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何璟鴻的心思

話說回來,安珠出門後,花了半柱香的功夫,終于在一家酒樓的雅間找到了蕭青遠,但蕭青遠一時抽不開身,在她說明來意後,連句答複也沒有。

而此時的蕭青遠,已經在酒樓跟何璟鴻磨了半個時辰了。

早上他從小厮口中聽說何璟鴻喝酒發瘋的事之後,向別人打聽,一路從街道追到山上,然後又折回來,黃昏時分,終于在鎮西最偏的這家酒樓找到了人。

進屋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桌子上擺着十幾個小酒瓶,何璟鴻已經不省人事了,趴在桌子上,嘴裏不停的碎碎念。

蕭青遠二話不說就要把人背回去,無奈何璟鴻突然發了酒瘋,怎麽都不願意離開。僵持了好一陣,也沒個結果。

安珠望着淩亂的屋子,以及蕭青遠宛若籠罩着烏雲密布的臉,心中忐忑,嘴裏的話硬生生地收回喉嚨,最後只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公子,老爺說要見您,奴婢在外邊候着,您處理好了何二公子的事情,就跟奴婢回去吧。”

說完,安珠輕手輕腳地把房門拉上。

何璟鴻剛睡過去沒多久。

蕭青遠按下心中的煩躁,拉起何璟鴻的手,再次放在肩上:“跟我回去。”

何璟鴻是真的醉了,這一次沒有反抗,整個人如同水一般,軟綿綿的,任由蕭青遠背着。

“回去?我不回去。”

蕭青遠剛走了兩步,何璟鴻突然大叫一聲,推開他的身子。

撲通一聲。

何璟鴻摔在了地上。

蕭青遠回首。

何璟鴻摔得疼了,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眼神迷離,面色通紅,想要站起來,身子卻搖搖擺擺的,好幾次都跌倒了,場面非常滑稽。好在剛才睡了一會,勉強尋回了一絲理智,認得蕭青遠。

“表叔?”

蕭青遠跟他相識多年,知道他的脾性。兩人任職的地方離得不遠,平日裏有事沒事他總會去宣城找何璟鴻喝酒,但何璟鴻向來不愛酒,印象中,也沒有醉過。

今日的情況,實在是反常。

蕭青遠心思缜密,在何璟鴻鬧騰的這段時間,倒也看出了些東西,沒有把他拉起來,而是蹲下身子,問:“誰惹你不高興了?”

“誰惹我?”何璟鴻呢喃一聲,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随後手胡亂摸了一把,撿起地上的一個空酒瓶,仰頭喝了起來。

“酒呢?怎麽沒有了,小二,再來幾瓶酒。”

蕭青遠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越來越深了,想到閨房裏的雲浮,他的耐心殆無孑遺。沒有任何猶豫,一把奪過何璟鴻手裏的酒瓶,道:“男子漢大丈夫,遇到困難就去解決,躲在屋裏喝酒算什麽本事?”

“給我酒。”何璟鴻伸出手,卻撲了空。

蕭青遠呵斥道:“何璟鴻,你清醒點。再發瘋,信不信我把你從二樓丢下去?”

何璟鴻看着他,眼睛變得清澈了些,苦笑道:“表叔,我遇到的問題,解決不了的,解決不了了。”

“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蕭青遠認真回想了近日以來發生的事情,卻沒有什麽頭緒。

他們兩個半個月前一同從宣城出發,一路游山玩水回金陵縣,就在他成親的那天,何璟鴻還與他談笑生風,高興了,還會挪揄兩句,看起來委實不是個有心事的人。

剎那間,有個念頭浮現在腦海,蕭青遠道:“是林氏?”

一聽到這個名字,何璟鴻意味不明地笑了幾聲,須臾後,失魂落魄地垂下臉。

“表叔,我心裏好難受。”

蕭青遠見狀,心裏的猜測得到證實,沉聲道:“何家這一輩就只剩你一個人,她的身子已無法再生育,還是容不得你?你在外立了軍功,官居五品,為何家長了臉面,她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蕭青遠說到此處,對林氏的厭惡又多了些。

“表叔。”何璟鴻拉住他的衣裳,頭靠了過來,埋在他寬大的袖子裏,有些含糊不清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蕭青遠沒來由地一怔。

他隐約聽到了哭聲,微微頓住,仔細辨別,那哽咽聲果真是從何璟鴻身上傳來的。

“你……”

蕭青遠伸出手,想要安撫,擡了一半又放了下去,心情複雜。

他從小到大就沒有什麽玩伴,自從幼弟蕭榭死後,就只剩何璟鴻這個表侄與自己親近些。兩人雖然年歲差了一輩,但有許多共同愛好,他打心底裏把何璟鴻當成親弟弟來看待。

當年何璟鴻走投無路,到平虎城請他相助,整個人灰頭土臉的,眼睛裏盈滿淚光,卻是一滴淚都沒落下,語氣異常的堅定:“表叔若是幫了我,将來璟鴻有出頭之日,絕不忘記今日之恩。”

當時那個少年,狼狽不堪,但眼裏有光,身上散發着不服輸的氣場。

那時候他便認定,何璟鴻将來能成氣候,心裏十分贊賞。

而那以後,他見到的何璟鴻,是一個性格灑脫,臉上永遠挂着笑,對誰都是溫言溫語的人。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何璟鴻的哭聲越來越大,“我答應過她,等五年期滿,她可以離開何府再嫁,我便帶她走。可還沒等到我,她…她就被……”

何璟鴻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後面的都被哭聲掩蓋了,蕭青遠勉強聽出了點東西,在心裏琢磨半響,有了眉目。

“你說的人,可是你的嫂嫂?”

話一出口,何璟鴻心裏的防線徹底擊垮,像個孩童,放聲大哭。

“表叔,我對不住她。若我能早來一步,她就不會死了。她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能讓她浸豬籠?怎麽能,怎麽能呢?”

蕭青遠聽得心裏一震。

何璟鴻與他一樣,原本是個書生,想要考取功名進入仕途,後來改投武将。他還記得,何璟鴻到平虎城找自己求助,不過是想借五十兩銀子作為盤纏,只待了一日便走了。

等他再次見到何璟鴻,已時隔一年,而何璟鴻當時已經是宣城的守城副将。

宣城不比平虎城魚龍混雜,刀光劍影,處處充滿殺機,但也不是個安寧的地方。因為地處大瓊國與西狄國的交界處,兩國的守城士兵經常會交戰。

那日他路過宣城,從山崖底下救了身負重任的何璟鴻,知道他改做武官的時候也不免得大吃一驚。一個弱不禁風,立志要考狀元的人突然做了武官,一定是有緣由的,只是當時何璟鴻不說,他也不問。

如今,他總算是明白了。

何璟鴻的改變,竟是因為一個女子,而那女子,是他的嫂嫂,也是自己心悅的人。

蕭青遠心裏五味陳雜。

他恍惚想起幾年前,何璟鴻還沒被林氏趕出家門,在自己面前談起他那個嫂嫂時,面上總是帶着溫煦的笑容,說那個女子是世上最好的人。

後來偶爾談到,每次都是欲言又止,還隐隐透出一股哀傷的情緒。

原來,他是有那個心思的。

安珠在門外走了幾個來回,好幾次想要敲門,還是忍住了。

等了許久,她內心焦灼不安,終于鼓起勇氣,擡起了手。

“公……”

話還沒說完,門就打開了。

蕭青遠高大的身子立在門口,安珠愣了愣,緩緩放下手,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可以回去了嗎?”

蕭青遠點了點頭。

安珠如釋重負,随後意識到了什麽,發現何璟鴻不在蕭青遠身旁,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何二公子他……”

蕭青遠側頭,問道:“林氏回府了嗎?”

“啊?”安珠不明所以,不過轉念一想,他們公子的心思深不可測,哪是自己能明白的,便老實應了,“何夫人到杏花村拜訪故人了,還未回來。”

蕭青遠道:“你留在這兒照顧璟鴻,我這就回府。”

“公子……”安珠還沒說完,見到的只有蕭青遠在樓梯處一閃而過的衣角。

蕭縣令在客堂坐了半個多時辰,開始有些坐不住了:“這個時辰了,人怎麽還不回來,安珠呢?”

小厮應道:“老爺,我再帶兩個人出去找公子吧。”

蕭縣令擺了擺手:“不必了,安珠能找到他的。我倒想看看,他要等到什麽時候才願意回來。”

蕭縣令面色不好,小厮也不敢再說什麽,眼神頻頻瞟向大門的方向。

“老爺,我到門口等公子。”

小厮說完,望了蕭縣令一眼,見蕭縣令不語,算是默認了,這才大步朝大門走。

蕭青遠剛踏進院門,有個小厮便迎了上來。

“公子,老爺在客堂等您很久了。”

蕭青遠的視線從他臉上一掃而過,面色晦暗不明,頓了一會,大步越過他身旁,往客堂走。

小厮看着他離開的方向,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到了蕭縣令跟前,蕭青遠端正身子,喚道:“父親。”

蕭縣令目光定在他臉上,只字不語,但陰沉的面色足以顯示出他此刻的心境。

蕭青遠微微低頭,拱了拱手:“兒子向父親請罪。”

蕭縣令重重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蕭青遠的頭又往下低了些,語氣誠懇:“兒子犯了錯,甘願讓父親責罰。”

蕭縣令心中詫異,放在往常,蕭青遠是絕對不會低頭認錯的,想着這又是蕭青遠玩的把戲,很快就反應過來,面色沉下去:“認錯?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嗎?”

蕭青遠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兒子不該在拜堂成親之時羞辱新娘,更不該惹母親生氣,令她舊疾複發。”

蕭縣令是越發摸不透他的心思了,皺了皺眉頭。蕭青遠心比天高,傲氣得很,別說認錯,平時把事鬧大了,連個臺階都不給他們下,現在語氣卻格外真誠。

太陽今天是打西邊出來了?

蕭縣令在心裏醞釀了一晚上的話,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裏,看着蕭青遠,幾度欲言又止。

“既然你知道錯了……”

蕭青遠截住他的話:“父親放心,從今日起,兒子一定洗心革面,善待娘子,不再惹母親生氣。”

蕭縣令錯愣,看向小厮,想從小厮那兒找到緣由,小厮也是個機靈的,知道他的意思,但自己也不知情,于是搖搖頭,表示也不清楚。

蕭縣令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父親沒什麽要交代的,兒子就過去看望母親了。”

等蕭縣令回過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只有蕭青遠的背影。

蕭縣令如夢初醒,氣惱地拍了拍桌子:“這小子,又被他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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