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時時刻刻要堤防着封戎發現, 就在這般心驚膽戰與仔姜日漸怪異的眼神下,那符箓終于是完成了最後一步。
飲溪也不拖着, 隔日便去探查地形。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已熟門熟路了。
大米雄黃朱砂備上, 柳枝桃枝藏在身上各個角落。
自然, 貼符也并非随意就能為之,要布陣。這布陣并非容易之事, 好在飲溪旁的學的一般, 推演八卦之術還堪堪入眼, 畫下了鉛華宮的平地圖, 掐算一番, 在需要貼符箓的地方标上了記號。
帶上一身裝備, 飲溪便大搖大擺去往禦膳房了。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正碰上寒香等人預備出門去往茶房。這一回寒香等人再不敢放肆了, 見了她便似見了鬼似的,躲得遠遠的,眼神都不敢往這裏放一個,更加不敢出言挑釁。
飲溪原本就是為掩人耳目才來禦膳房串個門, 順便撞撞運氣, 看是否還能遇見些宮人們的鬼魂。
上次失誤, 一桃枝抽過去竟将春枝的鬼魂抽到了不知何處去,若是情況允許,她還有事想問問呢。活人不知道的事,未必死人就不知道, 興許能幫她解惑。
眼看着寒香要走出門口了,飲溪忽然想到什麽:“寒香!”
寒香打了個哆嗦,不僅沒回頭,反而撒開腿跑了!
跑什麽??
飲溪站在原地十足無辜,不過是想問問春枝如何死的罷了。
她跟着追出去,誰知院內的宮女們見是她,紛紛驚慌躲開,一面偷看她,一邊又湊在一處咬耳朵,時不時飄來一些字眼“見鬼”“可怕”“離遠些”。
飲溪不願猜她們在想什麽,捉住一個最近的便問:“你們在做什麽?為何這般怕我?”說着摸了摸臉,難道她今日長得很吓人不成?
那宮女先是尖叫一聲,使勁抽了兩回手也沒有抽開,崩潰一般擠着雙眼幹打雷不下雨的嚎:“你快些放開我!”
飲溪扁了扁嘴,有些不滿:“你先說為何那般看我?”
小宮女渾身都在打哆嗦了:“你是個怪人!你能見到鬼!!”
嘎?
飲溪松開了手,撓了撓發髻,一臉莫名:“我是神仙,自然能見到鬼啊。”若是哪個神仙看不到鬼,那才該奇怪呢。
小宮女趁手跌跌撞撞跑走了,一溜煙兒鑽進人群沒了影,身邊的竊竊私語聲則更大了起來。
“說自己是神仙呢,果真腦子有問題。”
“許是因為腦子不大好,因此才能見到鬼吧?”
“哎!怕是因為看見了鬼,是以才吓得壞了腦子!”
“啧啧,也是個可憐見兒的。”
……
一時間,衆人眼光不僅有畏懼,又多了隐隐的憐憫。
飲溪掃一眼,心中甚是無語。
看吧,總是要她說實話,說了又不信。早就知道這些凡人奇怪的緊,成日裏燒香念佛祈求神仙顯靈,如今她主動大方承認,她們反倒不信。
還好有封戎信她。
唔,興許再加上一個長孫将軍。
禦膳房的人紛紛避着她,畏她,懼她,飲溪也不願繼續留下來自找沒趣,揪着裙角獨自往鉛華宮走。
因事先踩好了點,是以她找方位還算順利。掏出符紙前還默默又掐算一遍,确定沒有問題才上前一張一張貼上去。因怕不明所以的宮人亂動,又怕她貼符此舉太過乍眼,飲溪特意将牆面上的瓦磚搬開,符紙塞進去,藏到人看不見的地方才放下心。
整整三十六章符箓,完整的形成一個陣法。
她遠遠的退開來,隐隐見到以符箓為點連起的線,金光乍現一瞬,陣法便倏然現了雛形。一股靈氣猛地拔地而起,直沖沖往天上去,很快便形成一個透明的罩子,将整座鉛華宮圍堵起來。
陣法一起,似乎還閃過一陣灰色的東西,好像一圈線,堪堪好将鉛華宮圍繞起來,好似在束縛鎮壓着什麽。
飲溪知這灰線與她無關,心下好奇,閉了閉眼,那灰色的圈又不見了,只看到屬于符箓的靈氣在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力量緩緩逼近,不斷往宮牆之內擠壓。
深吸一口氣,飲溪感到了純粹純淨的力量緩慢的略過全身每一寸,只覺渾身上下都是說不出的舒暢。
倒是有些意外,沒了仙力還能畫出這般有力量的符。
飲溪一時又多了幾分信心,這樣的靈氣滌蕩之下,無論那宮中究竟有什麽妖魔鬼怪,也該現形了。
她從旁觀察了一會兒,鉛華宮上空一碧如洗,沒有黑雲,沒有邪氣。
直到符咒徹底支起了大陣,宮殿每一寸都在其靈力的覆蓋之下。靈氣充沛中,那大門緊閉的鉛華宮中仍舊靜悄悄的,她聽不到一絲聲音,也見不到一個鬼影。
這就奇怪了。
飲溪不厭其煩,抱着袖子便蹲在對面,掏啊掏,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包梅花糕,一邊吃一邊疑惑的看向對面的鉛華宮。
那吃人的井呢?宮中枉死的冤魂呢?那日見到的邪氣難不成真是她花眼看錯了不成?
可她并非□□凡軀,一雙眼可辨六道妖魔鬼怪,絕非是她看錯!
出門時仔姜為她細細包了六塊桂花糕,怕她出門嘴饞。因着是有數的,飲溪還不太舍得吃,一小口一小口吃的頗為仔細,可是直将那一整包都吃完,鉛華宮還是不見任何異樣。
她終是洩氣了,罷了,不論如何符已起了效用,此事本就不能一蹴而就解決,還是且行且看吧。
想到這裏,她又站起來,拍了拍裙角歡歡喜喜回太清殿。
而當飲溪的身影逐漸走遠之後,一旁的宮牆拐角處冒出了四個身影。
寒香眉頭緊蹙:“可看清了?”
寒梅也是一臉嚴肅:“看清了,她确然是藏了什麽東西。”
惜玉點點頭:“看她行跡那般鬼祟,鐵定心中有鬼!不知做了什麽虧心事呢!”
憐香有些猶豫,還有些怕:“要不……算了吧,你們瞧她行事那般詭異,整日裏不見人影,夜裏更是從不宿在甲字房,還能瞧見鬼!可見不是個常人!而嬷嬷原本對她不假辭色,卻一夜之間變了臉,見她便喜笑顏開的,好似……好似被下了降頭一般!若她真有幾分本事,能給嬷嬷下降頭,那等她知道我四人背着她作怪,騰出手來報複我們豈不是輕而易舉?!我怕!我們算了吧!”
這番話說的不無道理,寒香聽了一時不出聲。
三人都在等她拿主意,面面相觑。寒香頓了頓,忽的一咬牙:“不能就這麽算了!今日是見鬼,誰知明日是做什麽?我們辛辛苦苦熬到如今的位置,豈能被她攪得亂七八糟??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不願日日膽戰心驚,又并非要她的命,只求能将她趕出禦膳房即可!”
說罷她是一刻也不願忍了,快速道:“寒梅!你去掀下那塊瓦,瞧瞧她究竟藏了什麽東西在裏面!”
那可是鉛華宮!平日裏人人都要避着走的鉛華宮!問問這宮中老人,哪個不是談則色變?今日若非為跟蹤飲溪探清她究竟在做什麽,她們是萬萬不會來的!
那宮殿從外看便陰森可怖,旁的宮殿紅牆黛瓦,與這裏灰撲撲的宮牆一比,簡直那鉛華宮簡直便似個人間地獄!委實令人渾身打顫。
都到今日了,寒梅只要一閉眼,便能憶起那日飲溪睜着眼,面向空氣與鬼對談的樣子。
神情那般自然……輕易便說出了只有她們與春枝知道的事……
春枝……春枝是她們的同鄉不假,可她死的太冤了!也是死在這鉛華宮!那樣的死法,寒梅打了個冷顫,眼眶立時便紅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惜玉是四人中膽量最大的,看寒梅神情不對勁,便自告奮勇:“我去吧!我去看看!”
她像是要一鼓作氣,猛地站起身便往對面的宮牆處走。
寒香三人不由緊緊攥住了手,緊張盯着她的動作。
惜玉揭開方才飲溪揭開過的瓦片,探手一摸,果不其然摸到一張薄薄的東西,因高度不夠,并不能看清是什麽東西,那紙上還壓着東西,約莫是個紙包。
連帶着紙包與那紙一道拿下來,惜玉忽的渾身一震,仿佛一道看不見的力道将她綿綿推出去,以至于她竟真的站不穩當踉跄着後退幾步。
惜玉頭皮發麻,回身,見寒香三人等仍候在原處看着她。
且先顧不上看手中的東西,惜玉壓下方才那一陣不适,又将手放上去。
這一次摸到一塊松動的石塊,用力一扣,石塊整個起來翻起,石塊下又是一張薄薄的紙,只是這紙分外濡濕。她蹙眉将東西拿下來。
誰知這一回反應更為劇烈。
暑夏酷熱,豔陽日頭下惜玉竟然感到冷,一股寒意從腳底緩慢升起,徹骨的寒,凍得她牙齒打起了顫。
三人見她遲遲不動似有異樣,寒香察覺不對勁:“惜玉!拿到東西就快些回來!”
惜玉拿着手中東西,一步一步僵硬的走回去,她知道有什麽不對勁,偏偏什麽都看不到,她心中再也忍不住害怕起來,驚慌失措丢魂喪膽,可這種感覺又無法說明!
離的最近的寒梅,看清她手中東西後忽的失聲跌坐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
惜玉惶惶低頭看,她的掌心不知何時染上一片殷紅,而濃郁的血腥氣後知後覺傳來,幾乎要将她整個人都包圍起來。
她才看到濡濕的東西哪裏是水??分明是一張血紅色的符紙!!那紙已被血浸透了!
憐香一聲尖叫,已忍不住掩面嗚嗚哭出聲。
寒香白着臉,此事畢竟由她起的頭,正欲接過那鬼怪東西一看,卻見惜玉忽然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站立,脖子歪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表情也要笑不笑陰冷不堪,眼底更是沒有一絲光亮,灰蒙蒙的。
寒香大駭,後退一步。
“中邪了不成?”
“惜玉”笑了,陰沉沉的笑,虛呼缥缈,嗓音尖利沙啞,被什麽東西用力劃過似的。
她說:“借我的镯子何時還?”
第二句:“寒香,我好寂寞啊……我們一道從鄉下出來進宮,你說我們情同姐妹,可為何我死了,連個墳頭都沒有?”
整日裏在太清殿呆着,飲溪也有些膩了,蹦跳着走了一半路,突然又想起那日兇她的狗來。
她連個樣子都沒見着呢!
九重天下許多仙家都養了神獸,麒麟狴犴玄鳥這些尚且不提,二郎真君有一哮天犬,渾身皮毛黝黑發亮,四蹄有力威風凜凜,那大小恰好能抱在懷中,還十分的護主!仗前踩在雲頭上,神勇無雙!
飲溪因四處觊觎旁人家的神獸,也曾被這哮天犬追趕過,雖被追趕過,仍是死心不改繼續觊觎。
日思夜想着想養一只神獸,這便是她三百餘年來唯一的願望。
可惜神仙常有而神獸不常有,神獸也是有脾氣的,斷不可能一公一母相遇便能成就佳話,傳聞青女家的母獬豸便将廣成子家求偶的公獬豸咬的破了相,以至那廣成子家的獬豸百年內都因丢人而拒出洞府。
上一回麒麟子家的麒麟生了小獸,飲溪偷獸不成反被逮個正着,回去後求了帝君好幾日,帝君扶額,雖不耐,卻還是去麒麟子跟前提了一提。
可那麒麟子寶貝幼獸寶貝的緊,聞言便忿忿道:“帝君若是以帝君的名義來要,那小仙自是不敢推辭!”
奪人所愛不可取,此事後來就罷了。
只是這養神獸的念頭百年來飲溪是分毫沒有消減過。
如今來了凡間,甚至打起凡間動物的主意。生來不是神獸又如何?那嫦娥仙子的玉兔且還生來并非仙兔呢,她回頭帶只凡間的狗回天庭,求帝君點化,假以時日也是一條神犬!
起名戰天犬、嚎天犬的,也是不輸哮天犬霸氣。
越想越覺可行,飲溪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決定在這皇宮裏尋出一條威風凜凜長相霸氣的狗來。
結果繞了幾圈沒找到狗,倒是碰到了個意外的東西。
不遠處的槐樹下,她仿佛特意在此處等飲溪,
飲溪頓了一頓,心中啧然。
“為何不去投胎?可是有夙願未了?”
躲過了鬼差的拘捕,倒是本事不一般。
春枝見了她便笑,竟還有幾分羞意,直勾勾盯着她的臉,又是那日的那句話:“你生的真好。”
飲溪嘆氣:“你可有去處嗎?難不成整日都躲在皇宮中?”
怕是已成了縛地靈,就是不知是否害過人。
春枝點頭,又歪下了頭,又是那日那個怪異的姿勢。她瞧着飲溪,目光怪異的灼熱,又摸自己的臉:“喜歡,喜歡你的……我也想要。”
飲溪問她:“你想投胎嗎?重新轉世為人?”
春枝茫然:“投胎?”
“是啊,你如今是孤魂野鬼,不在輪回之內。”
她眼中燃起一縷灼熱:“你的身體在發光。”接着吞了吞嗓子,滿懷希冀的看她:“可以給我嗎?”
飲溪不由黑臉:“自然不行。”她是個仙不錯,生來便有普度衆生之責,可還沒有普渡到需把自己奉出去的份兒上。
“不過你來的正好,我有事問你。”飲溪捏了你袖口中的東西,問她:“你還記得自己是如何死的嗎?死在哪裏?可是那鉛華宮?”
春枝嘻嘻詭笑,吐出嫣紅的舌頭:“你可願與我一道玩?若你願陪我玩,那我什麽事都告訴你。”
仙陪鬼玩?飲溪生了三百歲,自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說法。
鬼就是鬼,在它脫離凡軀的那一刻就失了屬于人的神識。道中講陰陽平衡,是以六界分天地,天地分晝夜,男為陽女為陰,二者結合方可誕下新生命。
鬼魂乃六道中至陰之物,不容于天地,飲溪若是此刻有仙力,斷不會将她留到現在,拘個鬼差來便将她送去冥府了。
這鬼當真有趣,竟要與她玩。
飲溪聽了新鮮,也不急着駁她,問:“只需陪你玩便可?你想玩什麽?”
春枝嘻嘻的笑,不答,飄在她身邊繞來繞去,極有興致。
“罷了。”總歸她如今閑着,陪她玩玩便玩玩:“你随我來吧。”
尋狗的事改日再說吧,飲溪一轉身,又往太清殿的方向走去。
那春枝則繞在她身旁,不遠不近跟着,似是懼怕她身上的什麽東西,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直到一路去了太清殿,停在殿外,春枝突然不動了,幽幽望着飲溪。
飲溪一腳踏入殿門,回身看她:“來呀。”
春枝猶豫了,試探着靠近一步,誰知才走過來,就似被燙到了一般,喉嚨中擠出一聲極為怪異的叫,咯咯的,尖銳刺耳,緊接着那鬼魂砰一下彈出去幾丈遠。她身上聚起的陰氣被打的散開,春枝慌忙的收攏,蜷縮成一個人類做不到的模樣,瞧着甚是痛苦。
“哎呀!”飲溪一拍手:“竟是忘了!”太清殿可是封戎的寝宮,這裏每一處都有他的真龍之氣,尋常鬼怪輕易靠近不得。
她從袖子裏摸了摸,摸到方才包裹梅花糕的油紙,丢到春枝面前:“拿着就沒事了。”油紙上染了她的靈氣,興許會沒事。
至于是否真的沒事,飲溪不免有些心虛,她只是個小仙罷了。
春枝掙紮着爬起來,想靠近她,靠近時又瑟瑟退回些許,攜着油紙,竟然真的又試了試。
往前一踏,真氣屏障如無物,那宮門果真不再排斥她,容她輕易入了殿門。
飲溪在後面看着,看的是啧啧驚奇。想不到她竟有這麽大本事呢!
一仙一鬼在正殿處遇上了仔姜,仔姜面色有些奇怪,匆匆行了一禮:“姑娘怎的這麽晚才回來?”
飲溪摸了摸鼻子:“難不成已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仔姜低着頭不答,催促道:“姑娘快些進去吧。”
她只道仔姜又備了瓜果,興致高揚便往內殿走,春枝緊緊跟在幾步遠的身後。
門簾一掀,一人映入眼簾。
封戎端正坐在內殿,一手握卷,桌上是不知已上過幾旬的茶水。
他面容平靜,孤清冷淡有如夜間霜雪,美如冠玉。那雙黑眸沉寂時,宛如嵌下一泊深山幽潭。
即便朝夕相處多日,飲溪還是不免被他絕世容貌晃了神。
而她還尚未來得及說話,突見封戎身上陡然金光大閃,一條赤金色巨龍遽然一躍而起,一聲震天響的龍嚎,帶着迅猛之勢與磅礴之力呼嘯而來,直直沖着飲溪而來!
她一時愣在當場,卻見那龍略過她而去,緊接着身後傳來一聲扭曲可怖、撕心裂肺的慘叫!
作者有話要說: 飲溪:掀桌(╯‵□′)╯︵┻━┻千辛萬苦畫個符你就這麽給我撕了?
哈,還是粗長一點能寫出完整的劇情呀~明天還是約早八點~不見不散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