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普通模式
宛枷愣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他意識裏的很久,然後他彎下腰,抱起了掉在地上的小狐貍,慢慢撫摸着它的背來哄它。
“他沒死。”他陡然出聲,卻不是和地上的将士說的,而是和他腦中的系統。
“嗯,任務還沒有失敗,我定位一下。”系統仿佛在查詢着什麽,好一會兒才說,“被壓在長平山其他人的屍體底下了,你快去找,一定要趕在清理戰場的人前面,不然任務就真的失敗了。”
宛枷點頭,抱着懷中的小狐貍起身向外走去,打算先去尋馬,還未走到馬廄,便被人攔下了。
“宛神醫,戰事吃緊,您這是要去哪啊?”宛枷擡頭,竟是餘陽華。
當年一争,雖是餘陽華輸了,他卻也因此成長,如今倒是一名合格的軍師了,只是心中終究放不下當年一事,心中對宛枷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與你何幹?”宛枷卻沒有心情和他唠嗑,他一心想着要趕去長平山,自是不願意在這裏浪費一分一毫的時間。
“你要去找楚将軍?”宛枷一頓,不過想來也是,他不去找楚戰去哪呢?
而這一頓也給了餘陽華準确的答案,他連忙說道:“你去不得!”
宛枷挑眉:“我如何去不得?”言語間竟帶了些怒氣,這在一向平和的他身上着實是罕見。
“你以為憑楚将軍之力,便是敗了,他又如何會回不來?”聽着餘陽華的話,宛枷頓時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漏了一拍,他想到了前世,便是前世楚戰戰敗,他也是回來了的呀!
“唉……”餘陽華深吸一口氣,“如何是楚将軍回不來,是那位不想讓楚将軍回來啊!”說着,他遙指了一下京城,宛枷的心瞬間涼了。
他想起來了,如今謝瑾在京城勢大,楚戰在西蠻又握有兵力,皇帝自是忌憚不已,而前世有自己在京城,皇帝自是不太擔心謝瑾,也沒有置楚戰于死地的想法,可是這一世,自己為楚戰打出了更好的名聲,這樣的情況下,謝瑾絕對是皇帝的心頭大患。
而謝瑾是楚戰舊部,皇帝從一開始最不放心的就是楚戰。
因此這一戰本應去支援楚戰的軍隊并沒有被皇帝派去,從而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宛枷心中暗恨,莫明淇手下沒什麽能用的将領,如此一來可以說是自損八百,可那個蠢皇帝卻不知道他是在自尋死路,沒了楚戰,西蠻遲早打上京城!
Advertisement
“滾。”宛枷一揮袖子,餘陽華與他一樣沒什麽武功,他攔路自是沒什麽用的,而宛枷心中對這個皇帝沒什麽敬意,餘陽華的話自是不能成為威脅他的理由。
餘陽華踉跄了一步,見自己攔不住他,還想掙紮一把:“你若是救了他,你也會被盯上的!”
宛枷沒有回頭,牽出了當年楚戰送他的母馬阿良,摸了摸它的頭,立刻得到了阿良親切的回應。
他翻身上馬,冷冷地望向餘陽華:“馬匹尚且念舊,人豈能不顧主?”
餘陽華一怔,再回過神時,宛枷已經離去了。
他揮退了想要阻攔宛枷的将士,眸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麽。
将小狐貍像圍脖一樣圍在脖子上,宛枷一邊騎馬奔騰,一邊在思索着,一個想法在他的腦中緩緩形成,只是終究還有什麽顧忌,沒有與系統商讨。
殘陽似血,映襯着他的心情低落,但還有一個堅定的目标在促使他前行,那就是系統标好的楚戰的坐标。
伴随着日落西山,一輪圓月高高升起,明亮地照耀着死寂的長平山,仿佛在冷冷地望着這一地的屍體,又仿佛在嘲笑着人命的輕賤。
宛枷有些感慨,卻又深知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他已經到了系統标志的坐标了,可卻不見楚戰的身影。
他有些急,忽然發現坐标處有幾具屍體不太對勁,過去一看才發現楚戰竟是被壓在好多具屍體的下面了,也是好在楚戰強壯,沒被這麽多屍體壓死,便趕緊過去想要搬開那些屍體。
但那些人實在太壯了,宛枷即使這些年有所鍛煉,但終究是囿于自身體質的問題,沒什麽太大的進步,何況他在軍中,傷患較多,很難有時間鍛煉,現在他更是廢了好大的力才移開了一具屍體。
實在無力,宛枷只能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再去搬,便這樣搬搬停停,好不容易搬走了所有屍體,卻是已經到了後半夜了,而楚戰也不輕,想着系統提醒的清理戰場的人,宛枷咬咬牙,不再休息,趕緊拖着楚戰走到了阿良那裏。
阿良離得有些遠,這裏全是屍體,阿良走起來不方便,宛枷又怕它不小心踩傷楚戰,便将它留在了戰場外圍,等到宛枷将楚戰拖到阿良身邊的時候,天邊已經泛着些亮光了。
但宛枷卻松了口氣,總算是到了阿良身邊,雖然還沒到安全的地方,但好歹是不用他繼續拖着楚戰了。
“什麽人!”就在宛枷将楚戰放到阿良身上,自己才爬到一半的時候,一個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一時之間,冷汗直流。
“快逃!”系統的聲音響起,對現在戰五渣的宛枷而言,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害。
宛枷又如何不知道這一點,但他不能讓楚戰出事,趕緊加快了上馬的速度,用自己不大的身軀牢牢地罩住了楚戰。
“駕!”宛枷喝到,阿良也嘶鳴一聲,向着一個方向奔跑起來。
“別跑!”伴随着這聲怒喝的還有箭矢射出傳來的風聲,宛枷盡量壓低自己的身體,以期箭矢射中自己的幾率能小些。
然而即使如此,也無法避免被流箭射中,随着宛枷的臉頰被箭尖擦出一道口子,他身上的傷也逐漸多了起來,沒多久,整個人竟成了一個血人!
好在宛枷雖然身體孱弱,靈魂之中卻印刻着前世對敵的經驗,感知極為準确,雖然看上去傷得極慘,卻沒有一道是致命傷,不過是些皮肉傷罷了。
饒是如此,他的體力也是不夠的,眼看着就要甩掉那些人了,他的目光卻也有些渙散了,眼前一片發黑。
他想要咬咬自己的舌尖讓自己清醒,可想起自己還騎着馬,怕咬到舌根,便收緊了手,試圖通過用指甲刺破掌心的方式來讓自己清醒。
可惜他是個醫者,又因為平時經常要幫助傷患包紮傷口的原因,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掐了很久也不見掌心有血跡,大腦卻逐漸昏沉。
恍惚之間,只聽得一道銳利的風聲,宛枷感知到那是一支箭,準确地向着他的後心而去,可他此刻已然脫力,無法躲開這支箭了,只能無奈地想着該聽天由命了。
或許是死亡臨近,他竟回想起了這短短十年的事,其實也沒什麽好回憶的,他日複一日幹的都是同一件事,沒什麽波瀾。可能是他性子平和吧,明明完成攻略任務什麽的往往都會比較急地去尋找一個契機,可他卻沒有。
在他的“常識”裏,這樣的攻略就像一款游戲,一般都有個限定的時間,大多不會太長,像他這樣的十年可以說是嚴重超标了,更別提他前世那麽多年的滞留,這樣的游戲絕對是個辣雞游戲,因為玩這款游戲的玩家絕對會厭倦。
可他沒有,他給自己起名宛枷,做的卻完全不像一個玩家那麽急着去觸發事件,而是不急不緩,甚至十年這個漫長的時間在他的意識裏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罷了。
這不對勁。
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自己的記憶碎片,裏面的自己是個修者,那麽,會不會是這個原因呢?
“噗——”那是箭矢刺入血肉的聲音,打斷了宛枷的思緒,卻意外地沒有感到疼痛。
之前快速運轉的大腦此刻竟有些遲緩了,宛枷想要扭過頭去看看究竟是什麽情況,可潛意識裏卻又不敢。
他感到自己的脖間涼飕飕的,一如他的心,冰涼得仿佛沉入無邊的海底——說得好像他沉入過海底一般。
先是他的手觸碰到了一片溫熱,帶着潮濕,漸漸地涼了,他摸到了,是他的小狐貍。
他想停下來,他想好好救治他的小狐貍,可他不能,後面就是追兵,他們好不容易快要逃掉了,此刻不能停下。
他只能伏下身,緊緊地抱着小狐貍,仿佛要挽回它逐漸失去的體溫一般,可小狐貍的生命終究是如同落花一般無法挽回,他幾乎是看着小狐貍在自己的懷中一點一點冷卻,而他卻無能為力。
他覺得他此刻應該是很難過的,比當年在杏林村做出選擇的時候還要痛苦很多倍,畢竟小狐貍陪伴了他十年,那是再如何冰冷的數字也無法掩蓋的陪伴,此刻想想,他會覺得十年不長,也是因為有小狐貍在身邊吧。
可現在的他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他好似一個被封住了情感的木偶,只是愣愣地懷抱着空洞的感情一路前行。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有一次和謝瑾出游,謝瑾曾對他說,他看不到宛枷對他的愛,當時恰好流水聲響,他便啊了一聲作為回應,謝瑾當他沒聽清,也不願再提這不愉快的事,只當這件事過去了。
但這件事終究還是刻在宛枷心裏了。
謝瑾臨死前的謝謝二字謝的不是宛枷對他的愛,而是宛枷這一世的陪伴。
可這一直被他忽略了。
現在才意識到似乎有些悲哀,可更悲哀的是他連悲哀的感情都沒有,他此刻才徹底明白系統說的話代表着什麽。
記憶是情感的載體,此刻的他不過是剛剛學會喜悅的空殼罷了,或許不知喜悅還好,他還可以像個理性的機器,但現在擁有喜悅的他更加清晰地明白了自己的缺失,也更加希望能夠補全。
夕陽西下,他将小狐貍的屍體埋入剛挖的土坑之中,他跑了一天,現在想想,昨天的這個時候小狐貍還圍在他的脖子上為他抵禦寒冷,此刻的小狐貍卻冰冷地躺在土坑之中,連為它落淚的人都沒有。
宛枷站了很久,久到明月高懸,映襯着他毫無表情的臉宛如鬼魅,豔麗而冰冷,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一道□□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愕然轉身,聽到了他絕對想不到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