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是寡婦
姜琴娘恍惚,她看着楚辭,打着圈的光暈裏頭,粉蕊翠蓋,迎風招搖中,長身而立的男子,眼熟得讓她腦海中某個名字呼之欲出——
公……
不對!姜琴娘剎那回神,公輸人分明是在沙場上,且也沒這麽年輕。
她收回目光輕聲道:“先生日頭烈,莫要中了暑氣。”
楚辭抿了抿嘴角,他深沉地望她一眼點頭道:“我曉得。”
話畢,姜琴娘攙扶着羅氏邁進門庭,進了屋。
白鐵頭摸了摸後腦勺,似乎不明白姜琴娘怎的沒認出來:“公……”
楚辭睨了他一眼,那一眼寒涼如薄冰,又似利劍鋒銳,讓白鐵頭瞬間噤聲。
眼見姜琴娘和羅氏已經進了屋,楚辭才意味不明的道:“不準跟任何人說,聽到沒有?”
白鐵頭瑟縮了下,很小聲地湊過去道:“公輸哥,你咋和從前長的不一樣了?”
楚辭是白青松異姓兄弟,自然白鐵頭叫他一聲哥也沒錯。
他揚起下巴,嫌棄的道:“什麽叫不一樣,我從來都長這模樣,是你眼瞎。”
白鐵頭困惑不已,他記得多年前公輸住家裏之時,分明披頭散發,一臉胡茬,臉色蠟黃,眉心也沒有那一線紅豎紋,根本就是個滄桑的中年漢子模樣,這會竟然還長年輕了。
楚辭看出他心思,沒好氣地拂袖道:“我那會不是養傷麽,自然會臉色不好。”
說完這話,念着這人是個實心眼的,他不放心地又叮囑道:“嘴巴嚴實點,連你媳婦都不準說,記住了?
白鐵頭點了點頭,咧嘴一笑:“我不說,我誰都不說。”
見這比他還高的漢子老實巴交,又憨實的緊,到底是自家兄弟的手足,楚辭不免多問一句:“你媳婦待你可好?可還孝順?”
這下,白鐵頭笑地眯起了眼睛:“好!張氏待爹娘和我都很好,又會教養孩子,爹娘喜歡她,我我也喜歡她。”
楚辭哼了哼,他可不是好糊弄的,那張氏一看就很精明,但好在目下瞧着本性不壞,分得清輕重。
“好生過日子,有難處就來縣裏蘇家找我。”他拍了拍白鐵頭臂膀。
當年在沙場上,白青松為他而死,他便發過誓,不管是姜琴娘還是白家老小,那都是他的責任。
這般想着,他又說:“你兒子明年啓蒙,先找個私塾讀着,等到了年紀,我舉薦他進白澤書院,讓他好生讀書,日後也考個功名,總不能三輩人都窩在這鄉野村郊的。”
白鐵頭見他板着臉,心頭發憷,不自覺聽從安排:“知道了,公輸哥我會讓他認真念書。”
擡腳正欲往裏走的楚辭驀地駐足,提醒道:“我姓楚名辭,字九卿,號扶風,公輸是假姓,莫要再喊了。”
白鐵頭小雞啄米地點頭,在心裏默念了幾遍,生怕弄錯了。
午食是在白家用的,想着姜琴娘要回來,羅氏今個一大早就在準備,不僅去田野間挖了鮮嫩爽口的野菜,還将家裏唯一一只剛打鳴的公雞給殺了。
鄉下人不重繁文缛節,白家并未将姜琴娘視作外人,是以一家人不曾分桌,都聚在一塊,圍着圓桌用。
白長壽心頭也是高興,他将往年埋的酒挖出來,除卻兩個小孩兒,每人面前都倒了一盞。
“圖個喜慶。”他笑眯眯地夾起兩個雞腿,“蘇小公子來用雞腿,白狗蛋這是你的。”
因着孫子還小,又沒正式啓蒙,白家人大字不識,小孩兒便還不曾取大名,随口喊着賤名也好養活。
白狗蛋要比蘇重華小一歲,長的有些矮小,但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很是聰明伶俐。
他沒見過楚辭,在飯桌上捧着小碗怯怯地看了好幾眼。
白鐵頭心頭一動,他觍着臉問楚辭:“公……不是九卿哥,你有學問,能不能幫狗蛋取個大名?”
白長壽緊張地看了楚辭一眼,呵斥道:“老二,你唐突了先生我揍你!”
姜琴娘也是狐疑地看過來,她總覺得楚辭和白鐵頭之間,好似瞬間就熟稔了。
楚辭擺手笑道:“我同鐵頭投緣,起先在外頭認他做了弟弟,既然是兄弟,狗蛋那便是我晚輩,你們不嫌棄,這個大名我便當仁不讓。”
白長壽訝然,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白鐵頭,所以自家傻兒子這是踩了狗屎運了?
張氏反應很快,喜笑顏開道:“那就多謝先生了。”
姜琴娘微微皺眉:“先生,你不必……”
“琴娘,”楚辭打斷她的話,“我是真認了鐵頭做兄弟的,沒有旁的想法。”
姜琴娘不好再說甚,她甚至都想不明白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一個滿腹經綸的夫子,一個白丁村夫,怎的就能說到一塊了。
楚辭看着白狗蛋,略一思忖道:“旭陽初升,軒浩盛威,便叫旭軒吧,白旭軒。”
“旭軒,白旭軒……”白長壽念叨幾聲,頓覺這名字再好不過。
楚辭指尖蘸水,在桌上輕輕滑
過,旭軒兩字躍然其上:“這般寫的,寓意前途如日廣博。”
白鐵頭和張氏都湊過來看,張氏比白家人稍好一些,稍微認識幾個字,勉強将旭軒兩字記在心裏,往後別人問起,至少說的出來。
取罷大名,白長壽便招呼着用飯,鄉野之家,吃得不精細,但卻別有一番風味,偶爾用一次,也挺新鮮。
平素有些挑嘴的蘇重華硬是吃撐了,小肚子圓鼓鼓的,一放下碗筷,就同白旭軒跑得來不見人影。
仲夏晝長,大夥晌午都有休憩片刻的習慣,待白家人三兩休息去了後,姜琴娘同赤朱躺了會,她睡不着遂起身出了廂房。
攀爬滿山薔薇的竹制門庭陰涼處,眼熟的蟹殼青長衫人影靠門而立。
轉過頭來,楚辭彎了彎星目:“大夫人也是不困乏麽?”
姜琴娘點了點頭,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楚辭朝她招手:“大夫人好像有話要說,不若過來這裏有過堂風很是涼快。”
聽聞這話,姜琴娘咬唇,緩步過去,兩人一左一右,隔了一丈遠。
“先生,白家曾是我夫家,從前待我也很好,我不會不管他們,但是先生不必因着我的緣故,對白家多有照拂。”姜琴娘輕聲道。
她不喜歡這樣,就好像分明是自己該負重的責任,結果全被他給背了去,兩人又非親非故,這會讓她覺得哪裏都不對味。
楚辭低笑了聲,他的笑聲醇厚發沉,好聽得像是翡翠相互撞擊的聲音。
“大夫人你多慮了,”他眼底滟潋,微蕩波光,仿佛晴空下閃耀着細碎鎏金的琉璃湖泊,“白家人很質樸,一些對我來說舉手之勞的事,并不算什麽,且我幼時有過一個弟弟,如鐵頭一樣憨厚,只是可惜後面夭折了。”
姜琴娘面有羞赧,耳根還有些發燙,她扭着帕子小聲道:“是我誤會先生了。”
楚辭笑道:“無礙,大夫人往後多信我一些就是。”
姜琴娘讓這話說的羞愧,她想了想道:“我非是不信任先生,只是鐵頭莽撞,讓先生為難就不好了。”
楚辭挑眉,他驀地走近她,在半臂遠的地方站定,然後朝她鬓邊伸手。
姜琴娘偏頭往一邊躲,又羞又急:“先生,你……”
“別動。”楚辭低聲道。
微涼的指尖穿過苦橙花四溢的青絲,輕輕一挑,就将一撮細發從山薔薇刺藤裏頭抽了出來。
他見她閉着眼睛,面頰微紅,咬着紅唇,羞得沒臉見人的小模樣。
楚辭失笑道:“大夫人青絲挂刺藤上了,不理出來,一會該扯疼了。”
姜琴娘擰起娥眉,既是懊惱又是沒臉,對方越是正大光明,就襯得她越是小人之心。
楚辭低頭湊到她耳邊,口吻帶笑:“琴娘,你怎的這樣臉皮薄?剛才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輕薄于你?”
姜琴娘往後靠,企圖拉開距離,然後背已經抵在了門棱,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先生!”她加重語氣,然那等嬌軟的嗓子,便是厲了兩分,拉長的尾音,仍舊像是帶了鈎子在跟人撒嬌。
“嗯?”楚辭漫不經心地應了聲,他指尖還卷着那撮青絲,順滑如綢,還涼幽幽的,纏繞在手指頭上,便不想再松開。
姜琴娘深呼吸,本就鼓囊囊的胸口起伏不定,越發招人。
她道:“我是寡婦,先生莫要同我親近,會一同壞了先生的名聲。”
“我不在意。”楚辭一口道,單手撐在她耳側,将人困在方寸之間,“琴娘,不然你多考慮一下我如何?”
許是這會豔陽正好,也可能是周遭山薔薇的花香襲人,又或者是沒有旁人,氣氛适宜。
這話一出口,楚辭自個都驚了一瞬。
然他看着姜琴娘眼底的震驚和詫異,卻是半點都不後悔。
他想要這個女人,從她還是異姓兄弟的媳婦那會,他就已經肖想過她了。
本是以為此生無望,畢竟兄弟妻不可欺,可造化弄人,兜兜轉轉一圈,她仍舊守寡獨身,恰好他也不曾娶親成家。
姜琴娘死死抓着門棱,用力到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都顯露出來。
她吞了口唾沫,丹朱紅唇啓開一條唇縫,氣息噴灑,幽香叢生,勾着人垂首采撷。
楚辭呼吸一頓,目光驟然深邃,他頭微微湊過去,漸次靠近:“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