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危機來得太快
風吹過濃密的梧桐葉,夕陽慢慢淡出天際,因叢叢宮牆阻隔,胡善祥只能在四方院中看見頭頂并不廣闊的天空,心裏有些淡淡的遺憾,也許未來的幾十年都要這樣渡過,這與她在宮中渡過的無數個黃昏并無不同。
當她感覺不對勁的時候已是夜幕将垂、華燈初上之時,疼得滿身大汗,卷縮在起居室的地毯上,心被無邊的恐慌揪扯着。
這會兒就胡善祥一個人,吃了晚飯她就打發伺候的人出去了。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哆嗦着掏出随身帶着的錦袋,幹吞了一粒解毒丸。
四肢都開始漸漸失去知覺,掙紮着爬起來,才感覺有什麽東西沿着大腿往下流。
低頭一看才發現地毯已被血暈染了一小塊,忽然之間那血色刺激的她雙眼爆睜。
胡善祥清楚的聽到神經崩斷的聲音,這聲音把她從昏迷的邊緣拉了回來,咬着牙向門口走去。她知道只要打開門,青梅就在不遠處的回廊上,這短短的十幾步路好似一生那麽漫長。
前一段時間一直在東宮伺疾,居然忽視自己到如此地步,又仗着有解毒丸,從來不用人試菜,從來都漫不經心的以為自己可以掌控這個小小的太孫宮,何其可笑,到處都是破綻,勿怪他人要向她下手。
胡善祥籲出一口濁氣,用盡全身力氣打開門,從未如此怨恨過宮中房門的厚重。
青梅聽見聲響,快速地跑了過來,胡善祥只覺得她的速度是那樣慢。
終于撐不住倒在了門口,最後的印象就是木門的紅漆,像無邊的噩夢,大片大片地撲向她。
太孫從來沒覺得從文華殿到太孫宮的路是那樣漫長,顧不得體面,一路向太孫宮跑去。
他此時只知道有一個女人在太孫宮裏等着他,生死未蔔。
原來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會害怕的,心髒還是會這樣劇烈地跳動。
太孫趕到太孫宮後殿的時候,太醫已經到了,看到他進來,忙上來行禮。他揮手阻止了,急切地問:“太孫妃怎麽樣了?”
“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入體,孩子是保不住了。”崔太醫低聲說,“幸而藥量輕,太孫妃殿下身體并未受到太大損傷,對日後并無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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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脈案記風寒吧,孤不希望太孫妃的事情傳出太孫宮。”
“是,臣告退。”
太孫搬了一張椅子坐到床前,仔細看這個昏迷在床上的女人,輕輕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輕拂她眉間的痛苦,由衷希望她可以堅強一些。
原來不知不覺之間這個人應經這樣不經意地闖入心裏,可惜覺悟的有些遲。
胡善祥就像從荒誕的夢中醒來一樣,要不是從頭到腳都軟綿無力,肯定會心懷激動地以為自己又穿越了,這與當初剛出生的時候感覺何其相似。
一個人在無邊寂寞的黑暗中踽踽獨行,沒有聲音、沒有光明、感覺不到自己的身軀,唯有靈魂始終清明,然後在某一天光明重新到來,怎能不欣喜若狂?
胡善祥艱難地轉頭,看見太孫在床邊凳子上坐着,整個人佝偻着背。
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想問題,胡善祥伸出手摸向他放在床邊的右手。
太孫神色莫測地擡頭看向她,嘴動了幾次,都沒說出口,胡善祥實在沒精神猜測他的心思,冷笑着說:“殿下,請你親自去連夜排查太孫宮的人,不要放過任何一個人。”
太孫拿手輕拭胡善祥的臉,她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可是眼淚又有什麽用。
她用力推開他的手,催促道:“快去!”
太孫的淚就那麽突兀地落下來,他木然着臉輕輕地說:“清荷,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們從來不知道他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等我們知道的時候已是道別。我知你的恨,你放心那些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俯身下來把頭靠在她的頭邊。
“你放心,太孫宮已經封鎖了,昌盛去查了,很快就會有結果的。”太孫的聲音無悲無喜,“我們單獨呆一會兒吧,孩子走了也好,這肮髒的世界有我們受罪就夠了,他下輩子定會有疼愛他的父母,有快樂的童年,然後娶溫柔可愛的妻子,擁有活潑可愛的孩子,命運總是公平的,這一世受了罪下一世就好了。”
胡善祥摸着他深邃幽暗的眼睛,輕輕地問:“你真的相信前世今生嗎?”
他輕笑出聲:“傻瓜,我怎會不信,我們不都是最好的證明嗎?”
“你把鞋子脫了,睡到旁邊來,我脖子有點酸。”胡善祥打起精神說,“你說他下輩子是不是就會到現代去了?那兒可比這裏好太多了。”
他輕輕爬上來,把她的頭放到胳膊裏,堅定地說:“肯定是嫌我們兩個混得不好,換更好的父母去了,是個聰明的孩子,定是吃不了虧的。”
“好,我聽你的,我只是希望下下輩子他還會願意回來做我的孩子,我肯定會好好保護他的。”
“你休息一會兒吧,剛剛崔太醫來過,說是身體并沒有受到太大損傷,但還是要卧床休息幾天,我讓他記的脈案是偶感風寒,其它人不會知道的。給你下藥的人也不會知道我們失去了一個孩子,崔太醫說有可能是劑量輕,并不會影響以後,你放心。”
“不是劑量輕,我吃了自制的解毒丸,你摸我右邊腰間的那個錦囊,裏邊還有好幾粒。”胡善祥急切地說,“你自己吃一粒,給皇娘、五弟和小妹妹一人拿一粒過去,三弟當初就是吃的這個藥丸好的。預防的藥效能維持差不多一個月的樣子,這宮裏真的是鬼影深深的,讓人防不勝防。”
他微微驚訝地說:“原來你和皇娘合起夥來瞞着我啊,你可是太壞了。”
“好了,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哪是有意要瞞你,只不過忘記提罷了,再說你當初對我不冷不淡的,我幹嘛要告訴你。你趕緊去看看外邊怎麽樣了,刑訊逼供不用我教你吧?”胡善祥說這話的時候想的都是怎麽殺人。
只聽得一聲冷笑,太孫說:“你放心,這些東西我應該比你懂得多一些。以後再慢慢給你說以前的事情,我自己都快忘光了。”
“有結果了把人給我留着,我想好好的睡一會兒,明天精神也好點,我總得為孩子做點什麽,我怎麽忍心讓他帶着怨恨去下輩子。”
“好,你放寬心,好好睡一會兒,我去去就來,我讓青柳就在外間候着,你不舒服就叫她。”
聽見關門的聲音,胡善祥想明日定要把這扇門拆了才好。
這一覺睡得紛繁雜亂,醒來天已大亮。
青柳輕輕走過來,神色憔悴地問:“主子,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
胡善祥揮揮手表示無礙,身子到是有力氣了,就是嗓子好像壞了,小腹也一陣一陣抽疼。
青柳簡單地侍候着清洗了一下,給她拿來一身素白的衣服,看着倒像宮外的款式,如今穿倒是很好。喝了半杯茶嗓子才算舒服了些。
青柳扶着她說:“青梅一直跟在殿下身邊,除了昌公公和陳蕪,如今太孫宮竟沒有多少人可以完全信任。殿下吩咐過您醒了就去東配殿。”
胡善祥呼吸着早晨清麗的空氣,感覺風在心肺之間轉了個圈,聽着梧桐葉刷刷的響動,有些感嘆:“原來我又開始不滿足了,昨晚之前我居然嫌棄這四方院落,如今方知有時間和心情去抱怨也是難得的幸福。”
東配殿裏靜悄悄的,太孫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站在窗前,窗外的光照在他微微淩亂的頭發上,竟然有一種頹廢淩然的感覺,陳蕪和青梅在一旁焦急的站着不敢動,見胡善祥進去都急急地看着她,就好像她是忽然闖入戰場的救星,胡善祥自嘲地笑了笑,“可我連自己都救不了,談何救人?”
胡善祥揮手讓其他人都出去,走過去拉着他的手坐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急切道:“有結果了嗎?”
“一切證據都指向孫妙榮,其中有一人是她的近侍,但我總感覺她沒那麽大的本事。”太孫的聲音淡漠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要不是眼中幾欲抓狂的暴烈,連胡善祥都差點被騙他了。
胡善祥心想:“我們都是好演員,既然參與了這場大戲,賭上了身家性命、還能用天下來做舞臺,怎敢有絲毫懈怠?”
胡善祥看着還未掉色的鮮紅指甲,慢悠悠地說:“那就先不忙動他們,關幾天,看還有什麽鬼怪要跳出來,我也好有時間給他們準備點禮物,哪能犯了錯就一死了之的。把孫妙容也給關着,等我有空了再說吧,是不是她等有了證據再說。”
太孫點了點頭,摸了摸她的臉,有些擔憂道:“你好些了吧?雖然現在太孫宮和東宮都不能出亂子,沒法把這件事情捅出去。那些壞事的人自然也不敢聲張,有皇爺在,都只敢在私底下使手段。”
胡善祥皺着眉頭想了半天還是說:“以後前朝後宮都不能放松,我們多這一世可不是拿來給別人殘害的。你看有沒有什麽法子弄一批完全衷心的人,靠我們自己哪怕長一百只眼睛也無濟于事。”
“我看你對丹藥有研究,有沒有可能做出那種日常對身體無害,只需定期服解藥的□□?不然半道找來的人哪敢十足放心。”太孫有些猶豫地問。
胡善祥忽然大笑出聲:“看來以前你定是個武俠迷,哪有那麽神奇的藥,不過嘗試一下也未嘗不可。你找人先給我收集些藥材來吧,以前手裏沒材料,好些東西就是知道也沒機會實驗。還有這種東西對後宮的人可能有用,對前朝那些驕傲的大臣來說,這怕反而會适得其反,特別是文人的清高可不是這種手段能對付的,不過他們應該也是最可愛的人了,只要你投其所好還怕不為你所用?再說你的身份就是天然優勢,不然歷來那些謀朝篡位者也不會編撰那麽多神跡和離奇的故事了。”
“如今看來我們手裏拿的非但不是壞牌,反而是太好了才有人不擇手段的來搶。”太孫說,“對于那些人來說只要永遠讓他們得不到,怕是比殺了他們更痛苦些。”
“是啊,古往今來,人一旦執念橫生,有好下場的能有幾個。我們還是悠着點吧,我不希望彼時我們都面目全非了。”仇恨固然重要,可仇恨之外愛着自己、關心着自己的人難道不重要嗎?
胡善祥靠在椅子上,感受着外邊慢慢升起的朝陽,在這日光下,琉璃瓦反射出橙黃奪目的光線,整座紫禁城輝煌堂明,好似昨夜的一切都是個錯覺 。
宮裏的人從潰爛的泥沼裏爬出來,依舊光鮮亮麗,笑意盈然。此時的自己和她們并無區別,特立獨行的人恐怕也只能早早的埋葬在泥沼裏,永無翻身的機會。
太孫嘆了口氣,說:“這一段時間你都稱病吧,總得讓那些人暫時放下心來才好,适當的示弱也沒什麽不好,早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胡善祥自嘲地笑了笑,說:“好,我也想閉門一段時間。以前我從來不信鬼神之說,如今卻想抄幾卷經書給孩子,願他來生都平平安安的。只是不知我這臨時抱佛腳,佛祖是否嫌我心不夠誠。”
太孫輕輕抓着她的手道:“好了,太陽都出來了,我們都該打起精神來做事情了。你如果不高興可千萬不要憋在心裏,實在難受,罵我一頓也行,是我沒保護好你們。”
胡善祥目光平靜地看着他認真的臉,終是嘆了口氣道:“傻瓜。”
他們牽着手慢慢地迎着朝陽走出去,房門在身後輕輕地關上,她不禁眯着眼望向天空,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