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又這樣
蘇家二房和三房皆是庶出,平素并不受古氏待見,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姜琴娘熟悉但又陌生。
蘇二爺蘇航年約二十七八,上唇留着黑短須,一張國字臉,眼睛狹長,時刻都流露出精明的氣度,他穿着一身寶藍色家常錦緞袍子,捧着盞茶,笑眯眯地看着姜琴娘。
姜琴娘皺起眉頭,蘇家蘇二爺為人短視,瞧着精明實則就是個拎不清的。
至于蘇三爺蘇武,身着象牙白工筆山水樓臺圓領袍,身量高長,一派富家風流公子哥的模樣。
姜琴娘也最為不喜他,這人風流無度,房中除卻正妻,另有美妾八房,還時常尋花問柳,整日白着一張臉,身子一看就是被掏空了的。
他看姜琴娘的目光,專門往她胸口轉溜,時不時還抹嘴角吸溜口唾沫,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大嫂這兩三年辛苦,往後終于能清閑了,平常種種花喝喝茶什麽的,專心顧好重華。”
說這話的是三爺蘇武,他口吻熱絡關切,視線膠着在姜琴娘身上,就撕扯不開了,便是喝茶眼珠子都不挪一下。
姜琴娘神色淡淡,客套地斂衽行禮後,示意赤朱将賬目抱給古氏。
她道:“老夫人,這是五月上旬的賬,兒媳已經核對過幾遍了,輕您過目。”
白姑接過賬本,古氏也不看,她目光沉沉,嘴角法令紋深得讓人望而生畏。
她就那麽望着底下的姜琴娘,半晌後才道:“婦道人家,還是歸于後宅相夫教子的好,抛頭露面的始終有損名聲,特別你還是個守寡之身。”
二爺蘇航連忙應和:“母親說的極是,前些年府中裏外都要大嫂操持,我和三弟早就慚愧不安,大嫂你太辛苦了。”
“大嫂,不是我說,你一個婦道人家抛頭露面得,外頭的人如何奚落咱們蘇家的,你怕是不知,如今大哥也走了快三年,你再守寡,也該到頭了。”蘇三爺蘇武的話聽着就有些不對味。
古氏暗地裏看他一眼,轉頭又見姜琴娘那張瞧着嫩氣,卻勾人十足的身段,一口氣堵在心口,憋悶的慌。
“好了,賬本留下,姜氏你将紅印交出就是,其他的我自會安排。”老夫人一刻都不想再多看見她。
姜琴娘從袖子裏默默掏出雞油黃雕的印章,那東西就是蘇家掌事人的象征,一應支取銀兩還有采買計劃,都需要蓋印才能作數。
“這枚印,我是從亡夫手裏接下來的,”當年蘇家大公子去之前,當着蘇家一衆人的面,親自将印給她,并叮囑她要護持好蘇家,“今日既是老夫人要求,兒媳不敢不從。”
聽聞這話,古氏一愣,她本以為姜氏被拿捏着權利不放,可誰想竟然這樣好說話?
姜琴娘将那印章奉上,在蘇二爺和蘇三爺熱烈渴望的目光中徐徐不驚的說:“我在這裏預祝蘇家能在兩位叔叔手裏發揚光大。”
古氏擰起眉頭,摩挲着那印章,都還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她目光審視地盯着姜琴娘,忽的問:“你想要什麽?”
她篤定姜琴娘必定有所求,不然哪裏會如此痛快。
姜琴娘微笑搖頭:“未免兩位叔叔不了解咱們家的買賣情況,我一會回去整理整理,若是有不明白的,兩位叔叔盡管提。”
此時,蘇航和蘇武的心思全部都在那枚小小的雞油黃印章上,根本沒聽姜琴娘說些什麽。
姜琴娘紅唇微抿,垂下雙眸,三兩句飛快将賬目裏緊要的同古氏說,然後尋了借口匆匆離開福壽堂。
至于古氏要将印章交給誰,她硬是半點都不關心。
一直到出了福壽堂,沒了旁人,赤朱才不忿的道:“大夫人,你怎這樣輕易就将印交了出去,你沒看見二爺三爺的嘴臉麽,簡直膈應人。
姜琴娘揚起下颌,眸光忽閃:“老夫人開口,我再不願意也只會徒惹厭棄,不如痛快些,她也不好跟我發脾氣。”
赤朱無奈:“可是夫人,那印是從前大爺給您的,老夫人又憑什麽收回去?”
赤朱嘴裏的大爺,自然是蘇家大公子,姜琴娘的亡夫。
“能憑什麽?”姜琴娘臉上罕見地掠過嘲弄,“就憑她是我婆母,有資格任性。”
“您交倒是交了,還不曉得整個蘇家要讓二爺三爺敗成什麽樣子。”赤朱不滿地嘀咕了句。
姜琴娘低笑了聲,拍着她手,低聲道:“那就讓他們敗吧,總要讓老夫人明白,厭棄我容易,想再請我回去便是難上加難。”
她說的篤定,也半點都不擔心。
甚至還雲淡風輕地揮着袖子道:“正好,我能得空琢磨蘇家異色雙面繡的事。”
說道這,她忽的就想起之前在公堂上雲練拿出的那件碧藍色抹胸。
事就有這般湊巧,她才出公堂恢複名聲沒兩天,蘇家二爺三爺就趕着奪權。
她黑眸微眯,低聲吩咐道:“赤朱,悄悄去查一查,我那件壓箱底的碧藍色抹胸是如何落到雲練手裏的?”
赤朱表情一怔,還想說什麽,晃眼就見中庭園子裏,
一襲青衫落拓的青年正指着一株綠植同身邊小孩說着什麽,兩人教授得認真,居然都沒注意到還有旁人。
“大夫人,是重華公子和扶風先生呢。”赤朱将心思收好,轉腳就往那邊走。
姜琴娘腳步微頓,擡眸看去,恰好楚辭轉身看過來,兩人的目光不經意撞上,仿佛火石相碰,綻出小小的火星來。
“娘親!”蘇重華眼眸一亮,猶如乳燕歸巢,飛奔過來一把抱住她大腿。
姜琴娘垂眸,小小的心慌蹿過,像是受驚的麋鹿,那等心悸的感覺讓她耳根發燙,面頰發燒。
她掩飾地摸了摸小孩兒發髻:“重華怎的在院子裏?”
蘇重華仰頭望着她,孺慕又軟糯:“先生在教我辨識綠植呢,娘親很有趣哦。”
楚辭嘴角含笑地款款過來:“大夫人,重華學的很快,已經會背三字經了。”
姜琴娘意外:“當真會背了?”
蘇重華挺起小胸脯,一臉驕傲:“娘親,會的哦,你聽好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小孩兒脆脆的聲音在庭院裏回蕩,帶着嬌憨和綿軟,能讓人心尖都化了。
姜琴娘目光慈愛地看着蘇重華,渾然不曾察覺另有他人正瞧着她。
與母性的眸光不同,帶着顯而易見的男人看女人的意味。
待蘇重華将三字經背完,姜琴娘當真是被驚喜到了,她蹲下身,抱着小孩兒親了口:“咱們重華真厲害,以後一定能考狀元!”
“那是自然,我要考狀元給母親掙诰命!”小孩兒才學的“诰命”新詞兒,這會就用上了。
這般乖巧的孩子,赤朱覺得欣慰:“大夫人,重華公子是孝順的,不像那等以怨報德的,往後啊大夫人有依靠了。”
這話裏頭的意思,讓楚辭心頭微動,他皺起起眉頭看向姜琴娘:“大夫人,又遇上難事了?”
姜琴娘還未回答,赤朱便嘴快的道:“老夫人奪了大夫人手裏的權呢,連印都交出去了,要給二爺和三爺,往後還不曉得會怎麽樣!”
“赤朱,莫要說了。”姜琴娘笑容微斂,莫名的,這些糟心的事,她不想楚辭知道。
楚辭一回味,瞬間明白過來,他輕咳一聲,觑着她,意味不明的道:“大夫人,要我幫忙麽?”
他說着這話,點漆星目溢着深邃盈光,芒芒點點,仿佛暮布繁星。
姜琴娘微怔,一時間心弦顫動不休,她愣愣看着他,陷進他的眸光裏回不過神來。
他……他怎的又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