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莫要動了
“蘇家的雙面繡,祖傳的其實有三種,雙面異色繡、雙面異形繡和雙面異針繡,但是這三種針法已經失傳了,也就沒人能學會。”
蘇瑤捏着圓圓的竹篾繃子,緊繃的雪白布面上,紋繡着大片寶藍色的朝顏花,翠色的青藤,藍中泛微微泛紫的點光,還有凹凸不平的質感,都精致地叫人驚嘆。
姜琴娘眉心攏起:“怎的就失傳了?”
蘇瑤搖頭:“聽說好像是祖上從京城搬到安仁縣來,半路上遺失了。”
姜琴娘轉着手裏的五彩繡線,陷入沉思之中:“府中可還有留下來的雙面繡藏品?”
蘇瑤道:“有的,有一幅小插屏,紋繡的是雙面異色奶貓春戲圖,應該在我娘那裏,輕易不給看的,我也只有很小時候的時候,那會父親還在看過那麽一次。”
聽聞這話,姜琴娘熄了想從藏品着手研究的心思,想也不知道古氏定然不會将藏品給她看上一眼。
繃面上,大片怒放的朝顏花已經繡好了,此時蘇瑤正在繡一直墨藍色的蝴蝶,她看姜琴娘一眼,好奇的問:“嫂子,你怎想起問我這個了?”
姜琴娘将那日在堂上金鷹的提點說了一遍,末了她呷了口茶水:“今年下年會有欽差來縣裏甄選貢品,本來雲家的雲霞錦最有希望選中,我都不抱希望了,可如今雲家名聲壞了,我便還是想試試,興許咱們家也能被選中呢。”
蘇瑤是個性子軟和沒野心的姑娘,她彎眸一笑:“嫂子,你可真操心。”
姜琴娘失笑,她拿過對方的繃子瞧了瞧:“老夫人将印收了回去,外頭的買賣我不用再操心,可我也想蘇家能越來越好不是。”
說完她又道:“你的繡活越來越好了。”
蘇瑤矜持極了:“嫂子我的繡活還是你指點呢,你莫要取笑我了。”
姜琴娘将繃子還給她:“有人拿女紅當消遣,有人當吃飯的手藝,但我覺得,既是會就要精會,只有自個會了,這才是資本。”
蘇瑤聽的似懂非懂,不過她點頭道:“嫂子放心吧,我看哪日母親心情好了,央着她看一眼雙面繡藏品,我自個再琢磨琢磨,指不定哪天就琢磨出來了。”
姜琴娘笑了起來,要說整個蘇家誰最省心,她一定會選蘇瑤和蘇重華。
兩姑嫂正話間,蘇重華揚起張白紙腳下像踩着風火輪般沖進來,他嘴裏還喊着:“娘親,我今天畫畫了,先生誇我了,還說我很有天賦,日後勤加練習定然能成為大家。”
姜琴娘眉眼舒展,嘴角上翹,一霎那間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洋溢着暖暖柔光。
她彎腰接住小孩兒,吃力地将人抱大腿上坐着:“那給娘和姑姑看看?”
蘇重華興高采烈地抖了抖,然後将手上的畫紙平鋪在桌上,揚起小腦袋驕傲的說:“先生教我畫的蘭花,是用的兩種不同畫法哦。”
只見偌大的白紙上,一半是用深淺不一的水墨胡亂塗鴉的線條紋路,能看出是經過先生修改,至少能分辨出真是一株蘭花。
而另一半,則是用古怪的炭跡畫的,和水墨勾勒的不同,炭跡顯得冷硬,線條更清晰,且不知先生是如何教的,那炭跡蘭花畫的比水墨粗糙,可卻比之更像!
姜琴娘訝然了:“這是怎畫出來的?”
小孩兒的眸子亮澄澄的,像通透的水晶葡萄,他挺起胸膛,與有榮焉地道:“先生說,這種炭條是屬于古波斯還要遠的國度的人用的,畫好了能和真的一模一樣呢。”
姜琴娘和蘇瑤對視一眼,兩人女紅都很不錯,自然也經常挑花樣來描,故而對書畫也有一定的鑒賞能力,幾乎只一眼,兩人都看出了炭條畫法的神奇。
姜琴娘舔了下丹朱唇珠:“阿瑤,你說若是咱們描這種炭條花樣來刺繡會如何?”
蘇瑤心肝也在發顫:“嫂子,興許咱們蘇家真能被禦庭選中。”
姜琴娘重重點頭,她也是同樣的想法,遂耐着性子問蘇重華:“重華,先生是不是用炭條畫的更好?”
小孩兒奶聲奶氣地一口回道:“自然,先生畫的蘭花,我都以為是真的呢,差點伸手想去摸。”
聞言,姜琴娘坐不住了,她放下蘇重華,當即決定去一趟勤勉樓:“阿瑤,我先去問問扶風先生。”
蘇瑤點了點頭,反倒是蘇重華他今個才上完課,此時并不想回去,便在蘇瑤這摸了幾個點頭,跑開去玩耍了。
彼時,楚辭正在勤勉樓書房裏頭,他穿着那身月白色紋繡翠色幽篁的長衫,長身而立,左手背身後,右手執毫筆,潑墨寫意,随性潇灑。
姜琴娘進來之時,一擡頭就見點光從窗牖偷瀉進來,籠罩在對方身上,投落下斜長的暗影,将那張臉映襯的斯文端方。
姜琴娘踏進門檻的腳步一頓,她忽的就想起那日在中庭裏,他問她的話。
到底是他還是公輸,誰更照拂她?
當時,她讓這話給問的方寸大亂,轉身就跑了,這會再見,她竟是有些心虛氣短。
楚辭落完最後一筆,他将毫筆扔進筆
洗裏頭,擡眼道:“大夫人,怎的親自過來了?若是有事,差人來喚一聲即可,這會日頭毒,不必親自跑這一趟。”
他說着,從書案後頭走出來,将案頭的白瓷錦鯉薄胎盤裏的鮮紅西瓜端了過去。
“冰鎮過的,大夫人快進來用些。”比起姜琴娘,他反倒更為自在,更像個主人。
姜琴娘在黑漆玫瑰圈椅中坐下,她沒用西瓜,而是直接道:“剛才重華給我看了他的畫,先生會那種炭條畫法?”
楚辭不想她竟是問這個,實誠道:“是,遠在重洋之外,另有國度,他們那邊習慣用那種硬頭筆,書畫習慣也和大殷很不一樣,力求真實兼具形神。”
姜琴娘傾身,握着扶手急急問:“先生能跟我講講麽?我覺得那樣的風格興許很适合刺繡。”
楚辭見她真是急了,小巧的鼻尖都滲出了細密的熱汗,便是白瓷脖頸,都是潤的。
他捏銀叉叉了塊冰甜的瓜瓤遞過去:“大夫人莫急,先用點涼的爽爽口。”
姜琴娘心裏裝着這事,便沒心思用西瓜。
總歸書房裏頭也沒外人,楚辭直接将銀叉子塞進姜琴娘手裏,他起身撣了撣袖子,垂眸俯看她:“大夫人就坐這裏用點瓜果,我頃刻就給你畫一幅。”
姜琴娘愣了下,沒太懂他的意思。
但緊接着她見楚辭抽出張雪白的紙張,夾在一四方的木板上,跟着捏起手指粗細的炭條,對着她的方向,似乎就開始作畫了。
姜琴娘渾身別扭,她想動一下,就聽楚辭說:“大夫人莫要動的厲害,其他的交給我。”
這話一落,姜琴娘更覺得哪哪都不對勁,可她又不敢真動,還要時不時感受到楚辭肆無忌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驀地就後悔來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