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見愁胡善圍

一晃就到了臘月,自從胡安出發去接大姐,家裏的氣氛日漸緊張。

張氏每日裏忙着收拾寧馨院,安排伺候的下人,整理先夫人留下的東西。每天只能在晚飯後來看胡善祥一小會兒。大嫂也走馬上任,開始操持過年的用度,據說家裏的下人如今都被管理得很服帖。

她爹時不時要出去拜訪親友,打聽現在的時局。

臘月二十三的下午,胡善圍一行冒着大雪安靜地進了家門。

來不及與家中衆人寒暄,稍作休息就跟她爹到外書房談話去了。

在胡榮心目中,最愛重的是原配刑夫人,最疼愛和愧疚的就是胡善圍了。一來胡善圍是家裏第一個孩子,感情自然要特殊一些;二來靠着她在宮裏努力,胡家享受了二十來年的好日子,心中不是不愧疚的。

父女兩圍着火盆而坐,也沒什麽抱頭痛哭的戲碼,胡善圍早已學會了笑着面對一切困境。

胡家現今看似安穩,可等胡榮老去之後,家裏這點官宦人家的體面可能都會保不住了。

回濟寧的這一路胡善圍除了觀察安哥的為人處事,想得最多的就是家族未來。

她直接問胡榮:“父親可曾想過家裏以後該怎樣走下去?”

“你五歲入宮時,安哥才三歲,我生怕後娘對他不好硬是沒敢續弦,等他大了才娶了瑄哥的娘,可這兩個兒子都太過老實,安哥如今只愛打理家中庶務,早已不再讀書。瑄哥讀書也平常,想科舉進身是幾乎沒有可能了。”

“我很擔心,”她又說,“家裏竟然鬧到分府而居的地步了,除了遠在臺州的二叔,與其他族人是早出了五服的,他們兄弟兩再不齊心協力,胡家還談什麽将來。”

“主要還是安哥媳婦一直想當家做主,瑄哥他娘一直退讓,她們實是相處不好。”胡榮有些不自在的用火鉗翻了翻燃着的銀絲炭。

“她們?”胡善圍冷哼一聲,“她們我自有計較,整日盯着眼前這點東西,就沒想過照這樣下去這些東西早晚保不住。”

“先不說家裏這些糟心事了,一時半會兒也沒個頭緒。你在宮裏九死一生的出來,以後也該舒坦的過點簡單日子啦。”胡榮年紀大了之後最見不得家裏人有龌龊,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粉飾太平,這可能是所有老人都有的毛病。

胡善圍可不會被她爹三兩句話就打發了,接着問:“我聽安哥說善祥出生的時候有紅光臨門,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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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榮打起精神,眼前神色平靜的大女兒早就不是當初事事聽話的小囡囡了,“只有胡誠和一幹下人見到,以胡誠的為人應該不會口出妄言。”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好的栽培善祥。”胡善圍輕笑,“我們這樣的家族如果能出一個受寵的皇妃,本本份份的足可保家中五十年太平,至于五十年之後就不是我和父親能夠操心的了。”

“這……,萬歲龍威日盛,小戶人家的女兒怕是沒辦法讨到好處。”胡榮遲疑,他也是被血雨腥風的宮變吓着了。

“自然不是當朝,皇長孫龍章鳳姿我是見過的,比善祥大四歲。就算不行也可以進宮去做女官,現在有入宮五年就可以歸家的。”胡善圍用堅定的眼神看着她爹,心裏早就打定了主意。

胡榮回避她的目光,思索半響才說:“你容我想想吧,我這心裏一時也沒個主意。今兒天也不早了,你用過晚飯就早早休息吧,明日再去見瑾哥他娘。”

他們在這兒談得不是很愉快,胡善祥和她娘也不得安生。

張氏聽說胡善圍到家了,急急忙忙趕到前院去,愣是撲了個空,帶着一身冷氣回了房。

胡善祥躺在炕上看她娘在這屋子裏轉來轉去的,心也跟着懸了起來。

她現在膽子跟麻雀差不多大,一有風吹草動也跟着瞎緊張,這種對未來毫無把握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

一個她沒見過的小丫鬟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行了禮湊到張氏耳邊一陣嘀咕。

胡善祥只隐約聽到三小姐将來入宮什麽的,還沒等她分析個明白,被張氏的一聲怒喝激回了神。

“胡善圍打的好主意,我看她敢不敢。”張氏抓起一個茶杯就砸了出去。

然後眼淚像有個開關似的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林媽看着不對,忙把跑到門口去看了看,見沒人揮手讓小丫鬟出去了。

把房門仔細關好,走回來低聲的安慰:“太太,這個當口你可不能亂了方寸。”

張氏聽了更加傷心,語氣絕望說:“她自己在宮裏二十幾年,難道不知道宮中艱難,如何還要送我的善祥去受罪?”

“這也就是暫時一說,離三小姐長大還有好些年呢,往後慢慢想辦法就是。”

“他們做的決定我有什麽辦法去反對,這些年我為這個家操碎了心,但在老爺心目中誰都比不上先太太和大姐。”

胡善祥聽到這兒還有什麽不明白,大冷天硬是憋出了一身冷汗,她那大姐一回家竟然打的是把她也送進宮的念頭。

就她這個性格別說進宮了,到複雜一點的後宅大院可能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場穿越本以為是來種田的,後來看張氏和大嫂不睦,又以為是走宅鬥路線的,可這會兒居然還要往宮鬥上靠,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她重活一世可不是拿來被人當炮灰的,那些想讓她乖乖就範的人等着看好了。

這一夜她爹也沒回後院,張氏摟着她悄悄的哭了半宿,這個平日裏溫柔安靜的女人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稍稍退下僞裝,壓抑的哭一場。

張氏打理這個家十幾年,所以才能讓小丫鬟跑來告密,等胡善圍安定下來,她那點手段肯定是沒有什麽用了。以後她和三個孩子都會被胡善圍捏在手裏動彈不得,這才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胡善祯帶着丫鬟婆子到了張氏房裏,坐在炕上一臉濡慕的看着她娘打扮。

張氏今兒慎重的戴了個金絲狄髻,在立領長襖外邊套了件淡藍色的長袖對襟褙子,看着比平日老了五歲不止,倒着實穩重大氣了些。

收拾好了,娘三就出門到後院的正廳去,冬日的早晨寒風凜冽,奶娘趕緊把她的臉密密實實的擋了起來,至今她都沒搞清楚這院子是個什麽布局。

沒幾步路就到了,她娘一進去就端坐在主位上,善祯跟着坐到進門右手邊的椅子上,胡善祥只能被奶娘抱着站到善祯的旁邊。

她娘緊張得扯了好幾下帕子,還要故作平靜的望向門口,胡善祥也跟着揚長了脖子往外看。

不多一會兒,大嫂緩步出現在門口,身邊跟着位頭戴棕帽 ,身着湖綠色襦裙的女子,打扮極其簡單,臉上恰到好處的挂着微笑,行走間如行雲般舒緩。

走近了才發現容貌也是精致的,本來應像桃花般豔麗的面容反倒因為氣質和妝容的關系變得溫潤起來。

胡善祥心道,宮裏出來的人果然是與衆不同的。

二人屈身行禮,口道:“太太萬福。”

張氏立刻叫起,笑容滿面的等着她們走到左邊的椅子上去就座。

胡善圍正好坐在善祥的對面,無論從容貌和氣度上都比她娘高出一大截,難怪她娘緊張的要死。

客氣的寒暄了幾句,她娘已經找不到更多的話來說,略有些尴尬的給胡善圍介紹兩個妹妹。

胡善圍一邊溫柔的叫身後的丫鬟端了個小托盤出來交給林媽,一邊對她娘說:“這是我給弟弟妹妹準備的一些小東西,都是宮裏時興的樣式,就是圖個新鮮。”

她娘客氣的說:“勞大姐惦記他們。”

胡善祯董事的跟着起身道謝,大嫂就在旁邊笑盈盈的看着她們,叫人看不出真實的情緒來。

胡善圍見林媽收好了禮物,把目光投向胡善祥的方向,笑容滿面的說:“快把小妹妹抱過來我看看,聽安哥說是個乖巧的。”

胡善祥這才發現,她的這位大姐,縱使面容溫和,眼神卻深邃的叫人心悸,明明笑得一團和氣,卻不會給人軟弱可欺的感覺。

她娘微微颔首,奶娘就把她抱了過去,到旁了還能聞見一抹極淡的馨香,胡善圍摸了摸她的小手,笑道:“太太好福氣,善祥果真大氣乖巧。”

她娘柔聲道:“老爺和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孩子們一生都平安順遂。早先我們一直擔心你在宮裏的處境,如今到家就好了。我知你自幼善讀詩書,特地在寧馨院收拾了一間書房,院子的布置有不合意的,等你歇息好了再慢慢改。”

胡善圍面容平靜,口氣感激地說:“這些年全靠太太照顧父親和安哥,我在宮裏也是日夜想着家裏。”

“日間幾個孩子都要上課,傍晚你與弟妹們給先給你母親磕頭進香,告知她你如今平安歸家了。”這些面子上的事情張氏必須做得毫無錯處,不然以後肯定會更被動。

“多謝太太,我還要到安哥那裏看看,就不打擾太太了。”說着和大嫂行禮出去了。

張氏坐着好一會兒沒動,舒了口氣揮手讓婆子把她們姐妹帶下去,留下林媽單獨說話。

這場簡短的會面讓胡善祥對自己的識人之能再次絕望,要不是昨晚就知道對方正在打着要她為家族犧牲的主意,就今天這個樣子,多半還以為是個慈眉善目的長姐呢,與她設想的面目可憎的樣子差了十萬八千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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