第8章 頑徒3

時間一晃兩月,我來到清風門山底下,求見他們的右護法。

好在看門的仍然是那個我教過他兩招的少年,少年急急忙忙跑進去通報,一會兒,右護法出來了,卻不是我想見的人。

我剛要開口,右護法朝我拱手道【門主在山上等您。】

我心裏吓了一跳,心道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放肆狂狷的清風門嗎?怎麽比我上過兩天的學堂還要彬彬有禮。

我到了山頂,見到了我十年不曾謀面的師弟,他背對着我,一身玄衣,銀冠束發,死氣沉沉。

我想他這身衣服實在顯老,但轉念一想,他未到而立之年,就當上了清風門門主,年齡不足服衆,自然要穿的老些。

他慢慢轉身,卻又似十年前他那天真無邪的模樣【師哥,你來了。】

我從懷中掏出銀票,一共三捆,最先的那把已經發黃。

我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說【這是三萬兩銀票。】

我與他少不更事時下山入了清風門,後來知道名字叫清風會的酒會是大名鼎鼎的□□的組織,我便退了,我要他也退,他說要掙夠三萬兩白銀。

如今我把錢拿來了,最後那絲希望卻異常薄弱。

果然,他沒有接,只說【師哥,你明知,那是我的玩笑話。】

絲線般的希望随風而逝,我把銀票小心收起來,拔出劍來對他說【那就戰吧。】

他眼中風雪交加,寒意深重【師哥,你跟那些人一樣,要來讨伐我麽。】

我搖搖頭【不是,我是來替妻子尋仇。】

他面色本如白灰,此刻方有血色,聲音壓的很低【你們并未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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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不成親只是後話,是你親手斬斷這後話,現在強調這個又有什麽意思。

他面上維持着薄怒【我入清風,害死了師父,害死了師門5人,害死了世間無數人,你卻只替你的歡兒來尋仇?】

我劍依然握的緊【師父和師兄師姐們都吩咐我不要來找你尋仇,其他人與我并無瓜葛,只有歡兒,她沒說過,所以我替她來。】

那年歡兒慘死的時候才17歲,正是最好的年紀,即使相貌平凡也讓人心生歡喜,然而她卻死在小師弟的劍下,臉上被戳了17個窟窿,小師弟殺她,沒有任何緣由,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認識的小師弟,其實我并不認識。

之後就是師父,師父似乎等那個人很久了,所以被那人一劍穿心的時候師父的劍還好好呆在他的劍鞘裏。

我看着師父倒下,腦海裏都是師父在我小時就經常重複的話語,若有一個銀發赤瞳的人來殺我,你們不要攔着。

師父郁郁寡歡這麽多年,想必是年少時虧欠了那個銀發赤瞳的人許多,所以才會在被他一劍穿透的時候,臉上頭一次有釋然的光彩。

只可惜,似乎除了我,其他師兄師姐們都未看到,師兄師姐們籌劃了很久的複仇,最終都畫地成了自己的墳墓。

這世上萬事有因有果,一命償一命是最樸素的道理,我雖大字不識得幾個,但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若小師弟肯跟我回去,我就帶他回雲門,殺了身為雲門弟子的他。

現在他不肯跟我回去,我只好在這裏,殺了身為清風門門主的他,雖然麻煩,但一戰過後,我生還的可能性也很小,雲門也早就名存實亡,我跟他都死了,也算一了百了。

他看起來很想與我廢話,但我并不想與他廢話,這10年,我一直欠着別人,也時常夢見歡兒那戳着血窟窿的臉,這一次,無論是勝是負,我都可以解脫。

【我殺了你的歡兒,自然該死。】

看來這十年,他的武功的确精進不少,現如今居然可以一邊躲開我的劍一邊廢話了。

【那你呢,你殺了韓丞相的長子,你不該死麽!】

這個問題,我早就有答案。

等殺了你,如若不死,我自覺去給人償命。

我的劍不亂,他的腳步卻也不亂,真氣人,如此這般,竟像我昔日同他戲耍一般了。

【你那好徒兒,如果知道是你殺了他的兄長,還會像以前那樣待你麽!?】

我那徒兒不算好,等我死了,他怎麽待我,我也不怎麽在乎,哪怕是挖墳鞭屍,挫骨揚灰呢,反正我也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他終于抵不住,拔了劍,那是我當年為了讓他回雲門當了一萬兩的游星,游星的鋒利我最清楚不過,但我來就是拼命的,所以仍然直直将劍往他喉尖上送。

我那十文錢的破劍應聲斷裂,游星穿透了我的肩胛骨。

【師兄!】

為什麽他看起來比我還要慌亂?我拍了他一掌,他往後摔出去的時候依然緊握着游星,游星的劍鋒帶出去我半兩肉,血流的止不住,右手基本是廢了,我看他發呆,就上前徒手搏擊。

奈何內力發不出來,打在他身上如同尋常小兒擊打,傷不了他半分。

【你何時給我下的毒!】

他翻身把我壓在地上【毒,在霧裏。】

我被他壓在地上,內力和意識比這之前流逝的更快,知道自己只剩死路一條,反而輕松許多。

失去意識之前,我記得自己問他【你是不是,也要在我臉上戳17個窟窿。。。。】

醒來的時候那種感覺很神奇,因為我沒想到此生竟然還能再次醒來。

醒來之後就看見了那黃金的鎖鏈,上次我被鎖在這裏,大概是9年前了吧,清風門還真是沒什麽創意,我既然上次能出去,這次也能把他們這祖傳金鎖給震碎。

我想發力,一陣刺痛,我轉頭看了看,手腕白布有血絲滲出,我的手筋已經被挑斷了。

我低頭看看,腳腕也是兩層白布,果然,我那小師弟就是比前任門主聰明,雙手雙腳,一個都不給我留。

內力估計也早已被毒物侵蝕殆盡,現在的我,別說震碎他們的祖傳金鎖,估計就是直立行走,都有些困難。

我是個認命的人,很快就放棄掙紮。

傷口有些開始發痛的時候,我那小師弟進來了,一襲白衣,像我們當年在雲門的那樣。

他給我上藥,說是能止疼的麻藥。

他從前便是這樣,拿了我的游星砍了我養的兔子,烤好了之後分我最肥的兔腿吃。

我以前只道他是小孩子心性,如今看,他這不是小孩子心性,小孩子的心性,哪裏會這麽惡毒。

他的心性,我看不懂,也捉摸不出來。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麽我不殺你。】

我決定不跟他說話,老老實實的裝我的死人。

他就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聒噪的猶如我的二師兄。

想起二師兄,就想起二師兄做的烤鵝,想起烤鵝,就想起我那最喜歡吃烤物的徒弟。

小師弟要殺他,不知道他能不能逃得掉。

不知道我那徒兒有沒有找到顧将軍,不知道小師妹有沒有護他周全。

本想等韓丞相大功告成之日就把我這條命交代給當年痛失愛子的韓相的,但沒想到韓丞相那麽狠,為了顧将軍後面的主子,自己跟全家人的命,都豁得出去。

祖師爺當年不讓我們招惹朝堂的教誨,誠不欺我。

不知道是哪裏露了餡,被小師弟,不,是清風門門主看出我已經意識清醒。

他用了點小手段,我只好睜開雙眼。

【師兄,你在想什麽。】

別的師兄師姐們早就不認他,所以我的輩分也從小九變成了小師弟,只有我,在他拒絕跟我回雲門之前,還一直拿他當我做錯了事的小師弟。

如此一想,就有些惆悵,真不如早聽師兄師姐們的話。

【你不願意同我說話麽】

他最會這幅假惺惺的姿态,在雲門的時候,我已被騙過很多次。

他說他的,我閉目養我的神,虧了他的麻藥,我還能在手腳經脈斷盡的情況下如此安靜的假寐。

他又說了很久,都是些與我無關的事情。

直到他說【師兄,你不想知道你那徒兒現在何處麽。】

我冷不防睜開眼,看到他吓了一跳,能吓到他,我心裏有些得意。

然而驚吓過後,他的眼中卻寒意凜凜【從前是歡兒,現在是韓冰,我最在意的,只有師兄,師兄最在意的,卻是旁人。】

他這話說的陰森,臉色也吓人。

我有些擔心起我那頑徒的處境來,雖然我小師妹武功在我之上,但她向來任性随意,不知會不會用心保護我那頑徒。。。

【他為什麽會有那麽好的命】陰森着臉的門主撩我額前碎發,手指觸及之處,一片冰涼。我打了個寒戰,說實話,這種季節,真是有些想念我那徒兒偏高的體溫了。

【他為你做了什麽,讓你如此在意他?恩?】

掌管着足以颠覆整個江湖勢力的清風門門主掐住我的脖子【我說過,要讓韓相斷子絕孫,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想起一事,遂提醒他【你,也是韓相的兒子。】

他冷哼了一聲,撤回了我脖子上的手,笑的讓人遍體生寒【你不說,我都要忘了。】

又在扯謊,你怎麽會忘,當年不過是你母親的一句韓相負我,你就記了足足17年,因為韓相不肯認你就立誓要讓韓相斷子絕孫,自己打不過韓相長子的貼身侍衛就扯故事讓我殺人,偏偏我還信,真以為你才是最天真委屈,受盡苦楚的那個,後來才知道,你是個別人有一分對不住你,你就要別人命的狼心狗肺的東西。

想到這,不禁又有些感慨,從來都是好人不長命,壞蛋存千年。不過想想千年來向來如此,也不那麽傷心了。

在清風門住到了開春,看到窗外那綿延盛開的桃花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我一個來尋仇的居然在清風門裏斷手斷腳的活了三個月,傳出去怕是連鬼都不信。

傳聞中最是心狠手辣的新任清風門門主竟然在廢了我的武功之後就沒再為難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點做的合了他的心意,深夜想來,總對自己深惡痛絕。

我在清風門呆的這三個月,別的都還舒心,就是最怕我那些師兄師姐們為了救我來清風門送死。我遺書寫了好幾封,雖封封不同,但核心要旨都是勸我那些師兄師姐們不要為了救我犧牲自己的性命,免得他們也像當年大師兄那樣,為師父受了30多劍,最後連個完整的屍首都找不到。

然而提心吊膽等了三個月,清風門裏風平水靜,沒有半點騷動。

沒想到最終竟等來了我那頑徒,我那幾個以一敵百的師兄師姐小師妹沒來,真不知道這個連只野雞都抓不到的笨徒兒來這是做什麽。

大廳之上只有寥寥數人,除了我背後的清風門門主和我面前的笨徒兒,其他幾人我均不認識。

我聽見背後的清風門門主說【論輩分,你還要叫我一聲師叔。】

我被點了啞穴,渾身上下俱是酸麻,正想給我那頑徒比劃點什麽的時候,我聽見面前的頑徒說【我從來,沒把他當做師父。】

孽障。

我想起以前師父罵我的話,要是能說話,要是武功還在,我定要把這頑徒倒挂到這山上最高的樹上去!

【我們之間商讨的事,他一個外人,在這裏不合适吧。】

我真是活的太久了,沒想到出口趕我走的人竟然是我日常挂念的徒兒。

【外人?】

我聽見身後的清風門門主說【他是我的人。】

出口維護我的竟然是挑斷我手筋腳筋的清風門門主,唉,我真是活的太久了。

我最終還是被送走了,出門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我那頑徒,他也在看我,眼中波瀾不驚。

他從小就是這樣,擅于僞裝,長于傷我的心。但我知道,他也只有這樣,才能在他的世界裏存活下去。

他畢竟是我唯一留在手裏的徒弟,等我走的看不見他了,才發現自己心裏對他的期望很低,我雖然敗在了我的江湖,卻依然并不期望他能贏在他的朝堂。

我只希望他能記住我傳給他的金科玉言,打不過的話,就趕快逃跑,跑的誰也找不見最好。

他還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就覺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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