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我的姑奶奶,又是誰惹你生氣了?”

路遙笑着說完,沒有再開口。留給簡單的,是一段很長很長的空白,還有他輕輕淺淺的呼吸。這個迤逦暧昧的聲音,在這樣的深夜裏,透過電波遞到耳邊,格外灼人,簡單瞬間臉紅了——這是一種她抗拒不了的吸引,比之堅持了那麽多年的無望暗戀,現在這個時刻,更加令人怦然心動。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來回溜達,她最後立在路邊的一棵梧桐樹下。樹下有一窪水,水上浮着層薄冰,腳尖輕輕點了點,那冰便不堪一擊的碎了,裂成好幾片,就像她此時彷徨不安的心,看不清方向,辨不清去路。

簡單忽然有點痛恨自己根深蒂固的那種糾結了。

她嘆氣:“沒人惹我生氣,是我自己發神經……”說話的時候,她堪堪仰起頭,面前的梧桐枝桠突兀,縱橫交錯之間,一輪銀月挂在天際,幾顆孤星相伴左右,北風偶爾卷起幾片枯葉。一切看着都是那麽的蕭索和可悲,心底悲涼叢生,簡單讷讷地說:“對不起,這麽晚了,打擾你的休息,實在抱歉。”

匆匆說完,就要摁掉,那邊連忙問:“你在哪兒呢?”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喑啞的厲害,卻不知為何會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志在必得,能夠讓人着魔,令人不容忽視,亦偶然會有一絲心甘情願臣服的錯覺。

簡單忘了動作,只傻傻站着,像個呆頭鵝。

“你在哪兒呢?”路遙又問了一遍。這一回,沒有方才那般銳利與沉穩,而是多了幾分誘哄的心思,酥酥麻麻的,落在人耳中,更像是一句淺淺的呢喃。

頓住幾秒,他又低低說道:“簡單,我想見你。”

實在是能夠蠱惑人心,要了人命!

其實,這句話去掉一個字,才是路遙最想對簡單說的話,只是他不敢。輕佻與孟浪,是簡單最憎恨和忌諱的東西,路遙害怕吓着她。

想念一個人,是什麽滋味?這些天,路遙是嘗夠了。

就連某日在牌桌上,他都能沒頭沒腦地走神想到一句特矯情的詞——“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最丢臉的是,他一邊摸牌,一邊竟然念了出來。路遙因此被人笑慘了。有人揶揄:“哎呀呀,難得路公子詩意大發,要不要給你來個紅袖添香夜讀書,看你這些天夠素的,修身養性啊?”旁邊有人跟着瞎起哄:“那什麽騎馬,招紅袖來着?”

彈了彈煙灰,路遙睨了他們一眼,笑道:“‘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沒文化真可怕。”

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恰好有人推門而入,見到裏面這樣烏煙瘴氣腐敗不堪,跟個高級會所似的,氣急了,忍不住跳腳:“喂,這裏是醫院,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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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應道:“得,紅袖來了,咱們撤,別打擾路公子辦事。”那些人見慣了風月,就愛開這樣的玩笑,可進來的小護士卻急得要哭,路遙将煙摁滅了,一腳踹了過去:“滾蛋,滾蛋。”衆人面面相觑,趕緊麻利地收拾桌椅走人,只留下病號一人。

是的,路遙病了,屬于發燒感冒頭疼腦熱的小毛病。

他原本打算忍一忍拉倒,可越臨近春節,外面越冷清,就連工作都所剩無幾。除了搗騰互聯網産業外,路遙手裏還有些生意,眼見就要過年了,他一向是個好老板,七七八八地,很早就開始給員工放假。

原本喧嚣繁華的都市猛然安靜下來,他無所适從。無所事事之下,路遙索性住到醫院來。這件事兒,他并沒告訴什麽人,也不知如何就傳了回去。起初那邊以為是什麽大毛病,路遙父親還特地打了個電話問詢。結果聽他這麽瞎胡鬧,父子倆兩句不對盤,便又争執起來。繞來繞去,又回到了陳年往事上。路遙心累,所以才呼朋喚友過來打牌。

偌大的病房突然空了,路遙很不習慣。他躺在床上,反反複複,一直想着先前那句詞,“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末了,路遙嘆氣,這首《清平樂》下阕最後兩句應該是“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小的時候,家教甚嚴,母親要他背誦唐詩宋詞元曲,路遙最不喜這種故作傷春悲秋的靡靡之音,是以,總是随便糊弄母上大人。沒想到,兜兜轉轉過了這麽多年,他繞着地球跑了一大圈,記得最清楚的,居然是這些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靡靡之音”。

這樣想着,路遙便越發難受。他爬起來,走到樓下的小院子裏抽煙。天幕很黑,北風很大,就像前不久害他病倒的那個深沉孤寂的夜。

那個在交警同志樓下枯等的夜晚,是他活到現在為數不多的痛苦經歷之一。他找不到簡單的人,只能眼巴巴看着她的車,就這麽幹等着。有一剎那,他甚至想挨個門敲過去,将她揪出來說個清楚。可後來,下車吹着冷風,抽了不知多少的煙,看着天幕由暗黑一點點轉成魚肚白,他便慢慢說服了自己。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何必這麽逼她?

不錯,生起這個念頭的時候,路遙想撒手了。他不想再讓簡單總是糾結,不想再看她難受。後來,無數次意欲推翻這個念頭時,他便認真回憶簡單最後留給自己的那個畫面:她擁着另外一個人,漸行漸遠——這就是她的選擇。他不斷安慰自己,這樣很好,很好,必須得尊重她的個人意願。路遙已經不再是曾經少不更事青春莽撞的少年,他明白,人與人終究是講緣分的,過度的糾纏,只會令人越發生厭,再怎麽強求都不會有好的結局。

如此這樣想多了,他就自覺徹底麻木了。

所以,今天看到簡單的來電,路遙實在覺得是個意外,他一度懦弱到不敢接,路遙心裏嗤笑,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這回真是栽了!

當聽到她聲音的瞬間,那種噬心入骨的思念,從心底最深處鑽了出來,如同最最堅韌的藤蔓,緊緊縛住他的心,纏住他的魂。再強大的心理防線,到了這個時候,也只能決堤。

下意識地,路遙又重複了一遍,“簡單,我想見你。”他的聲音竟有了些不自知的顫意。

簡單自然聽出了異樣,心尖随之掠過一道淺淺的漣漪。她仍舊呆呆仰着頭望着天,睫毛輕輕眨了眨,冷風一吹,帶去眼眶中的幾分潮濕之意。莫名的,她心底也有了一絲期盼。可這份期盼實在少的可憐,在源自內心深處的強大的恐懼、害怕和糾結面前,可以說是沒有立足之地。

讪讪地,她只能說:“你猜呢?”

路遙微笑,他心底隐約松了一口氣,不似先前那般繃着,連兩側的太陽穴也不疼了。他輕輕揉了揉,笑道:“你讓我猜啊……”這短短五個字,沙沙啞啞的,更像是在她耳畔呢喃,簡單的臉又紅了,“算了,你別猜了,早些休息吧。”

那邊笑出了聲:“我猜,今晚是符菱找的你?她跟你訴苦,說我是個無情無義、始亂終棄的負心漢,所以,你這個小丫頭正義感爆棚,來替她打抱不平?怎麽,你還想撮合我跟她啊?”一字一句,都是低低地,不疾不徐,慢慢彙合成暗夜裏一段悅耳動聽的旋律,緩緩流入簡單的耳中,流進她的心裏。

簡單心尖微苦,手心裏滑膩膩的,沒有接茬。他又繼續道:“沒幾天就是春節,符菱應該在趕戲,這麽說……你是蹲在劇組那兒等着挖小道消息呢?夠盡職的呀,你病好了麽,就到處亂跑!”

全被他猜中,簡單有些錯愕,不知該怎麽應付,那人卻仍是笑,有些怒其不争地嘆道:“怎麽別人說一句你就信,我說破天去,你都不信?”

“你說過什麽?” 簡單愣住,不禁反問。

路遙頓覺受傷,他哼哼了幾聲,不甘心道:“你好好想想!”

想什麽?簡單更覺莫名其妙,話裏話外不免就橫了起來,咄咄逼人道:“路先生,我們第一天見面,你就親口承認符小姐是你的女朋友,我可是記得很清楚呢!”

路遙徹底被簡單打敗了:“我早就跟你解釋過,就算是談戀愛,也要講究個合則來不合則去,你真是個榆木疙瘩,更何況我和……”路遙心裏一驚,後面的話,他就不再多說了,省得再刺激這位愛好打抱不平又記仇的女俠。随便打了個哈哈,他說:“我來找你,我們當面談。”

“不要!”簡單拒絕得也快,“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別亂折騰。”

路遙才不理她的抗議,挂了電話,他翻坐起來,利落地換上衣服往外走。熟料剛踏出房門,就迎面撞見深夜查房的護士——正是某日阻止他們打牌的那位。

小護士見他衣冠楚楚的,連忙驚呼:“路,路先生,你這是要去哪兒?”

路遙不答,只偏頭沖她笑。

那護士姑娘到底年輕,正是迷戀男人皮相的年紀,現在登時被他這副模樣迷得五迷三道,心口如小鹿亂撞。她紅着臉,低下頭,迷迷糊糊地說:“早去早回。”待反應過來,只想咬舌自盡,羞憤而死。

路遙點頭,臨走時,他順手拿走了走廊裏一束臘梅——反正這一走廊的花都是別人送他的,權且做個人情吧。

小護士跟那日夜裏一樣,趴在窗戶上往下看,待望見那道筆挺颀長的身影施施然穿過院子,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視線不經意間掠過院中的長椅時,定住了。那天夜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散去之後,這人就是坐在這張長椅上抽煙,一支接着一支。哪怕穿着病號服,也壓不住他周身的風流倜傥之意,只可惜,落寞與孤寂寫在臉上,實在太明顯。

夜很深很涼的時候,小護士手裏攥着一條毛毯,躊躇着,想要給他送過去,勸他早點回來休息。可盯着他的背影,她想: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這些,他只不過是在以這樣的方式,令自己好受一些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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