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皇家那些事兒
永樂十五年正月二十三,南京城延綿一冬的寒冷氣溫讓人也變得煩躁起來。剛一開年,今上的長女永安公主薨逝,這無疑給這位強硬的帝王帶去揮之不去的晦暗。
西宮柔儀殿,今上讓他最寵愛的王貴妃陪着共進晚飯,征戰多年磨砺出一副獨斷乾綱的性子,連長女薨逝都無人敢勸他節哀,唯恐觸怒龍顏。
他雖然依舊虎虎龍威,但連日的傷心和朝政的繁忙,使得他面露倦容,冷厲之氣更勝以往,身邊伺候的人無不戰戰兢兢。
王貴妃出自蘇州,江南水鄉特有的如水般婉約清麗的氣質讓她在徐皇後薨逝之後得到今上無限的寵愛和信任,帝王親許她攝六宮事,位同副後。
她是後宮實至名歸的救火隊長,今上如磐石般堅硬的脾氣也只有她輕柔如水的勸解能夠起些作用,也因此東西二宮衆人無不對她感激莫名。
飯後王貴妃說起幾個小皇孫的日常趣事,倒也引得帝王短暫的開懷,只是今日提皇孫有些時機不對,簡短的交談後,今上安撫了王貴妃幾句,沉着臉移駕武英殿。
太監海壽引着文淵閣兼左春坊大學士胡廣快步進了武英殿,胡廣對着今上行了一拜三叩頭的常朝禮。今上重重的一揮手,海壽機靈地扶起地上的胡廣,接過小宮人端過來的凳子,放在禦案右側,胡廣端坐着準備應對陛下的詢問。
殿內一陣緊張的沉默,胡廣忍不住輕輕擦拭頭上冒出的冷汗,火盆裏熊熊燃燒的竹炭也無法驅走周身的寒意。
他見陛下賜坐之後就沉默不語,龍顏尤殘留震怒之色,實在無從猜測到底是何事竟然未召集內閣諸君,僅召他一人前來,也不知是福是禍。
近年來陛下龍威日盛,臣下辦事必須萬分謹慎。十二年與楊士奇等被下錦衣衛诏獄的經歷胡廣是至今不敢忘的。
“你是太孫的師傅,你說說太孫如何?”今上問,“他的品行、學識,朕要聽實話。
胡廣躬着身回答說:“臣以為太孫殿下仁孝恭謙,且有淩雲之志;學識堪當衆皇孫表率。”
今上沉默不語,這些話他從太孫的第一個師傅姚廣孝口中聽過,如今胡廣竟然也是同樣的說辭,他自然知道太孫為人,只是帝王的多疑多慮讓他不得不有這麽一次問話。
朱家的千秋基業自然要後繼有人,太子軟弱仁慈,守成尚可,要成就這太平盛怕只得靠太孫才行,且先帝曾托夢言其“傳之子孫,永世其昌”;朱瞻基這些年的表現到是當得起這幾個字,可惜性格執拗,年少氣盛。
胡廣一聽是問太孫的事情心中有了底氣,內閣的大人們雖然各有各的政見,但在對東宮和太孫的事情上基本上是有共識的。
他更倒黴一些在于,自道衍重病回慶壽寺不再過問庶務之後,他俨然成了太孫師傅中的第一人,太孫要是倒黴了,他也逃脫不了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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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今上一聲冷笑道:“好個淩雲之志,你可知朕的好皇孫,前些年恐他少年人沉迷美色,暫且聽信了他要專心學習的說辭,如今年滿十九,竟還要推脫不肯納妃。”
胡廣與太孫日常相處,自然多少知道太孫的脾性,聰慧敏銳自然是衆皇孫中的佼佼者,難得的是眼光的獨到、行事的果決,确實堪當大明未來的君主。
唯有對女色一事全無興致,幾位大人私底下還是關注的,也曾聽聞孫氏自幼養于宮中,堪稱絕色,有擅專營的官員早就視其為未來的太孫妃,對其父兄多有恭維巴結,如今看來太孫竟是不滿意的。
胡廣謹慎道:“太孫殿下自幼意志堅定,如今不肯,于姻緣上怕是要講求一個天作之合。可先讓欽天監測算後星所在,再派可靠之人采選,如此太孫殿下自會滿意。”
今上再次沉默片刻,口氣和緩地說:“就按你說的辦吧,日後你們做師傅的對太孫要更加嚴格才行,他的小聰明都未放在該放的地方。”
胡廣見今上面色緩和,才敢稍稍放心,陛下怕也是早有此意的,如今叫他來擔了這個進言的擔子,後邊的事情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少不得還要去勸一勸太孫,皇家婚喪嫁娶都是國之大事,豈能任意而為。
今上三言兩語解決了讓他頭疼的問題,與胡廣說起了軍國大事,無非是日常需要內閣參詳的事務,也趁此機會聽一聽胡廣個人的見解,他雖是閣臣,但與內閣其他人并非鐵桶一塊,這也是今上願意看到的。
陛下旨義一下,太孫自然只能屈服。等到臺官上奏,稱應在濟河之間求取佳女,特使太監黃琰一行日夜兼程趕往山東,大明的太孫妃很快就會站到天下人面前了。
黃琰一行在二月初到達山東,先在各州進行初選,通過的少女要一起進京參加複選。但凡家世清白,年齡十三至十六歲之間德才兼備的未婚少女,都要上報參選。
黃琰自然有自己的盤算,在宮中掙紮這麽些年,尚算得用,可比起鄭和、阮安等大太監就差得太遠了,不說更進一步有多難,就說現在的位置也不是沒人惦記,稍有不慎可是連老命都要交待了的,如能得未來的太孫妃庇佑,有太孫入住大內的那一日,自己少說也能在司禮監謀得一席之地。
一得知此次的目的地是山東,黃琰頓時有一種老天都在幫自己的感覺,前尚宮胡善圍可不就是山東濟寧人,當初自己年幼入宮,要不是得她照拂,屍骨都早化成灰了。
這些年也未斷了聯系,胡家正好有适齡的女子,如果太孫妃出自胡家,不但能報了當年的恩情,以後必然也是一種保障。想通此節,黃琰立刻派親信快馬加鞭到濟寧報信,然後帶着手下的宦官從其他州開始挑選。
黃琰一行進濟寧的時候,城裏早就傳遍了胡善祥的種種傳奇和賢德之名。由胡善圍任策劃人,大姐夫軒敬之任執行人,這樣的宣傳攻勢自然是奏效的。
胡善祥在将滿十六歲的春天,有了一種大齡剩女愁嫁的危機感,很多時候她都想跑到胡善圍面前說幾句,譬如“女兒家的青春怎麽能耗得過男子呢,太孫哪怕三十歲了還可以娶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我呢一過十八歲估計就嫁不出去了。”當然這些都是她無聊時的臆想。
黃琰進濟寧的第二天,胡家人聚在寧福院裏,午後的陽光灑在院子裏,紅梅肆意的開着。
胡善祥望着外面春風和煦的庭院,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實在有些虛幻,就好像大夢一場,有一種頭上懸挂多年的刀終于落下來了的感覺。
她這些年學的東西哪樣不是按照宮中嫔妃的要求在做,潛意識裏是不是也做好了應對這些的準備呢。
以她對胡善圍多年的觀察,胡善圍即是心有大愛,更是心有大志向,早就知道她是與旁人不同的,怎能因為她日常和善溫柔就忘了她的很辣果決了呢。
胡家雖在濟寧算得上豪門望族,但放在整個大明根本排不上號,胡善祥今年正好十六歲,三個妹妹在十三歲上下,都符合采選的條件。
軒敬之看着這滿屋子的沉靜,忍不住遲疑道:“父親,今早我見過黃琰公公一面,他說是大姐昔日宮中舊識,又因四個妹妹都在待選之列,他想在下午來府上拜訪,主要見一見三妹。”
胡榮現在已經六十幾歲了,過了十幾年的平靜生活,年齡越大對子女越疼愛,內心實在舍不得把胡善祥送進宮去,可擡眼看到大姐平靜的面容又不太敢直言,只得摸着他的胡子半天不說話。
聽了軒敬之的話,沉重的嘆了口氣問道:“德重,你看這次采選可是什麽門道?”
胡善圍趕緊端茶給父親,安慰道:“父親,您先別急,我一直沒告訴你們黃琰早先給我報過一次信。我離宮那一年他還是內官監的小奉禦,聰明機靈,這些年也未斷了聯系。”
張氏聽說是選太孫妃,想着當年偷聽到的話,如今就要應驗了,善祥最終還是逃不過去,本以為再等一兩年女兒大了,他們總會同意給女兒相看親事,誰知太孫選妃來得這樣快。想着眼淚慢慢流下來,心中的悲苦難忍。
胡善祥在張氏的哭聲中回過神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拼命壓下心中的恐慌,平靜下來,忙安慰張氏,“娘,您不要哭了,說不定最後我根本選不上呢,山東府那麽多優秀的女子,就當我免費去皇城游歷好了。等我回來,您再給我在濟寧找個可心的夫婿,我以後就在你們身邊,哪裏都不去了。”
張氏從來對付不了她的胡言亂語,不由好氣又好笑的看着她直擦眼淚,卻是慢慢不再哭了。
胡善圍看着胡善祥沉默不語,這些年來她就像教導宮廷嫔妃一樣教胡善祥,為的就是能抓住這樣的一個機會,這可比當初預想的好太多了。太孫不但年歲與善祥相配,就是學識、聰慧都是極為合适的。
胡善祥心中五味雜陳,既不能斷然否決,也不甘心就此妥協,只得再次沉默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