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肖修樂一直走一直走,等到冷靜下來,發現自己已經跨越過大半個城鎮,從北邊來到了南邊。

已經上午十點半了,整個小鎮這時候都熱鬧起來,老城區狹窄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尤其是這南邊靠近城郊有一座尼姑庵,是鎮上唯一的小廟,十裏八鄉的老大爺老太太們都愛到尼姑庵裏燒燒香拜拜觀音。

肖修樂突然心裏一動,朝着尼姑庵方向走去。

他在鎮上待了兩年多時間,打從尼姑庵門口經過過許多次,進去燒香還是第一次。他在觀音塑像前面上了一炷香,又學着旁邊的大媽姿勢磕三個頭。

從觀音殿出來,肖修樂看到許多人在院子裏寫紙箋點蠟燭祈福,他于是捐了五十塊錢請了一個觀音玉佩,用紅繩子挂在脖子上。

肖修樂摸着脖子上的觀音玉佩,越摸越覺得這玉佩大概是塑料做的。當然他也沒想過五十塊錢能買個玉佩,無非是買個心理安慰而已。

離開尼姑庵,肖修樂看時間已近中午,打算找個地方吃午飯。

他把手機放回褲子口袋裏,突然聽到旁邊有人叫他:“帥哥,留步啊。”

肖修樂轉頭去看,見到尼姑庵的外牆根下有個青年靠牆坐着,那青年穿着皂色對襟短褂和棉布長褲,腳底下踩一雙布鞋,臉卻長得有些洋氣,鼻梁高挺雙目深邃,一頭短發蓬松卷曲,乍看起來有點像混血兒。

青年坐在一個小矮凳上,身前地面平攤開一張紙,上面寫着看相、算命。

尼姑庵門口看相算命的人不少,一排看過去唯獨他最顯得不倫不類,難怪沒有生意。

被他叫住的肖修樂覺得有些丢臉,不太想搭理他,那青年卻又說了一句:“我看你印堂發黑,近況不妙啊。”

肖修樂又一次朝他看去,見那青年坐在太陽光下面,臉被陽光照得微微發紅,神情卻是真切誠懇的,猶豫一下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我額頭都被擋完了,你怎麽看我印堂發黑?”

青年擺一擺手,“不是那麽看的,你印堂黑氣籠罩,只是頭發如何遮擋得住。”說完,青年伸手從屁股底下扯了一個小凳子出來遞給肖修樂,“先坐吧。”

肖修樂這才發現他屁股下面有兩張小凳子,給了他一個還剩一個,于是接過凳子在他對面坐下來。

青年先自我介紹道:“我叫侯宇信,是七星閣十八代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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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什麽閣?”肖修樂仿佛在聽聊齋。

青年侯宇信說:“七星閣。”

“什麽星閣?”

“七星——”侯宇信說了一半不說了,他微微沉下臉色,“我也看過電影的好吧?帥哥你信就信,不信就不信,不要攪和我生意行嗎?”

肖修樂沖他笑了笑,“不要生氣,開個玩笑。”他說着,擡起手把額頭上的劉海全部都掀上去,“大師,你看清楚了,确定我真的印堂發黑?”

侯宇信原本懶洋洋靠牆坐着,在肖修樂掀開劉海之後,突然坐直了身體死死盯着他,語氣裏帶了些驚疑不定,“你和七星閣什麽關系?”

肖修樂愣了愣,随後意識到侯宇信指的是他額頭的七星胎記,于是搖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麽七星閣。”

侯宇信似乎有些不信,朝肖修樂伸出一只手,“我可以摸摸嗎?”

肖修樂一把打開了他的手,冷聲道:“不可以。”

侯宇信縮回手看着他,神情依然疑惑不解,他摸了摸自己被打紅的手背,說:“你真不知道七星閣?”

肖修樂把劉海撥弄回去,“真不知道,這胎記從小就有,未必跟你那什麽七星閣有關。”說完這個,他不想繼續自己胎記的話題,轉而說道,“可我最近遇到了一些怪事。”

侯宇信的注意力被他轉移回來,“什麽怪事?”

肖修樂心裏盤算着顏峻那件事情,覺得自己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也覺得面前這個青年神神叨叨奇奇怪怪,未必那麽可信,便搖搖頭道:“說不清楚,就是心裏感覺。”

侯宇信盯他看了半天,一只手反複撫摸另一只手背發紅的地方,許久後說道:“我送你一張辟邪符吧。”

肖修樂當然不會以為“送”就是免費送的意思,他始終提防着這些神棍們,立即便問道:“多少錢一張?”

侯宇信抓過丢在腳邊的一個黑色小包開始翻找,一邊找一邊說:“不用錢。”他從包裏扯出來一摞黃色符紙,手指一捋,翻看符紙上面的圖形,似乎是試圖尋找到他的辟邪符。

肖修樂本來不對他抱多大希望,現在瞬間就完全絕望了。

侯宇信說:“我學畫符也不久,有多大效力實在不敢保證,你拿去用着,有效果的話可以回來告訴我。”說完,他終于在一摞皺巴巴的符紙裏翻到了一張黃符,興高采烈地抽出來看了看才遞給肖修樂,“這是我個人畫的最滿意的一張,你收好了。”

肖修樂看着他手上的符,根本不想接。

侯宇信卻是一臉熱情,他沒注意到肖修樂的微妙态度,而是盯着他挂在脖子上的觀音,說:“廟裏求的?”

肖修樂下意識擡手摸那塑料觀音,點了點頭。

侯宇信說:“戴着別摘,你等等。”他說完,把辟邪符放在旁邊,又低下頭開始翻他的小黑包,翻了老半天找出來一個拇指大小的錦囊,他伸手向肖修樂要塑料觀音。

肖修樂看他如此認真周到的工作态度,實在有點不忍心拒絕了,于是把自己五十塊錢祈福來的塑料觀音摘下來遞給他。

侯宇信把那塑料觀音用辟邪符裹了裹,一起塞進錦囊裏面,拉緊了繩子遞還給肖修樂,“你挂在脖子上不要摘,關鍵時候也許能保你性命。”

肖修樂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了,他接回來把那個錦囊挂在脖子上,說:“我會遇到什麽呢?”

侯宇信低頭整理面前的一摞符紙,說:“這倒是說不清楚。”好不容易整理好了,侯宇信把符紙塞回小黑包裏,掏了個手機出來,對肖修樂說道:“掃個二維碼加好友吧,後續情況你可以告訴我。”

一瞬間,肖修樂快要懷疑他在策劃後續一系列的詐騙了,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肖修樂還是加了他微信好友,說:“……有事聯絡。”

——

星期一上午第一節 結束,肖修樂跟着同學一起下樓梯朝後面學校操場走,準備今天的課間操。

這個時候是全校學生最集中的時候,整棟樓所有學生都擁擠在樓梯間往樓下走去,中學生活力十足,即便下樓梯還免不了打打鬧鬧推推搡搡的,肖修樂習慣性貼着牆壁慢慢走,不願意與那些學生們擁擠。

“顏峻!”

肖修樂聽到身後傳來喊聲,他下意識加快了腳步,顏峻母親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到如今還是他的心裏陰影,保持距離總是沒錯的。

顏峻與班上三四個男生一起小跑着下樓,他們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走到了肖修樂後面,肖修樂清楚聽到了顏峻的聲音。

他沒有轉頭去看,樓梯間裏近在咫尺的吵鬧聲瞬間變得遙遠起來,肖修樂看到走在身邊的兩個女生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她們說了什麽。

他好像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空間,把他和周圍的環境都隔離開來,耳邊聽到最清晰的卻是一個人的呼吸聲。

那個呼吸聲就在他身後,伴随着聲音的是淺淺的冰冷氣息,好像有人就貼在他後頸處與他一起下樓,而那個人的呼吸是沒有溫度的。

肖修樂下意識停住腳步想要回頭,突然聽到顏峻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他喊他:“肖老師。”

聲音貼得很近,幾乎與那拍打在頸後的呼吸重疊了。

緊接着,顏峻伸手按在肖修樂的肩膀上,他轉頭去看,卻見到按在他肩上的是一只黑毛密布的獸爪。

肖修樂終于忍受不住大喊了一聲,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他大口呼吸着,汗水打濕了劉海從額前滑落下來,等意識到剛才只是在做夢而已,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平複,于是躺下來抓住枕邊的胡蘿蔔抱枕遮在臉上,安靜躺了好一會兒等汗都收了,才伸手擰開臺燈起床。

肖修樂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這時看到脖子上挂的錦囊,整個人倒是覺得稍微放心了一點,他回到房間,拿起保溫水壺朝杯子裏倒了一杯水。

他有點擔心,害怕自己被顏峻這件事情給折磨瘋了,但是這種非自然現象,對于他這個唯物主義——算了,鬼的唯物主義,他覺得要開始重新擺正自己的位置,研究一下唯物主義社會的超自然現象。

端着杯子走到書桌旁邊,肖修樂靠着書桌,一只手微微掀開窗簾朝外面看去,淩晨時分,小鎮街道安安靜靜向來不會有人,他只能看看路燈和對面的樓房。

可是今天當他将窗簾掀開一個角的時候,卻發現街道對面的人行道上站了一個人,那是個陌生的青年男人,正仰着頭朝他窗戶方向看來。

肖修樂立即退後半步放下了窗簾,他手裏還捧着杯子,先是小心把杯子放在書桌上,然後半蹲下來将窗簾微微掀開一條細縫朝外面看。

街對面那個人還在那裏站着,仰着頭一動不動,就是專心看向肖修樂租屋的窗戶,不知道隔着窗簾能看到什麽。

肖修樂突然意識到,他房間裏還開着燈,對方能夠透過窗簾看到房間裏的燈光,他心裏一緊,連忙回到床頭櫃前面,把臺燈給熄滅了。

房間恢複了黑暗,過了好一會兒他眼睛适應過來,才看到被路燈光線照亮的屋內輪廓。

肖修樂有點緊張,他伸手抓起床上抱枕,緊緊抱在懷裏,仿佛胡蘿蔔能夠賜予他力量,在黑暗中待了兩三分鐘,他再次回到窗邊将窗簾掀開一條縫朝外面看,見到站在街對面那個人不見了。

也許是看他關了燈就離開了。

肖修樂心裏想着,稍微松一口氣,回到床上坐下來。

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房間外面的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租屋牆壁隔音不好,所以腳步聲聽在肖修樂耳朵裏格外清晰,他剛開始想不知道是什麽人這麽晚了才剛剛回家,後來腦袋裏突然鑽出來一個想法,這個腳步聲響起的時間如此巧妙,會不會是剛才街對面那個人看到他關燈之後,就直接從樓梯上來了二樓。

所以那個人是來找他的?

走廊上的腳步聲每一步好像都踩在了肖修樂心上,讓他不禁屏息凝神,等待最後的結果。

那腳步聲一直響起直到在他的房門外停了下來,“呲——”奇怪的刺耳的聲響從門上傳了進來。

肖修樂不禁挺直脊背,他用力看向房門方向,又聽到“呲、呲”兩聲響聲,他瞪大眼睛,嘗試着分辨這是什麽聲音,後來突然想到,這很像是什麽動物用爪子撓門的聲音。

這個想法,讓肖修樂瞬間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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