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去

2017年12月14日下午三點四十分，當我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失去他了。

你問那天發生了什麽？

其他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那天下午企炫的舞臺上，彩排很吵，燈光閃爍刺眼，他從後臺走過來，第一個看見的人，不是我。

他從黑色的幕布裏走出來，穿着他穿慣了的那套西服，戴着很多年前就有的那塊手表，他一向長情，我早就知道。

他揚起手，露出潔白手腕的同時臉上有腼腆的笑容，我叫他的名字，他沒有聽見，徑直走向那個年輕的男人，年輕的男人跑向他，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站住了，他臉上是羞澀的笑容，往男人手裏塞了什麽東西，年輕男人接過去了，背過手沖他笑的燦爛。

我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看清楚他塞給年輕男人的，是一塊不值錢的暖手貼，涼氣像是從心髒出發，又像是從腳底升騰而起，我只覺得，我連指尖都是木的。

那個瞬間，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這樣走向我，在舞臺結束的時候遞給我一杯恰好能入嘴的熱茶，嘈雜的祝賀聲中，他臉上只是羞澀腼腆的笑容。

是我錯了，我不該如此篤定，他會一直喜歡我。

其實這事早有預兆，我并沒有資格為此傷心欲絕，過往十三年，我甚至從沒有一刻是他的戀人，是我卑鄙，在他面前強調着自己朋友的身份，卻不想送出朋友該有的祝福。

仔細想來，他與那人相遇，還是因為我。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劇組收工已經很晚，我請劇組的幾個導演吃飯，導演帶上了那個年輕男人，跟我介紹說，這是李導的兒子，進組來做攝像，吃苦耐勞又有天分，将來必成大器。

國內聲名赫赫的李導的面子我自然要給，酒席上敬了那人幾杯酒，那人一聲不吭仰頭就喝，我還在心底罵他傻子。

照例，我拍了酒席的照片發到朋友圈，果然，沒過多久，他的信息就來了，他說，喝酒了？我就在你附近，結束了去接你？

那個時候，他喜歡的人還是我，他在乎我，每次都說同樣的借口來接我，我習慣了他對我好，只是簡單給他發了地址就放下了手機。

他來接我，而那個年輕的，有個好爹的攝像小哥李遲恰好與我同路，我客氣了一下，讓喝的半醉的李遲與我一起坐上了他的車。

後來，他跟我講，說那天我下車後，他把那個叫李遲的年輕男人送到了地方，臉蛋發紅的年輕人卻遲遲不肯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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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是年輕人喝的太多，剛要下車去給他買杯咖啡，卻被年輕人從後面抓住了手臂，臉色已經通紅的年輕人結結巴巴的沖他要手機號碼，他愣了，繼而微笑，開玩笑說，怎麽，對我一見鐘情了麽？

年輕人愣了，他剛覺得自己的玩笑有點過火的時候，年輕人卻點了點頭，有些艱難的重複了一遍，能不能，給我你的電話號碼。

簡直像是電影裏的情節了，他事後沖我感慨年輕人的勇氣的時候，我還沖他開玩笑【怎麽，你要不要效仿他，趕緊向我告個白？】

這麽多年，他早就對我這種程度的撩撥免疫，臉不紅心不跳的粉飾過去【老了，不能跟年輕人比。】

後來再聽他提起李遲，已經是開春，他陪着我去日本取景，他舉着手機在櫻花樹下拍照，飄落的花瓣落在他的肩頭。

我湊過去看他拍了什麽，他的相片裏是老套的以天空為背景的粉色櫻花，化妝師也湊了過來，吐槽他【副總，你這老年人一樣的拍照技術，拿來，我給你拍。】

年輕的化妝師拍了一張，果然比他拍的好看，他不服氣，從手機裏找出一張照片，也是櫻花，拍的很美，粉色的櫻花，紅色的晚霞，匆匆行走的人群，熱烈而又憂郁。

化妝師拿過手機，咋咋呼呼的說【不可能！副總你拍不出這樣的來！】

他笑着說是一個朋友拍的，我問是誰，他說，你也認識，李遲。

說實話，要不是你說，我已經忘記他的姓名長相，只是模糊記得是李導的兒子，很高，偏瘦。

那天晚上，你在外面用工作用的手機接電話，而你私下裏用的那部手機在我的手邊響個不停，我瞟了一眼，是同一個人給你發的消息。

我拿過你的手機，很輕松的解了鎖，看了你收到的消息。

是有些甜膩而又啰嗦的問候。

19:35【吃飯了嗎】

19:37【吃的什麽】

【我上次給你說的那家店你一定要去啊，真的很好吃，你向老板娘提我，她一定還記得，對了，地址我再給你發一次吧】

19:41【你在忙嗎】

【等會兒我也要去拍攝了，今天要拍水下，青海現在晚上還有點冷，東京呢？冷嗎？小心別感冒。】

【我要工作了，晚上回去了給你發我在路邊拍的小狗。】

我心裏冷哼了一聲，不自覺的手指就往上翻看你們的聊天記錄，那時候你們聊天并不頻繁，你的回複也很冷淡，大多是他的閑言碎語，裏面穿插着一些他發來的圖片。

我很快翻到了那張櫻花的照片，你回複他，拍的很好。

而他恬不知恥的說，拍的時候，想到了你，想跟你一起看。

我不自覺的就切了一聲，鄙視的關了手機。

切！花言巧語！難道他會被你這種程度的小屁孩騙到嗎？？？

當天他住在了我隔壁，他睡得很早，我泡在設置在單間後院的室外溫泉裏，身邊一起喝着紅酒的，是當時那部電影的女主演。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看見幾個女孩圍着他，于是我也圍上去湊熱鬧，走的近了，才看到手機屏幕上是兩只窩在路邊睡覺的茶杯犬，一只枕在另一只的肚子上，枕着別只肚子的那個還留着口水，憨态可掬。

【朋友拍的，挺好玩的，給她們看看。】

我想起昨天李遲給他發的信息，試探着問【李遲給你發的？】

【是啊，你怎麽知道？】

【他發到朋友圈裏了，沒什麽稀罕的。】

我扯了個謊，而他有些疑惑的說【是麽，我沒在他朋友圈裏看到啊。。。】

我說【可能他有兩個號吧，我加的那個是你不知道的那個號。】

他點點頭，說有可能。

我坐到他旁邊，拍拍他的肩膀【人脈管理的不錯嘛，李導的兒子，多接觸對公司也有好處。】

【倒沒想到那方面去。】

我心裏有點不舒服，就陰陽怪氣的說【投胎也是門技術活兒啊，誰不看在李導的面子上對他高看三分？】

他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笑笑，沒說什麽。

他第一次為了那個叫李遲的頂撞我，是在5月，那次的慶功會，不知道誰叫的李遲，我起初沒認出他，因為他跟我第一次見他那種土氣的模樣實在相差太遠，如果不是有人介紹，我還以為是哪家公司新出道的新人。

這個叫李遲的年輕人把頭發留長了，染了顏色，做了發型，穿着黑色牛仔褲和板鞋，看起來青春無敵。

李遲跟在場的人都恭敬的打了招呼，就默默的坐在了他的旁邊，我起初沒在意，只是後來一起舉杯的時候，我看到他把李遲的酒偷偷倒進手心疊好的衛生紙裏，那是他以前為我擋酒時練熟的動作，如果不是特別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來任何端倪。

我不舒服，帶着人去勸酒，那個叫李遲的不過喝了三杯，他就按住了杯子【差不多得了，他酒量差的很。】

他身為副總，發話了之後我身後的那些小藝人自然都見好就收，只剩下我，還往李遲杯子裏倒酒【就是酒量差才要多鍛煉麽，不會喝以後在這個圈子裏怎麽混？】

李遲仰頭喝那杯酒的時候我就後悔了，該死，這個小子竟然敢在我面前公然向他裝可憐，而給這小子提供那該死機會的，居然就是我自己。

果然，散場的時候，我看到李遲跟在他後面，小聲的央求【我有點醉了，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我走過去，站在他們中間【李公子，我給你叫的代駕到了，看你喝的不少，趕緊回家休息吧。】

他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本意是讨好他，就說【我們家亦青好歹也是個副總，憑什麽給他當免費司機？？就算他爸姓李也不行！】

我沒想到，他居然說【你別這樣說，這孩子很努力，并不完全是靠他父親。】

我愣了一下，說話越發帶刺【努力還不是給別人看的？再說了，努力又有什麽用？沒才華是病根，他老子在那壓着，他一輩子也只能是“李導的兒子”。】

【他才22歲，你這個結論下的有點早吧。】

他越是向着那小子說話，我就越是煩躁，口不擇言【你也知道他才22歲，你比他大十幾歲，怎麽下得去手？】

他握緊了方向盤，過了很久，才說【你喝醉了，我不跟你生氣。】

我們沉默了很久，我說【你別跟他在一起，年輕人，就是圖個新鮮，沒長性的。而且他。。。】

他打斷我【你不了解他，就先別忙着下結論。】

他很少對我這樣說話，我們認識13年，他因為別人跟我急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肚子裏都是火，說不清是因為晚上的酒精，還是因為他對那個年輕人的維護。

下車的時候，我重重關上了車門。

進屋喝了杯涼水之後才冷靜下來，無論如何，我不該因為李遲向他發火。

我拿着手機出去，然而他已經不在門前了，我找了很久，甚至給他打了個電話确認，才發現他真的走了。

胸口很悶，只要我生氣他就會在門前等到我消氣出來找他和好的日子真的過去了，為什麽，憑什麽，就突然過去了呢。

那以後，我患上了偷窺癖，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偷看他跟李遲的聊天記錄。

他的手機解鎖密碼仍然是我知道的那個，在那些他對我橫眉冷對的日子裏，只有這一點讓我覺得安心。

他和李遲的聊天記錄裏，仍然是李遲話多，他的話少。

然而卻可以看出，他們的關系比以前近了不少。

被發現我偷看他手機，是因為那次，公司裏組織年中派對，作為策劃人一員的我們一起在公司通宵加班。

他在沙發上小睡的時候，李遲給他發來了信息，是一個小視頻。

我把音量調到靜音,打開視頻，視頻裏是李遲的臉，先是做了一個咬嘴唇的動作，然後是手指從嘴唇撫摸至鎖骨，最後随着手來到枕頭上，修長白皙的手指難耐的抓緊了枕頭。

然後是幾張圖片，分別是嘴唇、鎖骨和抓着枕頭的手指的特寫。

李遲問，是不是很色氣？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睡得很熟。于是我飛快的輸入【惡心！我跟你不可能，以後別再給我發信息了。】

發送之後立刻把李遲發過來的視頻和圖片删除，順便也把我冒名發過去的那幾句話也删了。然後把李遲拉黑，算着他醒來的時間，趕在他醒來的前幾分鐘把李遲從黑名單裏移出來。

做了這樣的幼稚舉動，果然，第二天就被他怒氣沖沖的問【你是不是動了我的手機！】

我不語，他就繼續說【你為什麽要給李遲發那種信息。】

我看着他【本來就很惡心，他居然這麽纏着你，而且你也不喜歡他！】

他打斷我，問【誰說我不喜歡他？】

他可能也是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什麽，磕磕巴巴的辯解【我。。我是說我。。不讨厭他。】

我只覺得脊背都是涼的，心裏很疼，我說【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他愣了一秒鐘，眼神有些躲閃，我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麽，明明他說上一句【我跟他怎麽可能】就會讓我安心，可是他卻沉默了，他的沉默讓我害怕。

我終于還是厚顏無恥的說【你喜歡的，不是我麽。】

他皺起了眉頭【正追究你偷看我手機的事呢，別開玩笑。】

我看着他，很認真很認真【如果我說，我也喜歡你呢。】

他居然笑了，有些疲憊，說【卓然，我說了，別開這種玩笑！】

真可惜，真可悲，真可憐，狼來了喊了那麽多年，連我向你告白，你都是不信的了。

說了喜歡他的第二天，我與那個一起泡過溫泉的女星的緋聞登上了頭條，網絡上到處都是我跟那個女人出入賓館的照片。

我在公司裏遇見他，發現他的臉色如常，我本以為，這麽多年，是他對我的花邊新聞免疫了，誰知，下午再去，到處找他都找不到，才知道他休年假，去了法國。

當晚，我就看見李遲的朋友圈裏，有一張法國夜景的照片。

我給他打電話，無人接聽，給他發微信，問他是不是和李遲在一起。

有個法國的號碼給我打過來，我欣喜若狂的接了，卻是李遲，他說【你不是好奇亦青哥是不是跟我在一起麽，我的回答是，關你屁事！】

我氣的手都在抖【顧亦青在哪兒，讓他接電話！】

【他在洗澡，現在沒空，當然，過一會兒更沒空，識趣的話就別再打來了，渣男！】

電話挂斷了，我再打過去，已經是關機狀态。

因為緋聞的關系，我被公司限制了行動，老總點着我鼻子罵我不省心，把狗仔偷拍的照片扔在桌子上，說你也不是新人了，怎麽能被人拍到這種照片！

不同于以往那種點到為止的暧昧照片，這次的照片□□露骨，不用P圖就可以直接拿來做AV的封面。

我翻着照片，心裏只關心一個問題【亦青，這些照片他看過了麽？】

【廢話，哪次給你擦屁股不是他？他是跟對方談好價錢之後才申請的休假。】

老總還在啰嗦我不謹慎，而我已經不想聽，也聽不見了。

怪不得那天，他不信。

我的喜歡，他不信了。

再見到他，是在法國的科爾馬，在這裏很少有人認識我，更不會有人認出他來。

他的假期過的很好，我已經很久沒見他那樣笑過了，他穿着白襯衫，跟李遲并排走在科爾馬童話般的街道上，我躲在陰影裏，沒敢讓他看到我。

他朝我的反方向走了，越來越遠。

我有些貪婪的回頭追逐他的身影，他跟李遲進了一家店鋪，我再也看不見了。

我的假期很短，他的也不長。

在公司裏見面，他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沖我打招呼，我很想抱抱他，但我有些不敢。

他有多長情，又有多純情，我在旁邊饒有興味的看了13年，怎麽可能不知道，我想，這也許就是我的報應。

酒場仍然不斷，我依然發了酒席的照片在朋友圈，但他卻沒再來接過我。

我努力想對他好，托人從世界各地給他帶限量版的東西回來，他大多數時候拒絕，偶爾也會收下，不說謝謝，笑容禮貌而又克制。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還有機會，我們之間有13年，我不信敵不過那小子跟他的幾個月。

後來才知道自己錯的離譜，我們之間，有的只是，他不說我也假裝不知道的裝聾作啞的13年。

那天他把手機落在會議室裏，我拿起來習慣性的解鎖，然而卻提示密碼錯誤。

我有些愕然，以為是自己手抖打錯，又試了一次，還是錯誤。

助理進來了，我問他【第一次請無雙劇組導演吃飯的那天是幾月幾號？】

助理翻了翻小本本，說【年前還是年後來着，我看看，哦，2月11。】

我往手機裏輸如170211，手機解鎖了，心中的擔憂具化成了石塊，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還是這樣，喜歡以這種幼稚的形式紀念初見。

顧亦青還是那個顧亦青，只不過這次，040908換成了170211，卓然換成了李遲。

然後，我看到他在企炫舞臺的側面偷偷給李遲塞暖手貼，再然後，我在飯店門口碰到他，他靠着車抽煙，我跟他說的沒有兩句話，李遲就跑來了。

【你先上車。】他這麽對李遲說。

【你來接他？】

【恩，他喝多了。】

【亦青，今天我也喝多了，你能不能讓他打車走。。。】我确實是喝多了，不然也不會說出這種類似乞求的話。

【你助理呢？要不我幫你叫代駕。。。】他拒絕的很委婉，然而卻還是足以讓我傷心。

我問他【我失去你了，對麽】

他有些吃驚的微微張大了眼睛，很快又是平時冷靜而又溫柔的模樣【卓然，你真的喝多了，快回家休息吧。】

車窗玻璃降了下來，李遲趴着窗子說【你失去他？別搞笑了！你沒擁有過他哪來的失去？】

【阿遲！】他敲了一下李遲的額頭，又敲了敲車窗玻璃【升上去。】

車窗玻璃緩緩的升了上去，最後的最後，他說【挺冷的，別在這站着了，你去大廳坐會兒，我讓助理來接你。】

我沖他笑笑，是我任性，是我錯了，一直如此。

我往回走，天很冷，這裏的天空看不見星星，走到大廳的時候我回頭看，他的車子已經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他是別人的了。

外面的風很冷，吹的人心裏很空。

李遲說的不對，我知道，雖然他不曾屬于我，但我終究還是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