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
靠你養着啦。”
“你要不要去睡一下,等晚間皇爺和太子空閑了,估計都會召見你。”胡善祥有些擔憂地說,“反正都不是好對付的主,你可得當心些。”
“放心吧,我這近二十年的鬥争經驗難道是白來的?你待先去會兒去扶芳殿吧,晚飯跟皇娘一塊兒吃。”
胡善祥見說不動他,也就不說了,這位的宮廷生存技術比她可純熟多了,只得繼續閑扯。
她悠然地看着院子裏光禿禿的梧桐和開始煥發生機的紅梅,随口說道:“怎麽我見東宮和我們太孫宮多種植紅梅呢?”
朱瞻基眯着眼看了看外面,雨雖然不下了,但天氣依舊陰沉沉的。想着自己老婆難得有這等閑情雅致,在這個大陰天跟他談論花草。
提起興致道:“這還是我們剛搬到東宮的時候,皇娘讓人種的,這一晃都這麽多年了,到冬天開花的時候才好看。”
“那不知道,以後搬到北京還有沒有這等美景。我聽說北京的宮殿都快修好了,我們也快要搬走了吧。”
朱瞻基不以為意地說:“想看梅花還不簡單,我讓人給我們栽一些就是了。要看梅花還是北邊的好些,越是冷開得越豔麗,南京這地還是暖和了些。”
胡善祥心道,這口氣怎麽這麽像個纨绔子弟呢,到時候去了北京還不定是個什麽光景呢。
有些好奇地問:“現在有規劃太孫宮的地址嗎?不會還是這狹□□仄的格局吧?”
這以後太孫殿下美人多了也住不下不是,皇爺由己度人也該給太孫劃塊大點的地盤。
朱瞻基有些得意地說:“我找皇爺要的地盤在皇城的東南角上,離內宮有一段距離,以後我們就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也清靜些。”
胡善祥真有些驚喜到了,快速眨巴了幾下眼睛,笑盈盈地說:“看來皇爺寵你這個說法并不止是個說法啊,在關鍵時候還是很給力嘛。”
朱瞻基就着她笑嘻嘻的臉,偷親了一下,才說:“好鋼當然要用到刀刃上,要不是皇爺看我順眼,就憑爹那不受待見的情況,太孫宮還怎麽在這宮裏立足。”
“殿下,請接受我發自真心的崇拜。”
太孫夫婦在這些亂七八糟的閑談中,找到了久違的輕松,紛紛放下心中的不安。開始各種膩歪,朱瞻基甚至整個身子靠過來,就着胡善祥的小肩膀閉目養神了一會兒。
直到肩膀都沒知覺了,胡善祥才溫柔地推了推他的頭,輕聲說:“走吧,你跟我一起先去看皇娘,你不在這一段,我看她是日夜都在操心。”
朱瞻基想着太子妃那在兒女面前,滔滔不絕的關切,忽然有些打退堂鼓。有個太關心自己的娘,對于一個大齡青年來說并不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東宮(二)
太孫夫婦倆一路晃到扶芳殿,太子妃早就收到兒子回來了的消息。
如果不是為了給小夫妻留點傾訴衷腸的時間,她早就派人到太孫宮找人了。
這會兒見兒子和媳婦都乖乖地來了,心情很好地放下手裏的冊子。指着下首的椅子說:“都坐吧,我還以為要晚間才能見着你們呢。”
胡善祥笑着說:“我們打算來您這兒蹭飯呢。”
朱瞻基接着說:“娘,您不知道咱們太孫妃現在可唠叨了,我不耐煩聽她胡扯,這才到您這兒來躲清靜來了。”
“我看你才是在胡扯。”太子妃笑着說,“你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還不興人說兩句?”
朱瞻基見她開始進入唠叨模式,趕緊說:“娘,我給您們帶了禮物回來。那三個小的呢,這會兒怎麽不在你跟前?”
太子妃見兒子出去一趟回來,變得精神奕奕的,好像笑容也多了些。難得有這樣輕松說話的機會,就說:“現在天冷,我趕他們到暖閣裏呆着去了。一會兒聽到你們來了,估計就要來這兒了。”
“娘,您這一向還好吧?”朱瞻基問。
“我哪有不好的,每日不就是這樣過着嗎。”太孫妃說,“倒是你,出去這一趟還順利吧?”
朱瞻基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子,眼中閃過一股狠勁,語氣漠然地說:“有些小插曲,後來都給解決了。娘您是知道的,哪些人不想讓我們好過。”
“你爹的處境最近有些不太好。”太子妃有些憂慮地說,“待會兒他回來了,你去見一見他吧,所謂上陣父子兵,你還是要幫着些才好。”
朱瞻基冷笑一聲,說:“不用想都知道是些什麽破事,一次又一次的,那些人也不嫌煩得慌。”
“手段不管老不老,有用就行了。偏偏是那些你看不上的手段,讓你爹在朝中動憚不得。”
“我知道了,晚間再和爹說吧。外邊的事情有我們呢,您就別跟着上火了。”
太孫妃見胡善祥在邊上半天不說話,不好冷落她,轉頭對她說:“大郎如今回來了,你們太孫宮有什麽事情也有個人商量,可不能什麽事都你一個人扛着。”
胡善祥猜她說的是前一段孫妙容找茬的事情,笑着說:“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事情,皇娘放心就是。殿下自然有前朝的事情要去操心,我能做的也就是讓後殿安靜些。”
太子妃見她如今行事比以往老練了許多,處理事情的手段也拿得出來,整個人倒是比剛進宮的時候看着精神些,在心裏暗暗點了點頭,這适應宮廷生活的速度還不算太慢。
“你知道怎麽處理就好,這宮裏的人是不能縱容的。”太子妃嚴厲地說,“像娘當年就是心慈手軟以致後來釀成大禍,如今是尾大不掉了。”
胡善祥颔首受教,說:“皇娘放心。”
朱瞻基見這倆人的話題扯到了陰謀論上,打岔說:“娘,您可得看着她點,平日傻愣愣的,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銀子呢。”
“我們的事情你就別參合啦,把你自己的差事辦好才是關鍵。說到底還是你和你爹在前朝安穩了,我們才會有好日子過。”太子妃說得很悵然。
胡善祥見這氣憤越來越悲壯,感緊跟太子妃聊些弟弟妹妹的日常小趣事,倒是把她低落的心情帶得好了些。
朱瞻基趁她們說話的功夫,回想起了東宮這些年來經歷的危機,太子妃絕對不會比擋在前面的太子好過半分。
永樂二年,在滿朝公侯勳貴一面倒地支持朱高煦做太子,而皇爺也有此偏向的情況下,要不是姚廣孝在背後暗中支持,解缙在應對皇爺詢問時說出一句:“好聖孫!”恐怕今日的東宮就是朱高煦了,那是東宮确立地位的第一次勝利,不然後邊的所有謀劃都是枉然。
說來他這些年的好日子,除了皇爺那個似是而非的夢,還要多虧這個大名第一才子的一句“好聖孫。”這算是确定了他在朱家皇權争奪戰中的合法地位,不然那幾個各有傲氣的老頭子怎麽會一心來教導他。
太子自從正位東宮,一直以老好人的形象示人,倒也得到了絕大多數文臣的擁護,至少在他們看來有這麽一位帝國繼承人,雖然身形肥胖,且有腿疾,但嫡長子繼承制度是文臣們經過幾千年的不懈努力維持下來的,到他們這兒自然不希望在史書上出現意外的一筆,再說這個太子溫和儒雅,對臣□□恤仁慈,受夠了今上鐵血統治的衆人自然不希望未來的天子是跟他一樣脾氣的漢王。
第二次危機發生在永樂十年九月,漢王一直不甘心快要到手的東宮之位就此失去,在皇爺北巡的途中,收買大量近臣侍衛,見縫插針地說太子的壞話。
皇爺聽得多了,自然疑慮重重,他北巡回京後,疾風驟雨地核查了太子監國期間的所有工作,找着借口便開始嚴厲斥責太子,不但抓了東宮的大批屬管,而且更改了太子頒布的諸多政令,一時之間整個東宮人人自危。
他記得那會兒他跑去像皇爺求情,皇爺聽了他的話沉默不如,後來讓他避在武英殿的簾子後面聽大臣的奏對。
皇爺召見了幾個重要的大臣想聽聽大家對這件事的看法,大理寺丞耿通脾氣耿直,直言太子并無過錯,被皇爺疑心朋黨東宮,離間他們父子關系而賜死。
後來還是楊士奇的一段話打消皇爺的疑慮,他說:“殿下監國期間勤奮努力,善于聽取大臣們提出的合理意見,但是對不合理的意見哪怕是東宮近臣提出來的也會當面駁斥。”
那是朱瞻基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政治智慧,同樣的話換一種方式、換一個人說出來,結果居然截然不同。耿通是賜死,楊士奇是得到帝王更多的信任。
東宮的第三次危機發生在永樂十二年九月,同樣是皇爺北巡回京後,這次更狠的地方在于,皇爺的銮駕加速回京,結果是太子接駕準備工作在慌忙中存在諸多不足,被皇爺認為是藐視皇父,不忠不孝。結果是太子被軟禁,東宮近臣被一網打盡,或賜死或下錦衣衛诏獄。
那也是朱瞻基再一次體會到皇權争鬥的殘忍,天家父子親情的淡薄以及政治博弈的黑暗。
後來還是楊士奇的一句話讓皇爺放過了太子,他說:“太子孝敬,凡所稽遲,皆臣等罪。”
這等于給了騎虎難下的皇爺一個下坡的梯子,出了錯自然是臣下的錯,哪能怪主子呢。所以随着又一批東宮近臣被清洗,太子得以茍延殘喘。
東宮近十年經營起來的勢力悉數殆盡,那一段時間為了避諱皇爺的猜忌,太子閉門不出,以示三醒自身,整個東宮全靠太子妃一人在宮中周旋,勉強保留住了東宮最後一絲體面。
這樣挨打的經歷,讓太子這個老好人也忍不住怒了,結果就是精心策劃了一場翻身仗。
他們抓住了朱高煦主動向皇爺要求增加護衛的契機,進言其有不臣之心,這才讓皇爺開始下決心考查漢王在京中的表現,在永樂十三年五月,才最終決定改封他去青州。而漢王為了随時掌握京中動向,自然耍賴不肯走,這算是在皇爺心中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直到今年初,漢王掠殺兵部的指揮,肢解無罪之人暗投于江,私造兵器陰陽死士,造船練兵等不法事被揭穿,皇爺才為了堵悠悠之口,不顧漢王的反複哀求和軍方将領的求情,強行将他封到了樂安州。至此東宮取得了十幾年以來最徹底的一次勝利。
可如今看來,漢王自然不會乖乖地坐以待斃,他抓住了皇爺多疑的性子,在對付東宮的時候幾乎是一挑撥一個準,就不知到這次東宮要面臨的是怎樣的危機了。
他忽然有些搖搖欲試的感覺,反正這些年來跟着幾個老頭學了滿肚子的東些,也該是時候拿出來看看是否管用了。
太子這個怎麽說呢,因為自身缺陷導致過度自謙,雖然心中仁善,但總是缺乏些帝王的魄力,但也正因為他的弱勢,才引得像楊士奇、蹇義等能臣的維護和效忠。
縱觀幾千年來,能與皇帝真正融洽相處的太子幾乎沒有,就連就同存異都極其稀少。大概做着皇帝的和将要做皇帝的除了權力的争奪外,最大的問題還在于對天下的認識不同、性格不同、施政理念不同,各種不同自然讓眼中容不下沙子的父子處得不怎麽愉快。
皇爺與太子彼此猜疑,太子與太孫彼此防備。天家的父子關系,這才是常态,幸好他不是個急需父愛的十九歲少年,不然這日子過得肯定會更悲苦。
太子妃看兒子神游天際的樣子,好笑地問:“大郎你這半天都不說話,是在想什麽好事情?”
“娘,您看我能想點什麽好事情,還不是那些糟心的事情。”朱瞻基回過神,站起來說,“你們說你們的,我去看看皇弟們的功課。”
“去吧。”太子妃見他出去了,又轉頭去與胡善祥繼續剛剛的話題。
他這心血來潮的想起要指導小兄弟的功課,自然是想到了打虎親兄弟一說,親爹靠不住,一母同胞的小兄弟還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出了房門才發現天空烏雲密布,一副風雨欲來之勢。
作者有話要說:
☆、大明首輔重病
胡廣近來夾雜天家父子之間,束手無策之餘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到了告病在家的地步。
他這個大明首輔,天子近臣,可謂是位極人臣,本應該春風得意才是,可難就難在天子和太子都對他信賴有加,二者一旦發生沖突,他的立場就會變得尴尬萬分。
前幾日忽然有禦史聯名參太子監國時排除異己、處事不公等罪狀。
太子為了避嫌完全不敢與大臣們有任何聯系,哪怕殘暴不仁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因罪伏誅,他的繼任者對前朝的監視絕不會打半點折扣。
作為狀元出仕的文官,胡廣自有一套對帝王心術的理解。無外乎“天子床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太子作為最有可能取代天子的人,自然是這“他人”中的頭號嫌疑人。
至于漢王和趙王,在胡廣看來,一個有勇無謀,一個懦弱無能,都不是什麽拿得出手的皇位繼承人。
漢王一直以李世民自居,妄圖效仿李世民篡奪儲位,建立不世之功。
先不說他自己沒有李世民的本事,就說陛下也不是唐高祖能任由他逼宮犯上,而太子自然也不是不得人心的李建成。
漢王當初也是要被人誇贊一聲少年英雄的,加上陛下看重,武将偏頗,于東宮之位本有五成的勝算。可惜他嚣張跋扈、毫無容人之量,這樣人的怎麽能夠治理好這大好河山?等他一旦入主大內,武官勢力必然跟着獨大,到時候他們這些文臣又該何去何從?這樣的情況必然不能讓它發生!
再說太子是他們這群大學士一手教導出來的,為人溫和不說,施政理念也仁慈寬容,作為太平天子這樣的品質是最适合的,他們必然要維護太子的地位。
胡廣作為文官集團的領頭人,不能直接表态支持太子,所能做的也就是借病先躲一躲,表達一下暗中抗議的意思。
偏偏今上最恨替太子求情說好話的人,這樣的人越多,他感覺自己手中的權利就越發的不牢靠。
對于一個乾綱獨斷的帝王來說,權利的喪失要比年華老去更加不能容忍。
月前漢王為了讨好盛怒中的皇父,多方尋覓找到一個據說能煉出長生仙丹的道士,通過朝中大臣想要進獻給今上。
這場所謂的“瓯寧人進金丹”風波,折騰了大半個月,連遠在杭州的朱瞻基都曾聽到風聲。
大家歌頌的自然是今上的聖明,他明确地說“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朕絕不會像秦始皇一樣糊塗。”
這讓那些一心為民,奉公職守或者說想幹出點事業的大臣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要是遇到一個沉迷于長生不老之術的皇帝,他們有再大的本事也不一定有機會施展出來。
朱瞻基見過太子粗略了解情況,再統一口徑之後,老老實實地面見了皇爺。
等他彙報完工作,得到了一個悲喜莫辨的表情。看來對太子的厭惡連最喜歡的皇孫都治愈不了了,朱瞻基心想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還要殃及子女呢。
他把從杭州帶回來的罪證一股腦呈了上去,皇爺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把他給打發了。
這一趟唯一的收獲就是得知胡師傅病重的消息,趁着日頭還沒下山,他直接出宮去了一趟胡府。
胡廣正靠在床頭教訓兒子,嫌棄家裏人把他當個廢人成天關在屋子裏。
“胡師傅,我來看您了,可好些了?”朱瞻基阻止了想要通報的人,直接進了胡廣的房間。
胡廣見太孫來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兒子,掙紮着想要爬起來行禮,
朱瞻基很是欣賞這個博古端方的老頭,立馬上前阻止了。
胡廣就勢坐了起來,揮手讓兒子帶着伺候的人先出去。這才仔細打量太孫,好像月餘不見,整個人都發生了變化,不由得暢快地笑着說:“多謝殿下記挂老臣,老了就不中用了。”
“師傅千萬不要這麽說,我出宮前去見過皇爺爺,他對您的病也很憂心。”朱瞻基安慰這個病怏怏的老大人,“朝中還有好多事情都等着您老回去處理呢。”
胡廣雖知太孫的話不能盡信,還是要向着太孫表達一番誠惶誠恐的感謝,被帝王記挂着也不定是什麽好事。
一番虛禮過後,胡廣打起精神問:“太子殿下可好?”
“這樣的事情這些年也遇到過不少次了,爹倒是看得開的。”朱瞻基說得很誠懇,“師傅您先把身體養好要緊,最終還是要看皇爺爺的意思。”
“依老臣的意思,殿下你還是不要參合進去的好。”胡廣可謂是苦口婆心,“陛下不止一次向我們提及,你将會是大明的太平天子。”
朱瞻基體會太平天子這四個字,倒是很能體會皇爺的糾結和反複。
還是有些憋悶地問:“我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就看着那些別有用些的人天天在朝堂上蹦跶吧?”
“殿下放心就是了,禦史臺的那幾個人自有人會去收拾他們。劉觀這個左都禦史自身行為不端,雖有陛下包容,但在朝堂上還輪不到他來一手遮天。”胡廣說得氣定神閑,哪怕他因病在家,楊士奇他們也會想出辦法來應對。
“既然這樣,我還真不能莽撞地站到臺面上去,那些人正愁找不到我的把柄呢。”
胡廣欣慰地笑着說:“殿下能如此想就對了,越是到關鍵的時候越是要沉得住氣。”
說起來胡廣對朱瞻基比對太子還要好一些,當官到了他這個份上,為的就絕不僅僅是享受高官厚祿帶來的舒适生活,更多的還是要實現自己政治抱負,讓自己的治國理念被帝王推行于天下,這樣流芳百世的事情,胡廣自然不能免俗的想要做到。
太子雖然是今上三個兒子中最優秀的一個,但他也不是就沒有任何不足了,相反太子在對待異己時的心慈手軟,在對待今上時的消極抵抗,都是帝王的大忌。
太孫則不一樣,胡廣看了他十幾年也不能完全猜到他的真實想法。
所謂帝王心術、不怒而威,他做得比太子要好很多。胡廣做為師傅,講解經史的時候潛移默化的把自己的治國理念灌輸給了太孫,他相信姚廣孝和自己一起教導出來的太孫,足以當一個傑出的帝王。
一個龐大的帝國要發展,老百姓要安居樂業,皇帝就必須仁慈而又不軟弱。
朱瞻基見胡廣有些疲累了,就起身告辭。
他仔細思量胡廣的話,自然明白如果他出頭得太厲害,不僅不能打消皇爺的顧慮,只怕會适得其反。
這次唯一比較棘手的是要給皇爺找一個合理的臺階,以往每次太子出事,皇爺的怒火都是朝着東宮近臣去的,詹事府的中下層官員幾乎被清理個幹淨。
要不是還有如胡廣、楊士奇和蹇義這樣的隐藏型東宮近臣,太子現在怕真的就要憋屈致死了。
朱瞻基無比厭煩這種動憚不得的狀況,想想現在的時局,沒點本事,哪怕你是大明朝的皇位繼承人,只怕死得比誰都快。
漢王除了在宮裏有暗線,在宮外也派了不少人暗中盯着重臣的宅子,為的就是探聽個風吹草動。所以朱瞻基一進胡家的大門,太孫私訪首輔的消息快馬加鞭地送到了樂安。
要說漢王,自從被強行趕到了樂安,手中的兵權被削減了一大半,後來又因為胡善祥的事情被圈禁了一個月。好不容可以自由活動了,新來的漢王府長使時刻監視着的一舉一動,害得他不敢有太大的動作,連收到下屬孝敬的珍寶都感受不到一絲歡喜了。
照他的計劃太孫宮要是絕後了,那有名的“傳世之孫”怕也沒辦法傳世了,自然就是他的機會了。
要說他敗在太子手上還情有可原,畢竟太子為長他為幼,可是冒出朱瞻基這麽個小玩意算是怎麽回事,就因為老頭子做了個夢,他就真的是大明的中興之主啦?這如何讓他心服口服?
漢王府的長使應該可以算大明朝最苦逼的一個崗位了,早先今上封漢王到雲南,他嫌遠不去,後來改封青州,也找借口不去。
當時漢王陪着今上在北京行在理事,漢王世子朱瞻圻也在。
他私自募三千人,侵占公主府牧地及民田為草場,以養戰馬。後來有風聲傳出來,他唯恐事敗,找借口要回南京,今上要留世子在北京陪駕,他自己心虛閃爍其詞不願意,被今上察覺到異樣之處。
帝王疑心病的結果就是他被強遷樂安,漢王長使程石琮、紀善、周巽皆因未能及時勸誡漢王而被殺,新任長使自然不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朱瞻基回宮的時候天剛剛黑,宮燈搖曳飄忽,空氣裏有一種躁郁幹冷的感覺。
他聽胡善祥講述了下午太子妃與郭才人的交鋒,起因于郭才人的小兒子朱瞻埏快要滿周歲了,她自然想要大辦一場,好掙點面子。
可太子妃不像她那麽短視,清楚以東宮如今的處境還是安安靜靜地呆着會比較讨喜。
兩人你來我往的說了半天,胡善祥在邊上見識了一回太子妃的強勢,發現原來一直以來的認知還是有些偏差的,如果太子妃一味的是個大氣溫和的,怕是早被郭才人給踩下去了。
她有些贊嘆地說:“我都不知道皇娘有如此強勢的一面呢,那個郭才人真的是能煩死人,一點都搞不清狀況。”
“皇娘要是真的軟弱可欺,那三個小的也不會過得像如今這樣自在。”朱瞻基說。
“也是,我看着玉娡天真爛漫的樣子,還有些羨慕呢。”
朱瞻基坐正了身子說:“先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看吳婠婠這個人怎麽樣?”
胡善祥笑着說:“怎麽,你有特殊的想法?”
“我确實有特殊的想法。”朱瞻基說完挑釁地望着胡善祥,看她笑盈盈的不做聲,才接着說,“她是漢王培養多年的細作,我們如今不是正缺這樣的人嘛,正好可以拿來用一用。”
胡善祥放下手裏茶杯,揉了揉暖和過來的手指,似笑非笑地說:“你說得倒是輕松,我們幹的可是掉腦袋的事情,不拿出點能壓制對方或者吸引對方的手段,她憑什麽聽你的?”
朱瞻基讪笑着說:“這不就在征詢你的意見嗎?現在從頭培養人也來不及啊。宮外有兩個王叔恨不得我們立刻就去死,這宮裏的人也是好壞難辨,以後的形式也只會比現在更複雜。”
“明天我去試探一下再說吧,你要的藥我倒是做出來一些,效果怎麽樣我也不敢保證。”胡善祥說得有些悵然,這就是條坑爹的不歸路,不走早死,走了也不知道何時會死。
朱瞻基說:“你也不要郁悶了,這只是自保,就我們這點手段都是別人玩剩下了的。”
“你說得對,有的人是死不足惜的。”胡善祥笑了起來。
朱瞻基見她笑不達眼底,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半天才問:“我走了這麽久,太孫宮這幾個女人還老實吧?”
胡善祥冷笑道:“我要過得自在,她們就必須老實。”
朱瞻基郁悶地說:“女人的手段雖然有些時候看着不太入流,可造成的傷害卻不見得小,你自己注意些吧,現今這個境況想起來都覺得操蛋。”
“要享齊人之福自然要多點麻煩。”胡善祥扯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反正都習慣了,等哪天真的天下太平了我估計還不習慣了。”
朱瞻基看着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這宮廷真是個大熔爐子,甭管進來的時候是什麽樣,過一段時間一準變個樣。
“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吳婠婠以後就跟着你,我那邊會讓陳蕪去物色人選,得加快進度才行。”朱瞻基把手一攤,打算順着胡善祥走,總得給她足夠的時間去适應這個宮廷,他适應了快二十年,還覺得憋屈呢。
胡善祥心裏一樂,伸手揉了一下朱瞻基的冷臉,笑得很得意。
如今對她來說家人平安,朱瞻基安好就已經很好了,如果朱瞻基對她再好點,那就更沒什麽好不滿意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皇爺苦悶妥協
朱瞻基聽了胡廣的建議,老老實實地開始裝透明,上朝時除非皇爺主動提問,不然絕不多說一個字,這與他以往的作風比較相似,朝臣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感覺不對的是皇爺,如今首輔重病在家裏,太子避嫌躲在宮裏。
以往并不需要他過問的日常瑣事如今也需要他拿主意,這種違和感讓精力大不如前的帝王有些愁悶。
他本來預計着這次內閣的人還是會像以往無數次那樣跳出來為太子求情,這樣即達到了對太子的打壓,也不會對朝局有什麽太大的影響。可事實是除了胡廣請了病假,其他人全都裝起了老實。楊士奇對這件事情的唯一表态是一句“萬歲聖明。”
作為皇帝他當然是聖明的,可這聖明連着自己的兒子,就不是那麽好承受的了。
如今要他自己把太子弄出來,實在是有點為難自己了。
帝王的制衡之術其實跟走鋼絲沒什麽區別,力道沒把握好出現的就是這種坑爹的局面。
所以他想到了太孫呈上來的罪證,裏面全是浙江官場違法亂紀的确鑿證據。
他一貫的理念是開疆擴土,建不世之功。
反倒是民政這一塊這些年太子主導得比較多,也沒出過什麽大亂子,大方向上來說對太子還很能幹的。
在大朝的時候他不好提及這些事情,于朝會後在武英殿單獨召見了夏元吉和楊士奇等人。
“朱瞻基說說對江浙弊政的看法。”今上現在也體會到了擁有一個聰慧孫子的壞處,那張老成持重的臉上根本看不出真實的想法。
偏偏他如今年紀越大也是注重親情溫暖,太子是指望不上了,但一手帶大的太孫也這般疏離,他那顆強硬慣了心竟然開始悵然起來,這種悵然無法宣諸于口,只能自己一個人體味。
“回皇爺爺,孫兒這次江浙之行對兩折鹽務做了重點的巡查,除了鄭大人在條陳中所述之方案,孫兒暫未想出更好的辦法。”
今上深深地看了朱瞻基一樣,對在座的大臣說:“你們也是看過條陳的,就先照此做吧。”
說完示意海壽把桌上的罪證拿給大家看,在罪證傳閱的空隙,他神色晦暗莫名地掃視着這些大明朝最能幹的大臣。
夏元吉作為戶部尚書,對浙江的欠稅的弊政可謂是深惡痛絕。管家公的難處在于無米下鍋,最可恨的是國家産出了大米卻被一些目無法紀的人私自裝自己口袋裏去了。
他說:“兩浙鹽運使紀存道既已伏誅,當下要思量的就是盡快派一個可靠的人去清理遺留下來的問題,只有鹽務正常運轉了,今年的稅收才有可能盡量多的收歸國庫。”
“還有兩浙巡鹽禦史顧大人是不是也要先召回來,以便于了解更多的問題所在。”楊士奇思索半天說道,“他在江浙已逾一年,照例也該召回來另派他人。”
蹇義進言:“浙江上下官員都應該好好的清理一遍,這些罪證确鑿的也該盡快處理。郭士興作為右布政使,于任上不思為朝廷盡忠,反而與鹽商勾結、大肆收受賄賂,實在是觸目驚心。”
今上有些疲累地揮手阻止了他們詞不達意的奏對,這些人要是跟你繞起圈子來,即使是皇帝也拿他們沒辦法,不能說他們說得不對,只不過是沒說到他的心裏去罷了。可真要有人事事都說到他心裏去了,他也是不能容忍的,天家最忌諱的就是擅自揣摩聖意的人。
“顧佐可以召回來,你們盡快拿出替補的官員名單,至于這些害群之馬,朕自然不會容忍。”今上說得都有些咬牙切齒了,“另外就是太子的事情你們可有什麽說法?”
楊士奇心裏猛地一顫,陛下這是逼問啊,理了理思路說:“太子殿下的為人臣等都是盡知的,前些年也有人質疑太子的做法,事後證明都是極個別的官員行事不端,與太子殿下本無幹系。”
“其他人的意見呢?”
“楊大人所言甚是,請萬歲聖裁。”幾個人萬分感激楊士奇做了這個出頭鳥,所以自然要力挺他。
“既然如此,內閣盡快總理出一個可行的方案來,對詹事府那些只拿俸祿而不能為太子分憂的官員要處置得當。”今上說完這句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興趣,如今這種自己拐着彎把梯子遞給他人的做法讓他作為皇帝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些傷害。
能來開這個小會議的人自然都是對今上有一定認識的,再說這出戲本來就是他們導演的,既然陛下妥協了,他們自然要見好就收而不是繼續留在這兒膈應人,所以紛紛行禮告退。
朱瞻基慢了一步,被皇爺叫住了。
“你如今也開始辦差事了,以後你爹的事情你就不要參合了。”皇爺淡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