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真是大明啊
晚飯果然熱鬧,一大家子人圍在一起吃飯,不管心裏怎麽想,面上都是團圓的喜悅。
胡善祥望着滿桌子好吃的直流口水,越來越希望趕快長大,不然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連吃喝拉撒都控制不了,還說什麽反抗,聽着都有些好笑。
胡善圍回家之後,沒兩天就是過年,因為文皇帝駕崩,這個年必須低調的過,胡家剛剛經歷了一系列的事情,都有些緩不過來的樣子。
一家人簡單的吃了頓團圓飯,胡榮帶着兩個兒子祭了祖,開祠堂把胡善祥的名字記入了族譜。
在這個嬰兒夭折比例很高的時代,一般人家都會等孩子滿周歲之後再取名,入族譜的時間就更不好說了,既有男女之別也有嫡庶之分,像她這樣才半歲就上族譜的女孩兒是很少見的。
提這個建議的正是胡善圍,她說:“既然名字都取了,又是個有造化的,看着身子也健康,早早的記入族譜,也是家族的一件幸事。”
這些兜兜轉轉的因由離胡善祥很遙遠,她只要知道自己死後不會成為孤魂野鬼就行了。
不管胡善圍表現得多和善可親,胡瑄和胡善祯有志一同的對她保持了相當的距離。
這讓胡善祥很詫異,張氏肯定不會在情勢不明的情況下去主動要求兄妹二人對胡善圍保持戒心,就他們倆個這十來歲的閱歷也不可能看穿胡善圍的僞裝,難道真的靠本能就可以趨利避害?
至于胡善祥,胡善圍在她心裏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鬼見愁,這惹不起躲不起的蛋疼人生何時才能拔得雲開見月明呢。
正月一到,大明朝正式進了入永樂元年,胡善祥也最終确定當今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明太宗朱棣。
自他登基以後,那些心懷前朝的舊臣早早的踏入黃泉,為朱家的江山社稷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而那些懸崖勒馬的、于靖難之役有大功的人也都找到了他們該有的位置,除了皇太子之位懸而未決外,可以說大明的前朝後宮都進入了蜜月期。
胡善祥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這會兒她正被胡善圍抱着,和胡榮在書房裏閑談。
這就是支撐了胡家未來的幾十年的決策三人組最初的相處狀态,胡榮身為一家之主是當之無愧的大組長;胡善圍有大智謀、決斷能力遠超許多男子,且為家族貢獻最多,也是理所當然的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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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莫名其妙的就是胡善祥,她實在理解不了胡善圍的腦回路,就她這話都不會說的鬼樣子,被她抱來能起什麽作用,總不能拿她當吉祥物吧?還是真的兇殘到從嬰兒時期就要對她進行洗腦?
不管心裏有再多的不痛快,她都只能憋着。
胡善圍最近對她興趣大增,一有空就把她抱在懷裏。胡善祥必須做足了心理建設才能強迫自己不要哭出來,這種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覺,真的是折磨得她夜不能寐,連喝奶都不怎麽可口了。
不是她變矯情了,這嬰兒的身體估摸着會分泌一些特定的激素,情緒波動很頻繁,她的自控能力有些不大起作用。
胡善圍自有她自己的一套想法,就張氏那種性格連安哥媳婦都壓不住,胡善祥如果在她身邊長大,別說進宮後為家族某取利益了,不被人害去性命都是萬幸。
她神色莫測的看了一眼懷裏的胡善祥,把她離宮前的一些細節對胡榮說了一遍,又說:“在善祥長大之前,胡家只需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就是,這些大局暫時影響不到我們。”
胡榮點頭道:“我昨日收到山東布政司左參議軒伯昂的一份拜帖,是我當年到江西公幹時結交的一位儒士。他去年臘月被舉薦到的山東為官,過完年就把拜帖送來了。照你看該如何處置?”
胡善圍冷淡一笑,說:“爹您盡管應下來就是,胡家有這麽一位大人在也更保險些。”
“那我過後就給他回帖子,我也想着如今胡家沒有什麽好被外人惦記的,對方找上門來更多的怕是記得當日的援手之情。”
胡善圍對這些全不在乎,她看盡了人世間的繁華和落魄,對情緒的控制幾乎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一般的事情真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看着外面的雪,她悠然道:“這雪是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今年濟寧州能不能太平的渡過,京城要比家裏暖和許多。”
“我聽說陛下因流民初歸故裏,下旨免了濟寧州今年的絲革野味等歲貢,百姓多少能輕松些。”
胡善圍沉默不語,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憂國憂民的,說這麽一句更多的怕是對過往生活的懷念,說到底這兒雖然是她的家,但是皇宮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他們後來還說了些別的事情,胡善祥抵不過睡神的召喚,呼嚕嚕的睡了過去。
胡善圍仔細替她拉好襁褓,神色非常溫柔,臉上的疼惜也是真真切切的。
胡榮見了又是一陣愧疚,要是平常人家的閨女,三十五歲早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如何會像長女這樣只身一人。
胡善祥雖然還是會在胡善圍出現的時候戰戰兢兢的裝鹌鹑,都說歲月是把殺豬刀,她這個鹌鹑裝久了,也被歲月這把刀殺過無數次,最後像個受虐狂一樣竟然漸漸的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兩個月眨眼而過,說時光如流水也不為過的。不事生産的人總是極容易忽略時間流逝的,說什麽一晃而過絕對沒有誇張的成分在裏邊,這是胡善祥真實的生活感受。
二月二春龍節,張氏早早起床張羅熏炕床,叫熏蟲兒,意指引龍至而蟲不出。
午飯吃的也很有特色,主食春餅和面條,還有一大盆豬頭肉,一家子圍在一起吃得很高興。據說吃這些能夠喚醒龍王,圖個祈求龍王保佑這一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的意思。
胡善祥能看不能吃,光聽這些傳說就很高興了。
讓她不高興的是吃了午飯,家裏的五個小孩被拉到院子裏一字排開,當然她只能由奶娘抱着湊數,接下來的活動就是剃頭發。
大明朝從皇子龍孫到庶民子女,無不講究剃個利索的小光頭,一般要到十二三歲才會開始留發。有的直接把頭發剃光做個光溜溜的小和尚,有的會在頭頂左右兩側各留一小圈頭發,用紅線紮兩個小發髻。
胡瑄快滿十二歲了,去年就申請留發,後來被無情的拒絕了。
這個冬天他羞于頂着個光頭亂晃,帶了個大紅色的帽子稍微遮掩了一下。
這個帽子有個高大上的官方名字叫六合一統帽,其實就是後世常說的瓜皮帽,很有喜感。
他今年的申請居然又被莫名的否決了,帽子被人強行摘了下來,張氏跟個監工似的盯着他。
冷風一吹,他看着下人手裏的刀子,連連打了幾個冷顫,心裏湧起少男心事無人懂的悲憤來。
胡善祥腦袋上的胎發被無情的剃了個精光,所幸她還有襁褓可以稍微遮擋,出門也會有細棉布做的小帽子,不然一出生就要做個尼姑樣,大大的不吉利啊。
這一年除了年頭上這些瑣碎的習俗小事,有兩件事情足以記入胡家的發家史或者叫創業史?
一是胡善祥脫離了時時要人抱,口不能言,飯不能吃的窘迫境地。到四五月的時候不止說話很利索了,走路也是穩穩噠。
還有一件就是她以為永遠都無法擺脫的胡善圍要嫁人了,只要她不在這個家裏了,就胡榮那老好人的性子,胡善祥自認可以搞得定。
所以如果說這個家裏對胡善圍嫁人最高興的肯定就是她了,沒有之一。
她大姐夫是正月到家裏來拜訪的軒伯昂二子軒敬之,三十有八,前頭死了兩個妻子,有一個四歲的兒子,無業游民,家産未知。
媒婆第一次上門的時候,張氏作為繼母出面應付了下來。表達了要與家中老爺和大姐商議的意思,媒人也很爽快的拿着賞錢走了。
胡善祥起初猜測這門婚事肯定是不會成的,她觀察了胡善圍快一年的時間,就沒見她有任何不自在或者是想嫁人的意思,反而是為胡家的未來殚精竭慮,心心念念的都是延續祖宗的富貴。
其實胡家能追溯的就是她曾祖做過一個叫侯官的小地方的縣丞,在下來就是她爹當了個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要說是什麽世家根本是扯淡。
雖然胡家家世不顯,但胡善圍這個人本身絕對算得上是這個時代女人中的佼佼者,聰慧美貌先不說,那份不輸給男人的冷酷和果決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當然胡善祥對她的了解還非常片面,直到胡善圍定親前她有幸聆聽了父女二人的談話才算對胡善圍這個人的冷酷有了一個更深刻的認識。
或者也不叫冷酷,而是在看透世事後對世俗萬事的果斷抉擇,該犧牲的絕不猶豫,該舍去的也不會舍不得,當然在胡善祥這樣的升鬥小民看來這就是□□裸的冷酷了。
她永遠記得當胡榮問胡善圍對這門親事的看法時,胡善圍冷淡的說:“父親盡管應下就是了。”
胡榮是不看好這門親事的,照他看來這天下間就沒有男子能配得上自己的大女兒,他不是很情願地說:“可是軒敬之克妻不說,本身也沒什麽本事,如今也沒個正經差事。”
“那就讓他家給他在濟寧安排一份差事好了,我正好不願意離開濟寧。”胡善圍大開大合地說着,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沒有一絲的羞澀和遲疑。
“我也舍不得你遠嫁。”胡榮不自覺地點頭,女兒能在濟寧安家就再好不過了,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沒能堅持立場,陰沉着臉說:“你知道,軒敬之根本不上你。”
胡善圍輕笑道:“看您說的,有什麽配得上配不上的,女兒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何況嫁給他對家裏也有好處。”
“家裏可以慢慢來,善祥不是一天天在長大嗎?”胡善祥假裝聽不懂的望着她爹,胡榮讪讪的移開了視線,對這一大一小倆個女兒都沒轍了。
“難道我不是胡家的女兒?”
“你……,你讓為父說你什麽好。”
“那就什麽都不要說了。”
談話陷入僵局,妥協的自然是胡榮這個心軟的老頭子。
就這麽簡短的幾句話,胡善圍就把自己給嫁了,不止對別人冷酷,對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