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嫂辛苦

“我家老夫人說,姜氏名聲本來就壞,讓我往外傳,說她勾引的雲二爺,說兩人早就茍且到一塊了,外頭的人都會相信。”

說這話的人,是雲家雲陳氏院子裏的管事。

“三爺雲練吩咐婢子使銀子雇人往蘇家大門砸菜葉雞蛋,他自己還找了地皮流氓整日守在蘇家,準備等姜氏一出門就将人擄去......”

管事之後,是雲練房裏的美婢。

“哼!”誰都沒想到,一直不吭聲的金鷹此時冷笑了聲。

那冷笑寒若冰珠,擲到地上就濺起鋒銳冰渣雪沫,打在手背,能凍徹肌骨。

蔣明遠一個激靈,把驚堂木摔地啪的一聲:“還有甚?速速道來!”

那婢女瑟瑟發抖道:“三爺說,姜氏就是狐O媚子,欠O男人O操,擄了她後要好生教訓!”

“大人,草民曉得,三爺一直看二爺的其實不太順眼,雲家重要的買賣以前都是二爺在理着,三爺不服氣,三爺曾跟草民說,姜氏也是他先看上的,誰想二爺半路上截胡......”

另外雲家的下仆補充說,還學着雲練的口吻,當真活靈活現。

然後是一些街坊四鄰,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将雲家是如何敗壞姜琴娘名聲一事娓娓道來。

整個正堂裏,句句都是鐵證,各個都是證人,說是鐵證如山都不為過。

“滿口胡言!純屬污蔑!”

就在蔣明遠拿起驚堂木,準備定案之際,被打了幾十板子,眼冒金星,痛得半死的雲練讓衙役拖着進來。

他下O半O身腰部以下的位置,鮮血模糊,衣裳經血一沾就黏在皮肉上,被打爛了的肉已經沒了知覺,治療不及時,約莫是要廢了的。

雲練撐着一口氣,怨毒地盯着面目沉靜的姜琴娘,他趴地上咬牙道:“大人明鑒,這些雲家下仆都是讓這毒婦給收買了的,另外草民有證據,可以證明是姜氏勾引的草民。”

蔣明遠驚疑不定,他瞥了眼面無表情的金鷹,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人!”姜琴娘開口道,她聲音清婉柔和,不帶半點火氣,就像是冰淩淩的春溪,“民婦有沒有收買他們,請大人徹查!”

她擲地有聲,一身正氣凜然,半點不懼雲練。

雲練陰笑兩聲,忽的伸手往懷裏一掏:“姜氏,你看看這是什麽?”

姜琴娘回頭,赫然就見雲練手上揚着一抹碧藍,藍汪汪的顏色,水潤啞光,上頭點綴幾點白雲紋,清雅素淡,很是好看。

那赫然是一件抹胸小衣!

姜琴娘黑瞳驟然緊縮,臉色瞬間慘白,整個人顫抖起來。

雲練惡心又下流的将那抹胸擲在地上,惡意滿滿的說:“你那日給我這貼身之物時,可不是今天這樣說的。”

說完這話,他的目光還往姜琴娘鼓囊囊的胸口掃了圈,仿佛是要剝了她的衣裳。

金鷹唇一抿緊,金面外的星目乍起浮冰碎雪的冷意,鋒銳地掃向雲練,其中就暗含疊巒而起的殺意。

“大人,分明是這毒婦耐不住寂寞,有此貼身之物為證,先是勾引我,爾後又是勾引我二哥,我二哥不予理會她,她竟然就下毒手,真真蛇蠍心腸!”

雲練憋着口氣,半趴在地上,字字如刀地紮在姜琴娘身上,恨不能就此說的她去撞柱自盡的好。

蔣明遠頗為尴尬,他不好去多查驗那抹胸,只得清咳一聲問道:“姜氏,那東西可是你的?”

姜琴娘指尖一抖,将膝蓋上的裙裾都抓出皺褶來,任誰都看得出她小臉白的吓人。

方書鏡目光玩味,他一下一下轉着折扇:“九卿,你确定這姜氏受得住?”

這樣的誣蔑還有那貼身之物,若是換了旁的女人,約莫早被逼的走投無路一死證清白了。

金鷹微揚下颌,尊榮威儀又冷酷至極。

他目光落在姜琴娘身上,見她身軀嬌弱,仿佛被風雨摧殘零落的海棠,叫人恁的心疼。

衆人只見她閉眼又睜眼,臉上閃過決絕之色,緩緩開口:“回……”

“蔣大人,”金鷹倏地開口打斷姜琴娘的話,“将證物呈上!”

“诶?”蔣明遠一愣,似乎沒想到金鷹這時候插手。

“将證物呈上,本官親自驗看!”金鷹一字一句,聲音疏朗如冬雪。

蔣明遠連忙親自躬身撿起那碧藍抹胸,并恭敬地雙手呈上。

碧藍如洗的抹胸,被撚在修長幹淨的指尖,憑的連空氣中都彌漫出一股子的羞恥來,讓蔣明遠這等年紀的都生了點不好意思。

金鷹冷笑一聲,星目微眯,嘲弄十足對着雲練道:“你說這是姜氏的?”

雲練喘着粗氣,身上痛的厲害,一臉的冷汗:“不錯,就是她的。”

金鷹怒極反笑,揚手将那抹胸砸雲練臉上:“荒唐!你當本官不懂女人?這抹胸分明就是還沒及笄的姑娘穿的。”

說完這話,他轉頭正色問姜琴娘:“姜氏,你今年年歲幾何?”

姜琴娘如實道:“民婦今年十九。”

金鷹又道:“姜氏已嫁人婦,生的豐腴,豈穿的下這件抹胸,蔣大人,尋個老婦來一驗便知。”

蔣明遠回過神來,當即讓人回後宅,找了老妪來領着姜琴娘下去,将她身上穿着的抹胸和碧藍色那件一對比,确實大小不對。

雲練不服,他撣着脖子嘶聲竭力的道:“不對,這東西就是姜氏的,金鷹大人是在包庇!”

這話一落,蔣明遠膽兒都快被吓破了,他瞄了金鷹一眼,抄着驚堂木跳下法案就要給雲練一記。

“慢着!”金鷹冷冷開口,他警告睨了蔣明遠一眼,整遐以待的道:“本官今個就讓你心服口服!”

他施施然起身,玄色展翅金鷹的制式朝服水波延展,自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氣度從他身上宣洩出來,讓人不敢直視。

金鷹背着手,緩緩踱步到雲練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卻是對姜琴娘道:“姜氏,将你絲帕拿出來。”

姜琴娘不曉得他要做什麽,依然将袖子裏的帕子掏了出來,并舉高頭頂,低着頭彎着背脊,恭順地奉上。

金鷹伸手接過,尖銳的鷹喙遮掩下,唇角往上勾了勾,蓋因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恰能看見一截瑩白如玉的纖細脖頸,細膩微光,精致得讓人想要摸一把。

他指腹摩挲着絲帕上的針腳,又将那件碧藍抹胸的針腳一對比,當衆冷笑道:“你是睜眼瞎,本官不是,給本官好生看看!”

說着,他将絲帕和抹胸扔雲練面前,要他自個看。

蔣明遠湊上去,兩廂一看,恍然大悟:“抹胸針腳不細密,拐角處還歪歪扭扭的,這兩樣東西不像是一個人繡的。”

衆人聽聞這話,也有人上前來驗看,誰都沒注意到姜琴娘愕然的眸光,她瞥了眼金鷹,又飛快低下了頭,便是婢女赤朱亦不敢擡頭。

金鷹注意到她表情,心頭暗自嘆息了一聲。

“不可能,這不可能!”雲練難以置信,他抓着那兩件東西,怨毒地盯着姜琴娘,恨不能撲上來一般。

金鷹冷笑連連:“你是想說,本官還再包庇姜氏,嗯?”

這下不管雲練還想如何辯駁,蔣明遠一驚堂木拍他腦袋上,怒喝道:“混賬東西,金鷹大人乃是陛下耳目,上達天聽,最是公正嚴明,他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見過你和姜氏,何來包庇一說?”

吼完這話,蔣明遠兀自不解氣,又罵道:“再敢污蔑金鷹大人,你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

金鷹撣了撣袖子,漫不經心回到圈椅裏坐下:“蔣大人,定案吧。”

暗地裏,誰都沒看到,毫無用武之地的狀師方書鏡朝他豎了大拇指。

啧,何為指鹿為馬,這就是了!看姜氏的表情那抹胸應當就是她的,可金鷹掰東扯西,還說的頭頭是道,比他這狀師都舌燦蓮花。

“啪”漆黑驚堂木将三尺法案拍出嗡嗡回音,蔣明遠一臉肅穆。

“沒有今日這遭,本官倒不曉得你們雲家在安仁縣這麽一手遮天,比本官排場都大,連這等污蔑構陷之事都信手拈來,你們眼裏還有沒王法,有沒有本官了?!”蔣明遠威儀堂堂,映着頭頂的匾額清正極了。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大人,那些都是雲二和雲三的詭計,和草民等毫無關系啊,大人明鑒!”

......

雲家人當場被懾住,各個面色如土,不敢辯駁,只地磕頭求饒,便是雲練都一臉死灰,哪裏還有起先的嚣張。

完了!

雲練知道雲家這一遭算完了,千算萬算,本以為穩贏的局面,可誰都沒算到中途斜插個金鷹出來!

蔣明遠不理會雲家,徑直問姜琴娘:“姜氏,本官為你做主,你想讓雲家如何,只管道來!”

聽聞這話,姜琴娘睫毛微顫,濃密長卷的睫羽投落下薄薄淡影,像蝴蝶振翅的弧度。

衆人只聽她聲若琴弦輕顫:“大人,民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不想雲家如何,民婦只想知道污了的名聲可否再恢複清白?還有雲練,他今日随便拿一件抹胸出來就能污蔑是民婦的,那明日是不是又會冒些什麽出來,又說是民婦同他私相授受的?”

蔣明遠怔然,似乎不明白。

姜琴娘眼波流轉,黑圓的眼瞳純然如冰水,裏頭清清楚楚的訴求竟讓人覺得有些心酸。

“大人,民婦已經污了的名聲還能好嗎?民婦日後如何做才能保全自個的名聲?”那等語氣,莫名凄楚。

蔣明遠嘆息一聲,心軟道:“有本官在,自然能的!”

聞言,姜琴娘明媚如春地笑了起來:“民婦多謝大人做主!”

說着,她恭順地伏跪了下去。

“本官是你們的父母官,應該的。”蔣明遠伸手虛引,示意她起來。

蔣明遠說着這話,當即下令:“來人,傳本官令,大殷海河晏清,百姓亦當耳聰目明,若再有污蔑中傷他人名聲清白者,本官定重處!另,蘇姜氏賢良淑德,數年來

恪守婦道,當是我安仁縣衆女子典範,當效之學之敬之!”

有蔣明遠這話,姜琴娘算是洗涮幹淨了自個名聲,又還把自己從雲鍛之死裏摘除出來,清清白白的。

而蔣明遠的重處,就是雲家一幹人等,凡是涉及造謠姜琴娘的,皆拖到縣衙大門口杖責,以儆效尤。

日後,誰敢再随口污蔑姜琴娘,約莫也要掂量幾分。

姜琴娘站在縣衙大門口,聽着棍杖悶響聲和着雲家人的慘叫,輕輕勾起丹朱紅唇,裙擺曳曳,逶迤生姿地走下阼階。

她穿花拂柳一般從凄慘的雲家中走過,偶有血點濺上翩跹裙擺,她亦不在乎。

她側目,目光掃過半死不活的雲練,爾後蓮步輕移走過去。

雲練半阖的視野裏,出現素白緞面繡輕薄桃花的繡鞋,他睜眼,就看見姜琴娘站在他面前。

他面無表情地別開頭,不想看到她這副勝利者的姿态。

姜琴娘提起裙擺蹲下身,她掏出帕子,似有不忍,輕輕擦過雲練冷汗涔涔的額頭。

“滾!”雲練想伸手推開她,可全身都沒力氣。

丹朱紅唇微微掀起一絲旁人看不到的譏诮,雲練就聽姜琴娘說——

“那件抹胸,就是我的,我十三四歲初學刺繡之時,縫的第一件。”她也不問,抹胸是如何落到雲練手上的,只在最後才跟他道明真相,讓他追悔痛苦。

雲練眼瞳一緊,餘光就見金鷹和方書鏡還有蔣明遠從縣衙大門出來。

他精神一震,張嘴就想大喊。

然而,姜琴娘反應更快,她驚呼一聲,像是被誰推了一下摔倒在地。

赤朱福至心靈,連忙扶住她,并大聲喝道:“雲三爺,我家大夫人好心,本想問問你是否知錯,若是曉得錯就跟縣太爺求個情,你不領情就算了,作甚還想動手打人!”

金鷹三人看過來,姜琴娘低着頭似乎頗為懊惱。

雲練一句話還沒說出來,蔣明遠趕在金鷹前頭,當即下令道:“死不悔改,來人,再給我打十大板子!”

板子一下去,雲練是氣都喘不上,更勿論解釋了。

姜琴娘朝着金鷹和方書鏡還有蔣明遠斂衽行禮:“民婦多謝兩位大人還民婦清白,此等恩情如山,民婦銘感五內,訴不出萬分之一。”

到底是個如花美人,蔣明遠還是多有憐惜:“沒事,此間事了,往後你不用擔心了。”

在縣衙大門口,不好多說,姜琴娘遂三言兩語同三人拜別。

金鷹目光深邃地看着漸行漸遠的姜琴娘背影,金面下的表情誰都看不清。

“金鷹大人,不知今日下官的宣判可還滿意?”蔣明遠小心翼翼地問。

方書鏡笑嘻嘻地拍了拍蔣明遠肩:“蔣大人,是個好官,日後定然前途無量。”

蔣明遠慣于察言觀色,起先就将兩人熟稔的關系看在眼裏,當下心頭一喜。

他拱手道:“那就借方狀師吉言。”

方書鏡回以拱手,轉頭見金鷹已經走出兩三丈遠,他連忙跟了上去。

“九卿,一起用頓膳?”方書鏡提議道。

金鷹點了點頭,應允道:“我請客,你結賬。”

方書鏡表情一言難盡:“你這是又窮了?”

金鷹瞥他一眼:“我不是窮,我只是身上沒銀子。

方書鏡嗤笑一聲:“知道了,你不窮,你有家財萬貫。”

兩人一并先行回了驿館,金鷹換了那身朝服,穿上唯一的一件青衫,他就又是斯文端方的夫子楚辭。

與此同時,姜琴娘在衙役地護送下,猶如閑庭散步地往蘇府回。

爾後不過半日的功夫,整個安仁縣都曉得縣太爺給姜氏出氣,洗涮名聲,讓雲家人吃了板子,此前那些謠言系數都是雲家構陷的手段。

恍惚一夜的功夫,姜琴娘名聲好了,再不複重前的聲名狼藉。

她并不見得多歡喜,照舊每日看賬刺繡。

這日,她抱着五月上半月的賬目往福壽堂去,依着習慣,這些賬目還要讓古氏知曉。

哪知,她踏進福壽堂正廳,一擡眼就見着四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其中一人道——

“大嫂,這兩三年辛苦你了,往後大嫂終于可以好生清閑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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