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身
北吳皇帝久病逝世,二皇子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惠承。
惠承元年,周太後懿旨,令所有官宦人家送适齡子女入宮選秀,為皇家開枝散葉,延綿子嗣。
子時已過,京城家家戶戶已熄燈入睡,唯獨安南候府居正院燈火通明,安南候沈文伯坐在桌前唉聲嘆氣,夫人李氏在身後替他揉肩,躊躇着問自家老爺,“太後懿旨有何不妥?”
“哎!”安南候長嘆一聲,“先皇病重之時太後垂簾聽政這麽多年,如今新皇登基,她又不是皇上的生母,如何肯放權。不過是想借着為皇上選秀的名義安排自己人入後宮,卻下旨要所有官宦人家都送适齡人選進宮選秀,為她遮掩。”
李氏坐到他身旁,“我們只是陪走個過場罷了,老爺又何必如此傷神,萬一我們的女兒有幸被選上,那豈不是大喜?”
“婦人之見!”安南候呵斥她,“獨孤丞相和太後争鬥這麽多年,這次的選秀,獨孤家定然不會袖手旁觀,丞相家的小女兒,如今正是二八芳齡,他豈有不送進宮的道理?”
李氏依舊有些費解,這些朝堂上的彎彎繞繞可比後宅瑣事費心多了,她道:“如此皇上便就在他們二人之間選擇就是了,大不了都收進宮,何必要我們做陪襯呢。”
安南候嘆氣道:“話雖這樣說,但太後懿旨要我們都送人去,我們的女兒品貌皆是上乘,若是被選上了,我們可就成了太後和丞相的眼中釘,以後必定過的步步驚心。我如今只是個空爵,沒有實權,哪裏能跟他們抗衡。若是沒被選上,她也要在家待上三年才能再許人家,那時她都二十歲了,哪裏還能許到好人家?”
安南候此話一出,李氏才算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系,她瞬間從椅子上跳起來,急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她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嫣然今年十七,二女兒嫣如才剛九歲,要是送去選秀,只有嫣然合适,但聽了安南候的一番分析,她現在如何敢再送自己的女兒去選秀,她急的滿屋子來回走,抓住安南候的雙手,痛哭道:“老爺,你要想想辦法啊,我們嫣然不能去選秀。”
安南候也只能嘆氣,略有些愧對自己的夫人,“我也不願送嫣然去,可是太後的懿旨,難道要我抗旨不成?”
李氏絞盡腦汁想着辦法,“或者,我們将嫣然身邊的貼身丫鬟收做義女,送她去選秀?”
“糊塗!”安南候打斷她,“秀女必須出自官宦人家,這麽做要是被查出來,是大不敬的死罪!”
李氏吓懵了,她癱坐在軟榻上,一時也想不到辦法,想到自己嬌生慣養的大女兒就要遭這份罪,她卻無能為力,只剩下痛哭的力氣。她哭了一陣,安南候看着也難受,無奈道:“神仙打架,我們凡人遭殃罷了,事已至此,我也沒有辦法了,只盼嫣然被撂了牌子,我再豁出這張老臉去為她求一門好親事吧。”說罷站起身準備回屋歇息。
李氏卻突然仰頭道:“老爺,我想到一個人選。”
“什麽人選?”安南候看着她。
李氏猶豫半晌,咬咬牙道:“之秋,如今也十七了,他可是侯府正經的嫡長子,他作為男兒,即便在家待上三年再議親,也并沒有什麽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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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那可是眉書唯一的兒子,他怎麽能……”安南候出聲打斷她,沈之秋是他原配夫人的唯一血脈,因為生他的時候難産,原配夫人生下他就撒手人寰,李氏是他後來擡上來的填房。
“老爺,我如此提議絕不是為了一己私欲,之秋從小是我帶大的,我待他和之墨一視同仁您都是看在眼裏的,只是因為之墨才十歲,不然該是他替他姐姐去選秀的,我也是被逼無奈啊,之秋去了,皇上一定不會選他,到時候咱們既不算抗旨也能安全過關,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李氏一番話令安南候停下了腳步,安南候微微皺着眉背着身沉凝了許久,李氏說的沒錯,如今社會并不禁南風,太後懿旨也并沒有規定必須是女兒身,他送兒子過去,可算是明明白白表明自己中立的立場,想來太後和丞相也不會為難他。皇上不好南風,所以之秋只是去走個過場,怎麽看都是上上之策,但要他送自己亡妻的兒子去選秀,他還是覺得有些做不出來,可是一想到嫣然往日乖巧賢淑的模樣,他又開始動搖了,他的女兒應該許一個最好的人家,而不是去宮裏荒廢青春。李氏壓抑的抽泣聲觸動着他的心弦,送女兒去稍有不慎就惹禍上身,他是個安享閑職的爵位,經不起任何風吹浪打,而送兒子去,卻可保一切無虞。想到這裏,安南候深深地嘆一口氣,對李氏道:“只能這麽辦了,之秋那裏,我去和他說。”
說罷嘆着氣回了內室,留下李氏一個人在前屋抹淚,李氏的貼身嬷嬷見主人夜談完了,推門送進來一碗安神湯。李氏擦幹淨淚,攏着有些淩亂的頭發,一顆心終于落地。陳嬷嬷誇贊道:“夫人此計甚好。”
李氏喝着安神湯,“眼看着他處處壓我的之墨一頭,以後爵位難保不是他的,将他送去選秀,即可免了嫣然的災禍,又可令他傳出好南風的名聲,以後恐怕也找不到什麽好人家的女孩,我養他十七年,已經夠有情義了。”
“夫人說的是,能為侯府分憂,大公子應該開心才對。”
輯月閣中,一個穿着杏黃色短衫的丫頭急的滿屋子亂轉,邊轉邊罵,“夫人可真是黑了良心啊,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老爺竟也由着她,當真是……”
“銀杏,慎言!”另一位着藕粉色衣衫的丫頭皺着眉打斷她的話,“背後議論主子,傳出去,又是我們院子的把柄。”
銀杏這才察覺自己言行有失,忙止了話頭,可面上仍是掩不住的氣憤,她看着安靜坐在暖閣矮桌前的清秀少年,一張稚嫩的臉氣的鼓起來,湊過去對少年道:“公子,銀杏不是故意的,奴婢是真的氣不過啊,他們怎麽能……怎麽能這麽對公子,公子可是侯府正兒八經的嫡長子!”
“是啊,正兒八經的嫡長子。”沈之秋苦笑,“正是因為這個身份,他們才會這樣對我。”
“公子,那你預備怎麽辦?”藕粉色丫頭問道。
沈之秋撇着溫熱的茶盞,吩咐道:“沉香,傳膳吧,我餓了。”
銀杏卻搶先開口,“公子,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一點都不着急啊?”
“再怎麽着急,飯還是要吃的,我橫不能把自己餓死吧。”沈之秋無力道,沉香聽後點頭應了聲是,轉身去小廚房通知傳膳,銀杏還在屋子裏來回轉悠,沈之秋被她轉的腦仁疼,按着眉心說:“你若無事,去府中的大花園看看荷花開了沒,若是開了,摘幾朵回來插瓶,別在我跟前晃悠了,熱得很。”
銀杏雖然着急,但主子的吩咐不敢不做,鼓着臉點頭去了。她走後,屋子裏總算安靜了許多,沈之秋端起茶水輕抿了一口,眼底印出濃濃的失望和不甘。
聽之前伺候過他的老嬷嬷說,他娘當初懷上他的時候,府裏的李姨娘便已經生了一個女兒了,所以每每看到侯府夫人的肚子,都眼紅的很,恨不能将自己的女兒重新塞回肚子換一個長子出來。不知是她詛咒靈驗還是侯府夫人命數不好,竟然生下他後就難産而亡,沈之秋自然被送到了李姨娘院中撫養,為着這份撫養嫡長子的恩情,安南候特意擡了她做填房。她原本對沈之秋還算上心,可是後來生了自己的兒子後,便對他懈怠了很多,雖不曾害他性命,但也只是讓他空擔了個嫡長子的名分,凡事從沒有考慮過他,偏偏在外人面前又裝得一副慈母的模樣,騙過了衆人的眼睛,沒想到這次終于按捺不住了。也對,她的親生兒子沈之墨已是童生,等再過三年秋闱的時候中了秀才,也算有功名在身,她怕是為着安南候的爵位來的,若自己在府中一日,爵位便輪不上沈之墨頭上去。
沉香将飯菜送來,沈之秋安靜地吃着,心中想着心事,飯菜吃進去也食不知味,沉香為他添了一碗湯,也擔憂道:“公子,此事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
沈之秋喝着湯,淡淡道:“父親上午來時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還能有什麽回旋的餘地。”
“那公子當真要去選秀,這……這未免也太過荒唐。”沉香有些着急。
沈之秋冷笑一聲,“他們要我去,我便去走一遭,到時候丢臉的是他們,與我何幹,我看李氏那副慈母的模樣還能撐到幾時。”
主仆二人正說着話,外頭小厮通傳說大小姐到了,沈之秋放下碗筷,站起身來,沈嫣然匆匆忙忙從外頭進來,大太陽的正午,她走得急,此時滿頭香汗,沈之秋見狀,吩咐沉香,“上一份冰碗。”
而後對沈嫣然笑道,“外頭太陽正毒,大姐姐怎麽走的這麽急。”
沈嫣然還未開口,兩行清淚先流了下來,抽泣着說:“二弟,我對不起你,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我已經去見了父親,可是……”
沈之秋打斷她,遞給她一條藏青色方帕,寬慰道:“不是大姐姐的錯,父親有他的考慮,若是叫大姐姐去,說不定以後我們就再難見你一面,這是權宜之計,你不必自責,快些将眼淚擦擦吧,你現在這幅模樣,叫外人見了,往後怎麽議親。”
沈嫣然聽他這樣說,心裏寬慰了不少,卻還是不忍,她囫囵擦了擦淚,坐下來,看向沈之秋,剛剛擦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沈之秋看着手足無措,忙又道,“大姐姐這樣子,倒像是我真要嫁人了似得,我不過是去走個過場,上午去,晚上便回來了,何苦來的。”
說罷拿過方帕,親自為沈嫣然擦淚,若說他和李氏不對付,但和這個異母的姐姐感情卻極好,沈嫣然自小被教育的知書達理,因着長姐的身份,對弟弟妹妹十分照顧,又因為沈之秋沒有親娘,對他尤其上心,沈之秋方才還氣憤不甘的心,看到沈嫣然為他流的眼淚後,也淡然了許多,論這份姐弟情誼,他該替她走這一趟。
擦幹眼淚後的沈嫣然紅着眼睛對沈之秋囑咐道:“雖說當今聖上并不喜南風,但是二弟去了還是要盡量低調,你的模樣出衆,人才也好,難保皇上不會起別的心思,屆時你就站在人後,前面各色秀女擋着,那時皇上看的乏了,想來也看不見你。”
“我省得。”沈之秋接過沉香端上來的冰碗,放到沈嫣然面前,“大姐姐的心意之秋明白,你不用擔憂,橫豎我一個男子吃不了虧,吃個冰碗吧,別被暑氣撲着了。”
沈嫣然皺着眉嘆氣,接過冰碗,食不知味地吃了,姐弟兩又坐在一起用了午膳,待到下午日頭不那麽毒了,才回去自己的院子。
選秀的日子定在七日後,官宦人家的适齡子女,由掌事姑姑看過後,統一送往皇宮殿選。
按規矩,這七日沈之秋被要求待在自己的輯月閣,足不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