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殺了我才心甘情願麽?”葉三撫摸她頭頂的手裏竟赫然是一柄流光燦爛的銀劍,他的手僵在了那裏。葉三猛然甩手把劍擲向了濃兒,可是劍上已經不再有力,濃兒只是輕輕側身,它就擦了過去。葉三苦笑着說:“其實,我真的沒有怨過你,我也在關外買了一棟莊子。想帶你到那裏去,那裏很遠很遠,不會再有人找到我們。可是我看見你在平水驿殺那個書生了,我才知道血毒是永遠解不開的。這種血毒已經不在我們的血裏,它在我們的心裏!阿冷不殺人,可是他比死還要痛苦,即使你們不殺他,他也活不過半年了。即使我帶你到關外,你還是逃不脫殺人的命吧?”濃兒手持一柄銀色的匕首,遠遠的看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有臉上的淚不停的劃落。“每次從殺人的惡夢裏醒來,當我看見手上沾的血,我都會恨,我會發誓下一次再也不殺人,不用那些無辜者的血來解我自己心裏的毒。可是下一次,我還是繼續殺人,因為我們不殺人的那一天,就是我們死的時候。你殺的那個書生,他或許有妻子兒女,他們住在這煙雨一片的江南,沒有北地的寒冷,也沒有嶺南的瘴氣,這裏有歡歌笑語,留住多少過客。這裏應該永遠沒有饑餓,傷病和死亡,沒有仇恨沒有悲傷,大家都這樣快樂,在落日樓頭飲一杯茶,看日出日落。年複一年。我再也不想看見血了,我不想再殺人。既然不能再殺人,只有我們自己去死。如果我死了,這江南的一草一木,過客歸人都能享受這一片安寧,那我不在乎生死,你我的生死我都不在乎!”
他回身走向焚琴莊的深處,濃兒聽見他漫漫的吟誦聲:“一杯盡飲紅塵淚,人間無恨是狂歡!”“阿葉!”濃兒終于出聲喚那将要消失在重重門戶裏的葉三,可是她卻說不出話來。她只是流淚看他。
“不要再喊了,要是敢你就過來,我還是會殺你!”葉三冷冷的說道,他揮袖消失在門裏。“為什麽呢?阿葉?真的是我們錯了麽?”濃兒輕輕的問,“真的是我們錯了?”她嚎啕着跑出了焚琴山莊的大門。
門後的葉三從門縫裏看着她越來越遠,他輕輕的笑,幽幽的問:“剛才我為什麽不下手,我為什麽不抓住那個機會?為什麽我又害怕她真的跑到我身邊來?”
最後一壇紅塵淚,葉三把它灑在苑子裏。
“火燒起來,能不能把我血裏全部的毒都燒得精光?”他微笑着打燃了火折子。
遠遠的山坡上,一襲紫裙如丁香花般飄在風裏。
風篁嶺上的火越燒越大,焚琴山莊已經淹沒在了火海裏。可是濃兒仿佛能夠嗅見西湖淡淡的水味,因為遙遠的火中有一段清麗的琴曲,一首遙遠的歌謠,是一汪水,不知何處來,蜿蜒着走過萬水千山,走過濤天狂浪,走過百裏冰流,終于走在一襲煙雨的土地上。映着橫塘外采蓮人的臉,如蓮,浣着雲蘿間浣紗女的發,如絲。拍打驿站外的岸邊,喚醒游子思鄉的夢,卷着野渡裏的船頭,挽留過客離別的心。載過楓葉,載過紅蓼,載過胭脂,載起山花朱和粉,撫過柳絲,撫過春草,撫過蘆花,撫動江水碧如藍。挽盡世間悵恨随他去,然後有離人笑,征人歸,情人無淚,故人相逢。只帶起樓頭的茶味,垆間的酒香,遠遠的離了江南,尤然望着碑陰茶樹抽新枝,垆上胡姬腕如雪,終于卻一去千載不歸來。
琴間歌聲動: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曲終人未去,濃兒的淚如雨:“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風間,無人相和。
火終于越來越小了。她的耳朵裏能聽見桐木長琴在火裏的必必剝剝,她能看見葉三的長袍在火裏飛揚,他揮袖如火鶴在天,化為灰燼。灰燼裏,他最後的笑容絲絲縷縷,化為流水。
風篁嶺上的焚琴莊一夜間燃盡,驚動杭州府。可是一地的灰燼,竟然什麽也沒有剩下,成了一樁永遠無解的懸岸。次日早晨,風篁嶺外的山坡上有一個女子自盡身亡,一柄銀色的匕首插進了她的胸膛。那應該是很痛苦的,可是女子的臉上居然是微笑着的。這也成了一個不解的懸案。只是鄉間傳聞那是天上谪降的仙女,重又兵解升天了。聽起來很荒誕,也總有人不信。這個時候,老一輩的人總是說:“你哪知道什麽,我活那麽大可從來沒見到那麽美的女娃子,也沒見過死人能笑的那麽安穩,不是仙女是什麽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