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光怪陸離降生

建文四年農歷四月初十日夜,寅時剛過,濟寧城官員聚居的祥慶街寂靜祥和。

街東頭的胡府燈火通明,下人肅穆無聲的做着手裏的事情,沒有人敢随意發出聲音。

管家胡誠在院子裏來回踱步,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已經有好半響沒有聽到太太的喊聲了。

産房的門吱杻一聲開了,胡誠忙上前低聲詢問:“太太怎麽樣啦?”

“不太好,已經沒有力氣了,你趕緊吩咐人去煮一碗雞湯面來,再準備一些老參片。”林媽急促地說完,又趕緊把房門關上,靜靜地站在門口候着。

張氏靜悄悄地躺着不遠處的大床上,被汗水打濕的頭發淩亂地散着,臉色慘白,肚子高高地隆起,要不是胸口還在微微的起伏,整個人幾乎看不到生機。

林媽聽到敲門聲趕緊開門把東西端過來,向床前的兩位産婆示意,合力把張氏扶起來,然後輕聲道:“太太,您先吃些東西,也好積攢點力氣。”

張氏無力睜眼,就着林媽的手勉強吞下幾口熱面,嘴角苦澀的笑意若隐若現。

她忽然眼睛暴睜,陣痛再次傳來,一聲凄厲的喊聲随口而出。

衆人見情況危急,迅速把她扶着躺好,開始新一輪的助産。

門外的胡誠被剛剛那一聲慘叫吓得全身發抖,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找準方向,狼狽地向着東邊微泛魚白色的天際磕了幾個響頭。

嘴裏念道:“求各路菩薩保佑我家太太平安無事……”

他虔誠的禱告還沒做完,就被小厮的驚呼聲打斷,“大管家,您快看啊,那是什麽?”

胡誠擡頭看到一團紅光從東面而來,越來越近,直至胡府的上空,院子裏一時間猶如白晝。

院中衆人紛紛跪倒,磕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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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此時房中響起嬰兒的哭聲,紅光慢慢散去,胡誠連滾帶爬的被小厮扶了起來。

聽得産婆唱道:“母女平安,萬福臨門。”

早有伶俐的小厮點燃了挂在大門口的大竄鞭炮,街坊四鄰都被這噼裏啪啦的動靜給吵醒了,一看外面的天色,吵吵嚷嚷的起床,整個濟寧城都活泛了起來。

簡清荷就在這光怪陸離的情景中降生,多年後她曾不止一次怨恨過這莫名其妙的紅光。

但不管怎麽樣,她曲折不凡的一生都将會從這個黎明開始。

張氏憋着一口把孩子生下來,等聽得一聲啼哭,終于放心的昏睡過去。

簡清荷迷迷瞪瞪的如在夢中,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耳朵只能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唯一的感覺就是正被人放到水裏清洗。

不等她想更多,思維漸漸渙散,傻乎乎的睡着了。

因為這個家的男主人不在,簡清荷的洗三和滿月都及其簡單,只有自家下人道了幾句喜,張氏心緒不寧的樣子讓她也跟着緊張起來,不知道還經歷怎樣的波折。

一直到六月天最熱的時候,她每日都只能保持短暫的清醒。

正在高興漸漸能看清人影的時候,一顆光溜溜的腦袋湊到了她眼前,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胡瑄見她嘴角抽動,高興地喊道:“娘,您看,妹妹的嘴剛剛動了一下呢。”

張氏推開他越湊越近的大腦袋,訓斥道:“你都十一歲了,還這麽不穩重,等你爹回來看他怎麽收拾你。”

“娘,您千萬不要告訴爹啊,兒子求您了。”胡瑄作為這個家裏的小兒子,自然是千嬌萬寵長大的,胡榮常年在外公幹,在家的時候總是很嚴厲的督促兒子求學上進,胡瑄對父親的印象是威嚴居多。

“您看妹妹都笑了呢。”他總是自以為聰明的轉移話題,但是看在張氏眼中哭的心都有,這個傻兒子喔。

邊上一直很安靜的胡善祯忍不住插嘴:“二哥你羞不羞啊,妹妹那麽小知道什麽啊。”

十歲出頭的小丫頭,頭發都還沒開始留,偏偏要板着臉裝淑女,看得簡清荷一陣好笑。

“你才讨厭呢,以後妹妹長大了,我告訴她你說她傻,以後都不理你,看你怎麽辦。”胡瑄說完還洋洋得意地做了個鬼臉。

胡善祯急了,跺着腳喊道:“娘,您看二哥他賴皮。”

張氏搖頭笑道:“我可不管你們兄妹的胡鬧,你看妹妹多乖啊。”

三雙飽含感情的眼鏡望向簡清荷,她一直慌亂的心得到了片刻安撫,只覺得也許這一世也不是那麽壞。

張氏有些累了,吩咐道:“瑄哥你帶着善祯先回去上課,呆會兒你們王伯母要來看我。”

她如今一兒兩女,照說也是個兒女雙全的有福之人。

可是這個唯一的兒子性子憨直不說,于讀書一道也是毫無天份,真是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才好。

胡瑄拉着胡善祯給張氏行了個禮就往外跑,惹得善祯連連抱怨:“二哥,你慢點啊。”

胡瑄的笑聲遠遠傳來,簡清荷聽着有一種無憂無慮的快樂。

張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剛剛在孩子們面前的慈愛柔和消失的無影無蹤,臉上陰雲密布。

她一邊心不在焉的拍着簡清荷,一邊問站在邊上半天沒出聲的林媽:“她大嫂還是不願意過府來嗎?”

林媽恭敬道:“回太太,大少夫人在二小姐的洗三禮之後再也沒有過問府裏的事情,如今老爺不在家他們不過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張氏似笑非笑道:“我生囡囡九死一生她當不知道,如今時局艱難,抄家滅族的大禍就在眼前,她也當與她無關,你說我到底有那點對她不起的?”

她雖然是老爺的繼室,但自從嫁進胡家一直戰戰兢兢的操持家事,對先夫人所生的大少爺也是諸多關心。老爺為了家宅安寧一直等大少爺成親後才肯讓她生下孩子她也認了,對大少夫人也從未擺過婆婆的架子,可就是這樣對方還是各種不滿意,最後鬧得分府而居收場。

“太太,您現在可不能胡思亂想,老爺早先來信就說已經順利的辭官了,要不了幾天就會到家了。”

林媽能說的也就這些泛泛的安慰了,自從燕王大軍取道濟寧南下攻打京城起,整個胡家擔驚受怕的過了幾個月,至今還是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消沉度日,她們這些浮萍一樣的下人其實心裏更加害怕。

簡清荷越聽越想罵娘,好麽,有個前途未蔔的爹就算了,還有個冷眼旁觀的大嫂,看樣子還是個目光短淺、睚眦必報的性子,這個家不折不扣的就是個泥潭啊,可憐她只是個話都說不來的小嬰兒。

大丫鬟推門進來,低頭禀報:“太太,王夫人到了。”

“快請。”

張氏趕緊收拾好情緒,把簡清荷放到林媽手裏,急匆匆的迎了出去。一會兒與一位打扮爽朗的夫人走了進來,分禮落座後,張氏忍不住問道:“姐姐,京城可有傳來什麽最新的消息?”

王夫人壓低了聲音說:“我就是怕你一個人在家等得着急,這才早早的趕過來說與你聽。新皇在這個月十七舉行了登基大典,聽說文皇帝如今下落不明,陛下剛入宮的時候曾派軍士清宮三日,也不知道你們家大姐是否安好。”

張氏忍不住垂淚道:“老爺一天沒回來我這心是一天都不得安寧,老爺那個錦衣衛百戶還是太、主皇帝看在大姐得用的份上賞賜的,如今要是能平平安安的辭了回來我就感天謝地了。”

“你們家大姐是歷經兩朝的尚宮,說危險也危險,但運作得當應該能夠化險為夷的,現在內宮裏的消息是一點也傳不出來了。”

她能知道這些還要得益于在京城為官的王家二房可以随時傳遞消息回來,不然他們在濟寧這個小城裏只能聽到些天下皆知的消息。

簡清荷聽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這生不逢時說的就是她吧,一出生就經歷改朝換代就算了,這家裏最重要的兩個人還都被圈進去了。都說千秋霸業是累累白骨堆積起來的,可千萬不要用她胡家的人去填才好。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安安穩穩的老死,現在看來這也是個有點高的奢望了。

還有胡家的大姐,難道是她姑姑?都混了兩個朝代了,年歲應該不小了吧,還是當尚宮的,連她爹的官都是因為她得來的,可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啊。

“我日日求神拜佛也不知菩薩能不能聽到,可憐我的囡囡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父親呢。”張氏說着終于忍不住痛哭失聲,簡清荷扭頭看着這個不堪重負的女人,她這一世的娘,心裏五味雜陳,眼淚也跟着流了出來。

林媽見她跟着流淚卻沒有哭聲,吓得趕緊打斷張氏,“太太,您快別哭啦,三小姐都替您傷心呢。”

王夫人也勸,“您還有三個孩子要顧呢,現在情況不明,你得振作起來,沒有消息傳出來其實就還有希望。”

張氏忙着把簡清荷抱過去,溫柔的哄着,希望她可以好好的睡一覺。

簡清荷能堅持聽這半天都是強打精神了,反正最壞也就這樣了,她一個連嗜睡症都抵抗不了的嬰兒還是乖乖的睡覺吧。

真希望一覺醒來,這些經歷都只是大夢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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