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烹蟹論天下

李慎家的廚房連油鹽醬醋都缺,副官和王真被臨時打發出去采購,楊火星找了個盆,把螃蟹放進去倒上酒泡着,然後洗了手走出廚房,與李慎站在走廊裏閑聊。

扯了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話題便轉到王真身上。

“血屠七十三放話講,日後在戰場上見了小真,格殺勿論。”楊火星嘬了口煙,話音裏帶着點不以為然的笑意,“他覺得自己的面子被掃了,很不高興,殊不知面子都是自己掙得,旁人看他上蹿下跳,都當看樂子,有時候也真替他覺得可悲。”

李慎抱着手臂靠在廊柱上,聞言翹了翹唇角,發出一聲嗤笑。

“人可用不着你同情,照我看,你們倆就是五十步笑百步,都是個樂子。”

楊火星扭頭瞥他一眼,面色有些古怪,随即掐着煙哈哈大笑。李慎看他那副樣子,也是莫可奈何的搖頭笑開。

——有人就是樂意犯傻,這事神仙也沒轍。

“什麽事這麽開心?”副官拎着兩只口袋出現在廊角,身後是同樣大包小包的王真,他興沖沖拎着口袋跑到李慎面前邀功,“爺您看,東西都買齊了,我還專門買了個自動煮飯鍋,以後您要是想喝點粥什麽的,咱們自己都能做了!”

李慎心想這買回來估計也是撂那當擺設的命,不過看副官興高采烈的模樣,他也不想打擊對方熱情,點點頭附和了一聲。

于是一行人開始幹活,李慎本想幫忙,卻被楊火星擺擺手攆出廚房,只留下副官和王真在裏頭打下手。眼看着螃蟹快蒸好米飯也出了鍋,楊火星探出頭沖李慎喊,讓他去把海棠叫來一塊吃。

李慎皺一皺眉,海棠又不吃葷,先不論人肯不肯來,就是來了她冷冰冰往桌上一坐,也影響氣氛的很。或許是看出他心中猶豫,楊火星擦擦手從廚房裏走出來,瞅他兩眼,伸手在李慎腦門上敲了一記。

“唔。”李慎猝不及防被敲中,頓時捂頭怒視楊火星。

“自己的女人,有什麽不好領出來見人的。”楊火星認真教育他,“家裏弄成這副模樣,你自己得負主要責任,什麽事自己不主動點,還等着人家主動啊?記住我這話,不會疼老婆的男人,他就不是男人,明白嗎?”

李慎被教育的啞口無言。

在楊火星飽含期待的目光中,他灰溜溜跑去後院找海棠。海棠的房間在角落裏,外面按她的意思加蓋了一圈院牆,單獨成一個院落。這間小院子除了李慎,旁人都不能進,以前有傭人不小心進去過,然後就再沒出來。

小院中栽滿了海棠,花開繁盛,美豔驚人,卻是無香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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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人,人亦如花。

李慎叩了叩房門,推門走進去,外面已經入了夜,屋內燈光昏暗,倒是顯得有幾分凄清,只見海棠坐在繡案旁,打着一盞小燈,正神色寧靜的繡着一方錦帕。

“楊火星帶了螃蟹來。”李慎站在門口,沒有往裏走,聲音裏帶着點不确定,“已經做好了,你要不要一起來吃?”

海棠停下手中的繡活,擡起頭,一雙眼靜靜望向他。

李慎莫名有些煩躁,皺眉道:“楊火星讓我過來問一句,你不想去就算了。”他說完轉身便要走,卻聽身後響起海棠淡淡的聽不出情感的話音。

“我去。”

他停住腳,回頭看,燈光下海棠的面容寧靜,歲月了無痕跡,一如初見時那般美好。她放下繡箍,站起身來,又重複了一次。

“我想去。”

………………

新鮮出鍋的大閘蟹被盛在白瓷大盤上,足足擺了兩大盤。楊火星秀了把刀工,用青菜雕出各式各樣的擺盤,又是松樹又是老鷹,被李慎笑話說可以去給餐館打工。幾人将桌椅搬到庭院中的空地上,月色正好,不明不暗,別有一番意境。一向小氣的副官破天荒去倉庫裏搬來幾壇輪臺黃,都是過了百年的極品,連李慎也不知他居然還有這等珍藏。

明月下,親朋好友,煮酒品蟹,人生一大快哉。

論品蟹,一行人裏只有楊火星是專家,動作幹脆吃相優雅,分分鐘手邊已經摞了一疊蟹殼。李慎用不來那蟹八件,幹脆丢開上手撕,動作雖然也不慢,但吃相就很難看了。王真瞅瞅他,又瞅瞅楊火星,然後毫不猶豫向後者請教蟹八件的用法。

副官叼着半截蟹腿,湊過去給楊火星敬酒,一杯完又一杯,口中吉祥話說個不停,手下偷偷給李慎撥了兩只肥蟹。楊火星哪能看不穿他這點小伎倆,酒到杯幹,手上動作照樣不停,一個人吃的頂其它仨。

海棠靜靜坐着,不吃也不喝,偶爾用手帕給李慎擦一擦嘴。

“螃蟹性寒,這是自己家裏,也不怕醉,你就稍微喝點酒。”楊火星勸道。

李慎無所謂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随即有些詫異這酒的味道好的出乎意料,忍不住又喝了兩口。這酒的味道雖好,勁道卻也十足,幾口酒下肚,李慎就有點懵了。

他剝開一只蟹腿,伸手攬海棠入懷,将蟹肉湊到對方唇邊,笑道:“嘗嘗看。”

滿桌人都默默停下動作,怔怔看他。

海棠偎在他胸口,一雙眼仍舊是靜靜的,沒什麽表情。半晌,當真張開嘴,小小的咬了口蟹肉。

副官一口酒卡在喉嚨眼,猛然扶桌扭過身劇咳,李慎卻是笑彎了眼,用油乎乎的手指在海棠臉上掐了把,随即将人放開,拿起酒杯倒滿,敬向楊火星。

“大哥!喝!”

楊火星眨巴眨巴眼,驀然大笑出聲,舉杯與李慎狠狠碰了一下,仰頭幹盡。

“好好好!今天不醉不歸!”

副官與王真面面相觑,臉上被掐了個油印子的海棠神色如常,無聲搬動椅子往旁邊坐了點。

兩杯酒下肚,李慎剝着螃蟹與楊火星道:“大哥,我有件事想不通。”

楊火星問何事。

“我今日去城郊跑了一圈,殺了不少人。”李慎挑起一縷蟹肉咀嚼,口吻很随意,“總覺着我去虹島窩了兩年,回來好像更遭人恨了,這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的,我也很迷茫啊。”

“你迷茫個鬼。”楊火星好笑道,“被人推出去當靶子,我看你是樂在其中才對。”

李慎單手撐着頭,一腳踩在椅邊,把玩着酒杯,聞言懶洋洋一笑,道:“大哥,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依你看,庚軍現在的情況如何?”

楊火星略一沉吟,答:“不太好。”

李慎面色不變,擡起眼,等人繼續說。

“看似烈火烹油,實則如履薄冰。”楊火星将面前的瓷碟架到一邊,撿了幾塊蟹殼在桌面上擺開,“你們自家內部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也不好談,但眼下庚軍的局面,是當真不容樂觀。”

“首先說說長安城。這些年輝光血屠都沒出什麽驚才絕豔的人物,風頭全叫庚軍蓋過去,如今庚衍的聲望已經超過了李鐵衣,不少人都認定他必然是下任的公會會長。這事有好有壞,好處是利于吸收新血,團內士氣和向心力高,但壞處也不小,風口浪尖可不是那麽好站的,庚衍站在那個位置,就不允許犯任何錯,否則,站得越高,跌下來越慘。”

“接下來往外看,喏,東荒。”楊火星點了點被他丢在一邊的幾塊蟹殼,“周邊四域,公會在東荒經營最久,紮根最深,而這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輝光的功勞。輝光一向将東荒當作自家的後花園,不容他人染指,即便是血屠,也沒有試圖去搶奪它在東荒的控制權。但庚軍如今在齊國的做法,是輝光絕對不可能容忍的,這件事情不解決,遲早要出事。”

“然後看北地,北地如今的混亂局面可說是公會一手造成,光明帝國的六次遠征也令其元氣大傷。如今血屠完全将北地當成了練兵場,庚軍沒有去插一腳是正确的選擇。”

“至于西陸,這個倒沒什麽可說,光明會跟傭兵公會的恩怨無可化解。”

“而我最想說的,就是南海。南海的情況你也清楚,那是塊寶地,資源豐富,而且還沒被怎麽開發。現在有了飛空艇,交通便利之後,所有人都盯着南海。庚軍與精靈王庭結成同盟,已經搶先了一大步,這些年庚軍擴張的重點也都放在南海,效果斐然,有目共睹。可以這麽說,如果庚軍将南海經營成輝光東荒那樣的大本營,那也就有了問鼎王座的資格,并且将與輝光血屠以及東工一樣,成為第四個在長安永駐的傳奇。”

楊火星停下來,面色有些凝重,沉默着拿起酒杯飲酒。

“縱觀歷史,有王者的時代,是同時代其他所有人的悲哀。長安城有一個輝光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血屠崛起後是三百年的血屠時代,東工雖然低調,但你看被它壟斷的技術有多少。如果再出一個庚軍,這座城還裝的下嗎?”

他斷言道。

“沒有人希望長安再出一位‘王’。”

“庚軍想當王,就得做好粉身碎骨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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