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收銀子
仲夏午後,外頭豔陽烈烈,偶有幾聲蟬鳴從打着卷的枝葉間傳來。
光影從菱花格窗牖偷瀉進來,暮霭朦胧地打在姜琴娘鋪洩開的裙裾上,肉眼不可見的灰塵在光暈中打着旋地上升,仿佛是萬千祥光,越發讓她的五官側臉不真切。
豆青色紋繡百蝶的衣裙,随意地灑落在小巧的蓮花繡鞋邊,影影綽綽,光點斑駁,像清風吹過,琉璃琥珀就輕輕蕩開一波一波的漣漪。
楚辭虛眯星目,睫羽下垂,嚴嚴實實地掩蓋住了眼底無法遏制的蠢蠢欲動。
他手下炭條輕微揮動,在姜琴娘看不到的白紙上,那種蠢動化為偏執的渴望,宣洩而出,化為或粗或細的線條,最後勾勒成那抹坐在圈椅中的窈窕身影。
身影越發的清晰,白紙黑跡,猶如心為紙,刻刀為筆,一筆一劃地刻畫在心上。
所謂刻骨銘心,約莫就是如此。
楚辭的目光追随過去,捕捉姜琴娘的是每一次呼吸,分明兩人距離有一丈多遠,但她就是覺得對方好似跨越了空間,近到她前面,目光都濃郁成了實質。
她很是坐立不安,剛消下去的暑氣騰地又從腳底冒出來,蒸騰燥熱,将她面皮都熱燙了。
她竟是開始緊張,一緊張,手心出汗不說,她微微低頭,一口就将銀叉子上的瓜瓤送進了嘴裏。
溫涼混着清甜的汁水從舌尖流進來,泛沙的柔軟西瓜瓤在舌頭上翻滾,最後混着汁水順喉而下,五髒六腑這瞬間都涼爽了。
姜琴娘趕緊又叉了一小塊瓜瓤繼續用,其實她一緊張,就想吃東西,特別西瓜瓤還是被冰鎮過的,用着像是能将她體內所有升騰而起的燥熱都給帶走。
于是,寬敞安靜的書房裏頭,就只能聽聞炭條在白紙上刷刷掠過的聲音和姜琴娘很小聲很小聲的吞咽聲。
不知不覺姜琴娘就用了半盤子的西瓜瓤,她感覺到肚腹有點飽脹感,但是自個卻停不下來,仿佛一停下來就會被楚辭的目光給纏住。
她伸舌尖,輕舔了下殷紅唇珠上的西瓜汁水,感覺到一點甜,她順勢又往唇縫間塞了一小塊,飛快用舌尖卷住含住嘴裏。
在她沒注意的角度,楚辭揮動的右手動作一頓,視線敏銳地凝聚在丹朱唇一點上,水光盈盈,嬌嫩如花,還有點光在上頭跳躍,如同初春枝頭怒放妖嬈的靡靡紅櫻。
他手一重,裙裾輕盈的線條頃刻粗了。
姜琴娘似乎察覺到什麽,一小塊水靈的瓜瓤被她含在唇肉間,她無意瞥過去,又飛快縮回目光,像被沸水燙了一下。
楚辭垂手,他似乎暗自嘆息了一聲,随手扯開幾乎快畫完的這張,重新覆上空白的紙張,這下他幾乎沒怎麽擡頭,刷刷幾下,就将姜琴娘的模樣勾勒了出來。
迥異于第一張,這一張能明顯看出薄光下的姜琴娘黑圓的眼珠流轉,一瞥間的風情,映着嫩氣純粹的眉目,帶着一種勾人欺負的天真。
最為特別的,是她唇齒間含着的西瓜瓤,小小的一塊,那含着還不曾咽進嘴裏的動作,硬是被楚辭給畫出了妩媚如妖的味道。
飽滿如橘子瓣的唇肉,微微開啓的縫隙,舌尖探出一點,抵着清甜瓜瓤,似乎有甘冽的汁水順着唇線從西瓜瓤中被擠壓出來,甜得讓人想湊上去吮吸舔舐一口。
光影交錯斑駁,形成深淺不一的亮白和光影,躍然紙上的畫面,就越是形象真實。
姜琴娘看不到,但是她察覺到楚辭看她的時候明顯少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氣,回過神來,一整盤的冰鎮西瓜都被她給用完了。
她有些微窘,然而更難為情的是,她用的太多,不過片刻,就感覺到小腹墜漲,她……她想如廁!
憋忍了片刻,姜琴娘稍稍并攏腳,她瞄了楚辭好幾眼,不得不開口道:“先生,可是好了?”
楚辭撩起眼睑,正在塗抹第二幅畫上的暗影部分,他掃到空了的白瓷錦鯉薄胎盤,瞬間會意,當即點頭道:“大夫人可以随意走動了。”
姜琴娘慌忙起身,屈膝見禮:“先生稍等一會。”
她不好意思說明白,也生怕楚辭問她,旋身腳步匆匆地出了書房。
楚辭看着她離開,輕輕翹起了嘴角,他添最後一筆,畫完第二幅,退開兩步遠遠欣賞了片刻。
須臾,他小心翼翼地将第二幅畫收了起來,又開始在第一幅上完善光影的痕跡。
待到姜琴娘再回來之時,他已經淨了手,靜靜看着畫板。
“大夫人,你來看看。”他招呼她,順勢側身挪開一點。
姜琴娘蓮步輕移,當看到畫作之時,她小小地驚呼了聲:“這是我麽?”
畫面上的人,真實極了,端坐在圈椅裏,手裏捏着銀叉,半垂眸,面目安寧而美好,光點散落在她周遭,簡直就是活生生的。
楚辭笑道:“自然是大夫人,這便是炭條畫法,如果大夫人要用來描花樣,當要注意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他說着,修長的指尖在畫上點了幾處:“這裏是光照進來的方向,迎着光就更亮,線條和顏色更淺,逆光處有厚重的影子,顏色更深,輪廓也深。”
姜琴娘細細聽着,腦子裏已經自發将這畫轉換成了刺繡,高光處她該用什麽顏色的繡線,又該将繡線劈成幾分粗細。
楚辭說完,見她若有所思,也就不打擾。
姜琴娘苦笑一聲:“先生,一時半會的我怕是花樣都描不好。”
這樣風格的畫,不僅要掌握光影比例還要對人的身體很了解,花樣描不好,刺繡出來的東西就會不倫不類,畫虎成犬。
“書畫之事本就急躁不得,”楚辭将畫作取下來疊好送她,“我每日會教重華公子一個時辰,不如你也來一并學學。”
姜琴娘心頭一動,見他表情認真,不像玩笑,遂笑道:“那就麻煩先生再多收一個女學生。”
楚辭挑眉,忽的問:“那你給我什麽束脩?”
姜琴娘一愣,束脩?
“收學生夫子都要收束脩,重華的銀子你已經給了,你的麽,”他不動聲色地逼近半步,搖曳的袍擺已經碰觸到她的裙裾,地上拉長的影子重合在一塊,不分彼此,“我不收銀子。”
那口吻淺淡如春溪,清透明亮,然其中潛藏的某種晦暗渴望,就像是蟄伏深海的巨獸,耐心地等着獵物游曳到嘴邊,一張嘴,就能将之悉數吞下肚。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鼻息間感受到男人身上才有的迫人氣息,那等氣息,她說不出具體味道,但像是有着烈日的滾燙溫度,不等靠近,就能灼傷她。
楚辭微微低頭,深深地凝視她:“琴娘,你給我什麽束脩呢?”
姜琴娘不自覺吞了口唾沫:“你想要什麽?”
這話入耳,仿佛素手挑動琴弦,止不住地顫動不休,又像是冰淩入沸水,嗤啦一聲,煙霧缭繞間,在沸水底激起千層萬層動蕩,驚醒隐忍沉睡的獸性。
他垂眸看她,完美隐藏了即将泛波而出的幽暗海浪,然後唇一啓,吐出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