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糊

第二天,李慎宿醉頭疼,賴在床上起不來。

副官拎着一只口袋,默默站到床前,半晌,留下口袋,默默地走了。待人走後,李慎撐開眼皮看一眼,發現口袋裏是素心齋的餐盒。

跟他昨天買的一樣不差,甚至口袋的縫隙裏同樣別了支桂花。

李慎心裏一暖,強自振作着爬起來,洗漱更衣,拎着口袋去找海棠。剛走進院子,就見她在澆花。

雖然只着一身素衣,卻依然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和絕世容顏。海棠的美無需多言,李慎與她相處這些年,還是每見一回便要驚豔一回……他沉默着走過去,彎腰摸了摸被水珠打濕的花瓣,擡起頭與她對視。

海棠有一雙蒼藍色的眼珠,瞳孔的顏色極淡,裏面像藏着一片寧靜的汪洋,無論何時也激不起半分波瀾。李慎沖她提了提手上的口袋,開口道:“買了早點,一起吃吧。”

她安靜的點點頭。

兩人來到海棠房中,将餐盒一一取出,打開。兩份雜菜粥,幾個小菜,還有一盒李慎指名的豆腐塔。白澄澄的豆腐塔,刀工漂亮的沒話講,一顆一顆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摞起來,邊是邊角是角,層次分明玲珑精致,叫人看了都不忍心落筷。

海棠見了這豆腐塔,擡起頭看李慎一眼。

李慎笑。

“還記得嗎?就是光明塔邊那家,叫素心齋,我帶你去過。”

海棠點點頭,伸出筷子夾起最上層的那顆豆腐,在醬碟裏蘸了蘸,然後放進李慎碗中的湯匙……一如李慎當年對她做的那樣。

那個時候,他們還只是偶然發生了交集的陌生人。如今想來,或許一切早有注定。

李慎陪她用完早餐,仍舊還是無話可說,他起身正要離開,卻被她叫住。

“我給你繡了條發帶。”她讓他坐下,将他頭上随意綁着的皮繩拆掉,用明黃色的發帶仔細束好,“這顏色,很襯你。”

李慎對着鏡子看了看,感覺一瞬間年輕了十歲,于是毫不猶豫的點點頭承認她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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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海棠的屋子,李慎伸了個懶腰,還是有些提不起勁。他打算去睡個回籠覺,可剛躺下還沒睡着,手機就不依不饒的響起來。

李慎一看來電顯示,睡意頓時煙消雲散。

他在床上正襟危坐,按下通話鍵,把手機舉到耳邊,謹慎道:“大帥,您找我?”

庚衍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聽不出喜怒。

“在哪?給你半個鐘,到我辦公室來。”

不待李慎回答,對面已經挂了通訊。

李慎握着電話,臉色有點難看,庚衍語氣不好,他聽出來了。但為什麽不好,他不知道。按着以往的經驗,一般庚衍這麽跟他講話,那就是他要倒黴。他木着臉取了車飙到庚軍大樓,樓裏面還有些昨天留下的花籃條幅沒取下,依舊是喜氣洋洋的氣氛。

李慎搭電梯直奔頂層,庚衍辦公室,敲開門,才發現裏面已經有人了。

庚衍的辦公桌前站着兩個人,左邊的是李西風,右邊的,是耿連成。

李慎有些了悟。

他悶聲不吭的走上前,站到李西風與耿連成中間的空位,兩手貼着褲縫,眼觀鼻鼻觀心。庚衍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批複文件,口中淡淡道。

“現在人到齊了,都說說吧。”

李慎覺着沒什麽好說的。按理來說他被狠狠玩了一把,本該惱火憤恨,可事實是庚衍親自出馬給他長臉,這一跌一捧,算到底他還賺了。

李西風卻很不爽。

“某些人似乎對我安排的座位很不滿。”他涼涼開口,扭頭看向耿連成,語氣裏充滿諷刺,“怎麽着?我是得罪您了?還是位子給您安排的不妥當了?您說您閑着沒事幹,把人家椅子搬走是想鬧哪樣?小兒多動症啊你?”

耿連成目不斜視,壓根不搭理他。

李西風猛然一個箭步沖過去揪起耿連成衣領,激動的臉都扭巴了,“卧槽你娘!昨天那是什麽日子什麽場合?多少人看着呢啊!你他媽要耍賤私下裏随便你!能不能別在公共場合給庚軍丢人?嗯?我問你能不能!”

耿連成扳住他的手,用力将一根一根手指起開,表情冷漠中帶着嘲諷。

“我丢人?”

“某些人這麽久都不出現,我還當他已經死了。像這種人,留他的位子做什麽!”

李慎擡起頭,總算正眼瞧了耿連成。

耿連成是秦國正規軍出身,官至左将軍,後來卷入奪嫡之争,一家老小死得精光,獨他一個逃到長安城,改行做了傭兵。這人心機手腕都是一流,實力也不是吹的,他瞧不起傭兵一盤散沙的作風,把正規軍和官場的那套當真理,講紀律,講官威,狂的沒邊。

他跟李慎不對盤幾乎是必然,尤其李慎憑着資歷還壓過他一頭,霸占着作戰主管的位子,更叫他心生不服。

“我說,小耿啊……”

李慎的垃圾話剛開了個頭,就被庚衍出聲打斷。

“夠了。”庚衍皺起眉,“我沒工夫聽你們吵架,一個一個講,自己做錯了什麽。”

李慎沉默,李西風沉默,耿連成同樣沉默。

庚衍氣樂了。

“都認為自己沒錯是吧?”他手一撂,鋼筆在桌面骨碌碌滾開,“行,停薪留職,回家反省,什麽時候肯認錯了再來找我,就這樣,都滾吧。”

鋼筆骨碌碌的滾到桌邊,啪一聲落到地上。

………………

明明是受害人,卻要跟着一起受罰,這實在很沒道理。

李慎卻沒法去與庚衍講理。

他低着頭走出庚衍辦公室,悶聲不吭的走進電梯間,然後毫無預兆返身一拳擂到耿連成臉上!

耿連成猝不及防,左臉蛋面團似的被打凹進去,整個人一頭撞上旁邊的強化玻璃門,從這頭進去,從那頭出來,腦袋齊着脖頸嵌進了門裏。

不大的電梯間裏下起雪,鑽石粉末般的玻璃碎屑飄飄灑灑,如夢似幻。

李西風目瞪口呆。

叮咚一聲,電梯到了。渾然沒事人一樣的李慎雙手插兜,施施然進了電梯,他擡手按住開門鍵,問李西風:“你進不進來?”

李西風看了眼意識還沒恢複的耿連成,聳聳肩,踏着輕快的腳步離開。

電梯裏,兩人都很沉默。

從庚衍的态度不難看出,這次的事情多半要不了了之。只要沒有外人在,私下裏去跟庚衍認個錯,這實在連懲罰都算不上。李西風心口堵得慌,也不單單是為了與李慎的交情,更是想不通庚衍為何對耿連成如此縱容。幹出這事的要是李慎,李西風絲毫不懷疑庚衍會當衆給這厮教訓,事後關禁閉都算好的,保不準就要被發配到哪個窮山惡水的地方當苦力。畢竟這樣的例子之前已經有很多次。

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所以只有沉默。

李慎從兜裏摸出根煙,咬在嘴上,卻沒點着。在電梯裏抽煙,被慕容林那個死要錢的鐵公雞逮着,一張罰單就是一百萬起,沒有絲毫情面可講。

這事兒一點都不複雜,李慎回來了,耿連成抽他的椅子,是挑釁,也是示威,更是試探。試探什麽?試探庚衍的态度。論根基,他跟李慎沒法比,論名望,他還是沒法比,論實力,那更是個樂子。沒有庚衍撐腰,他拿什麽去跟李慎扳腕子?

庚衍這态度很明了,沒毛病。

李慎覺得自己也沒毛病,那就是他們倆之間有毛病了。

電梯一層層往下降,終究還是到了底。

李西風跟着李慎走出電梯,看人徑自往大門口走,忍不住問:“你去哪?來了就走啊!”

李慎停步扭頭看他一眼,撂了句大實話。

“呆着憋氣。”

………………

停薪留職,跟變相放假,其實也沒什麽差別。

開車回家的路上,李慎把事情從頭到尾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确認自己的确沒毛病。他要做錯事,那怎麽罰都行,但這分明沒錯,就別指望他能低頭。

至于庚衍的态度,他不想往深裏究。

庚軍只有十幾個人的時候,他對庚衍從來是直呼其名,你來你去,也沒覺有什麽不妥。後來漸漸的就變成了‘大帥’和‘您’,當着人再不能随意言語,沒誰這麽要求過,就是自然而然的……上下分明了。

要統領這麽大一支團隊,當然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李慎能理解。

……不過理解歸理解,他也沒有委屈自己的愛好。

一路飙回家門口,李慎甩上車門揉着太陽穴決定好好睡一覺,他這體質跟酒精天生不合拍,偏偏身邊還盡是不得不喝的場合。

門口站着個有點面熟的年輕人。

李慎停下腳,就聽人恭恭敬敬叫聲慎爺,他皺眉看着對方的臉,總覺似乎在哪見過,卻死活想不起來。

“我叫王真,是火星團的。”年輕人自我介紹道,“三年前,在團裏見過您。”

李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說起火星團他就有印象了,當初這年輕人跟在楊火星身邊,他們還談起過,楊火星很看好對方,說是棵好苗子,假以時日定能成才。李慎忘了自己當時說什麽了,反正貌似不是什麽好話。

“楊火星讓你來的?”他問對方。

年輕人搖搖頭。

“我是為王家的事來的。”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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