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慎的計劃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上了天。
四處迸飛的石子碎渣,時不時潑灑過來的槍彈,王真扶穩了頭盔,保持着半蹲的姿态躲在副官身後,而前者身周頂着一圈淡白色的能量罩,表情很是鎮定,還偶爾開口與王真指點那麽一下江山。
“現在人都迷信長安傭兵,要我說,質量也是良莠不齊。不是執照上打個長安就有用的,專門有人靠這個謀生,只要花個一百來萬,就能把注冊地給弄到長安……”
他正說着風涼話,就見一道黑影挾利風迎面而來,被能量罩擋了一下,從側面擦過,砰然砸進後邊的院牆,再轟隆隆随着崩塌的土石一路滾出去。
不遠處,李慎放下拳頭,身旁已無人站立,都在地上躺着了。
“誰是榮律?”他問。
無人應答。
院中一片潦亂,躲在遠處放冷槍的守衛們手心裏也全是冷汗,不敢妄動,生怕惹來那尊殺神注目。被點名的榮律躲在後院,身旁女眷子嗣們害怕的抱作一團,僅剩的幾名護衛也眼巴巴瞅着他,打心底裏希望他出去将人應付走。
李慎在原地等了片刻,擡腳往前走。
“開槍!打死他!我叫你們開槍啊!!!”
榮律被刺激的幾乎發狂,聲嘶力竭喊道,他不喊還好,一喊就叫李慎知道了位置。于是下一秒,榮老爺便喊不出來了。
李慎丢開手上血淋淋的人頭,有點意興闌珊的嘆口氣,甩手往外走。這個也不是,雖然惡意是挺兇猛,但那多半是吓得。正要走出院門,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被一名女眷抱在懷裏的方臉少年。
少年稚嫩的面龐上,盡是不加掩飾的仇恨,這惡意有如尖針,比方才他爹還要更加兇猛。
這般純粹的惡意倒是許久未見了,李慎收回視線,負手走出後院,叫上在前邊等候的副官和王真,趕往下一家。
仇恨向來是無解的連環,他殺了這少年,又會滋生出新的仇恨。這個道理,他早便親身體會過無數次,空山寺那群和尚天天口中說放開仇恨,雲響空卻在死前不惜屍骨無存,也要拉他一起陪葬……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真正放開仇恨?
堂堂空山寺的天下行走,下任首座,還不如薛白狼那個神經病看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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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說好了能不能動手就不動手的啊。”副官邊開車邊提醒道,随即話鋒又是一轉,“您要是累了咱們就歇一會,我知道這附近有家館子,甘草湯做的是一絕。”
李慎閉着眼靠在後座上,神色有些疲倦,眼底那圈淡淡的黑影自從回到長安後就沒消下去。他沒搭理副官的話,後者也并不以為意,乖乖閉嘴不去打攪他休息。
下一家離得并不遠,也就十來分鐘車程。這一片都屬于長安東郊,地價跟城內自然沒法比,但也稱得上寸土寸金。能安家落戶在此處,若非是祖上積德,那多半都有點真背景。比如眼前這一家,表面做的是絲綢生意,實際上幹的是販賣奴隸的買賣,背後的靠山不是別人,正是一貫打着偉光正形象的輝光。
南海的鲛女,北地的獸人,最值錢的當然還要屬純血精靈種,像李慎這樣的混血精靈種也有人搶着要。就算是被揭露出來,這些奴隸販子也能振振有詞的辯解道,自己販賣的不是人,而是非人種。
這種事就跟東工搞人體實驗一樣,正常人都覺得不對,社會的主流觀念也不認同,但就是屢禁不絕。
這回李慎剛下車,就看那大門打開着,邊上從家主到下人一溜排開,都在那候着呢。見了他就跟見到財神爺一樣,滿面堆笑的往裏請,請上座,奉茶,熱情寒暄。李慎提一句來意,人立馬誠懇賠罪,當即擡上來幾大箱賠禮,又是認錯又是擔保絕不再犯,态度谄媚的讓邊上副官都自愧不如。
人家笑臉相迎,李慎也沒擺什麽冷臉,表情很是和善。等到坐回車裏,他臉上那點微笑便驟然消失。
“通知林國,這是第一個。”
李慎有點頭疼的摁着頸後,從進門他脖子上就像架了把刀一樣,那欲殺之而後快的惡意弄得他全身不舒坦。偏偏人還非得裝出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樣,他都替人覺得累。
副官早已見怪不怪,按着吩咐去聯絡庚軍的軍師大人,旁邊的王真卻像頭一回認識李慎,忍不住從後視鏡裏偷偷打量坐在後座閉目養神的男人。
怎麽看也不像個心思深沉之輩……往常那爽直暴躁的樣子,莫不都是做出來騙人的?
如果他的心聲叫李慎聽到,估計會報以嗤笑。想要在這長安城裏打混,真要心思單純早叫坑的屍骨無存,傻人有傻福在這就是個笑話,遍地都是揣着聰明裝糊塗的人精。小少年被楊火星護得太好,還沒看清這座城的真面目,武道聖城,傳奇之鄉?統統是放屁。
這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每一塊青石磚底下都淌着血,下面是白骨如山。
從日正當中跑到夕陽西下,淺灰色的飛翔者七系繞着長安郊外轉了一個大圈,終于踏上歸家的路途。一整個下午跑了三十六家,效率算是極高,副官的行程表功不可沒,得到的結果也是相當顯著——殺一十二人,發現六個可疑對象,其餘十八家通通認錯承諾賠償。
李慎卻高興不起來。
這個比例高得令他心驚,這三十六家裏真正與他有仇的,一家都沒有。人家做生意,他做傭兵,本就不交界,也談不上什麽恩怨。但這裏頭有半數對他的惡意已經超出正常,意味着什麽?他代表的是庚軍,對方對庚軍才是欲除之而後快。
這兩年,庚軍放緩了擴張腳步,專注夯實基礎,按理來說得罪的人也該少一些。雖然這份名單是林國篩選出來的,本來就跟庚軍有矛盾的對象,但平日裏矛盾的程度也都在可控範圍內,否則早就采取行動了。正常來說十中有個一兩家心懷叵測可以理解,但半數中獎,這也太誇張。
什麽時候,庚軍竟變得如此遭人恨了?
李慎只能将之歸于樹大招風,庚軍的作風在長安幾大傭兵團中可算是最溫和也最低調,庚衍也被公認是好脾氣,肯講理。相比起架子擺到天上去的輝光和行事作風殘忍冷酷到令人發指的血屠,庚軍對外的口碑好的不是一點半點。今天他走訪的這三十六家,與庚軍的矛盾多半是生意上的糾紛,還遠沒到死人的程度,他們暗地裏的小動作,庚軍的情報部那邊都有檔案,一直也沒挑明了計較,只有真正做過分了的,才會被放到這份名單上。
所以說,不合理。
有庚衍有林國,還有龔雲李西風,這些事輪不到李慎去頭疼,他頭疼的是自己的辭職計劃,可能又要往後推了。本想着庚軍上了正軌,他可以功成身退,眼下看着又卷進漩渦,怎一個無奈了得。
他打定主意,等這次的事情了結,就真的要走了。
去哪也好,這兩年副官在幫他鋪後路,一應準備都已齊全。改頭換面,隐姓埋名,連死法都準備了好幾個。少年王真是個變數,但問題也不大,不管對方是不是被安排來的棋子,待他一死,都能看得出來。除非隐藏在暗中的敵人,連他會假死都算計在內,那可真神了。
回長安看一看故人,算是了了最後心願,自此以後,江湖不見。
人生最後這幾年,李慎想以一個平常人的身份去活,他不知道自己沒了這身武力,會變成什麽樣,也許會很不适應,會不太想活……但自殺什麽的,他更接受不了,更受不了同情或者憐憫的眼光,所以他必須得走。
……庚衍說的長安之巅,他終究是看不見了。
“爺?”副官叫了好幾次,都沒見李慎反應,有些詫異的回過頭,伸手在李慎眼前揮了揮,“爺,到家了。”
李慎恍然驚醒,遲鈍了片刻,方才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麽。他微吐口氣,打開車門走下車,擡頭看挂在自家門上明晃晃的牌匾。
可惜人生沒有重新來過,不然他真想回到挂上這匾時。
“小慎!”
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李慎回過頭,就見楊火星提着一捆螃蟹,笑呵呵的沖他走過來。
“喏,上次那朋友又給我送了一捆螃蟹,帶過來給你嘗嘗。”
李慎目光炯炯的瞅瞅那螃蟹,又擡頭瞅瞅楊火星耿直的面龐,表情有點小糾結:“哥,我家不開夥啊。”
楊火星錯愕了,撓撓頭道:“怎麽會?我記得弟妹手藝不錯啊,上次……”
他沒說話了,上次吃海棠做的菜,還是李慎成親的時候,他們一夥人在酒席上喝瘋了,最後爬都爬不起來,于是有幸陪李慎一起吃到了新娘子親手做的夜宵……炒青菜拌青菜青菜湯,那一水兒的綠令人印象深刻。
“成吧。”楊火星嘆口氣,将螃蟹遞到李慎手裏,在人肩上拍了拍。
“進屋,哥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