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關成敗
再熱鬧的筵席也有散場的時候,吃飽喝足,楊火星拎着半壇沒喝完的輪臺黃踏月而去,留下一桌狼藉。副官和王真自己識趣的動手開始收拾,李慎卻是罕見沒喝倒,靠在椅背上仰起頭睜着眼發呆。
庚衍的野心他一直都清楚,早在默默無聞時,對方就已經在遙遙注視着這座城巅峰的那張王座。從始至終,沒改變過。李慎并不想說些矯情的話,也并不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但倘若沒有他,庚衍的理想,恐怕還真實現不了。
他想陪對方繼續走下去,不僅僅只是為了将庚衍送上王座……十年,說起來不過兩個字,可人生又有多少個十年?
——庚軍早已成為李慎生命中不可磨滅的印記。
一只手輕輕撫上他的臉,李慎側過眼,看海棠寧靜姣好的面容,他握住她的手,嘴唇動了動,卻沒能說出什麽。
副官擡眼瞅見這一幕,偷偷拉了拉王真,帶着人悄悄離開,将地方留給那對叫旁人看不懂的夫妻。
海棠的指尖輕輕掠過李慎的臉,淩厲的眉峰,高挺的鼻梁,硬薄的嘴唇,還有那雙冷漠漆黑的眼瞳。她閉上眼,用手指在心中描繪着李慎的容顏,無聲的镌刻……
夜風吹來淡淡的桂花香氣,月光下,時間仿佛靜止一般。
李慎輕輕嘆了口氣。
他伸手,将海棠抱起,放到腿上,讓她依偎在懷中。至少在這個時候,讓他們都抛掉那些無法擺脫的東西,放任自己軟弱片刻。
人這一生,終究逃不出,命運作弄。
………………
四周都是幹淨的反光的金屬牆壁,腳下頭頂同樣被明晃晃的金屬壁面所包圍,金屬屋子裏孤伶伶擺着一張金屬椅子,全身被固定在椅子上的中年人,眼皮同樣被金屬針向上強行固定住,他惶恐的瞪着眼珠,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
燦金色的發絲垂落在臉側,庚衍面無表情,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冤枉啊,庚帥,我是冤枉的啊……”
中年人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聲音裏帶着哭腔,他恐懼的注視着站在庚衍身後的行刑人,對方腳邊放着的箱子已經被打開,裏面的東西讓他無法控制的感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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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衍嘆了口氣。
“你有六個妻子三個女兒兩個兒子,還有一個私生子跟老父母住在魏陽,你不說,他們都要死。”
中年人面色劇變,随即大聲開口喊冤,庚衍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他走出刑訊室,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林國。
“情況怎樣?”
“都是些小卒子,幕後人藏得很深。”林國依舊是一副疲憊的睜不開眼的臉色,兩只手揣在衣兜裏,向庚衍點了點頭,“也不是完全沒收獲,至少可以确認,他們背後的确有人指使。另外,還有一件事……剛才得到消息,在于峰的遺物裏發現了點有趣的東西。”
庚衍無聲眯起眼。
“一封信,被藏在書皮的封面內側,署名人是朱唐。”林國從兜裏拿出記錄着信上內容的資料紙,展開來遞給庚衍,“雖然看起來只是普通的朋友問候,但很遺憾,在我的情報裏于峰并沒有這樣的朋友。所以我讓人把這封信跟夾着信的那本書研究了一下,得出了下面那個結果。”
庚衍的目光移到紙的下方,在那裏寫着簡單的一行字——李慎傷勢痊愈?速複。
這事情可不像林國說得那麽有趣,這個朱唐是誰,于峰又為什麽要跟他通信,還有這信上的內容……于峰是內鬼?那又是誰殺了他?
——情況越來越複雜了。
“如果于峰代表着一撥人,殺掉他的又是另一撥人,那就意味着有兩撥人在盯着他。于峰身上唯一有價值的,就是李慎的身體信息,所以這兩撥人盯的不是他,而是李慎。”林國道,并将自己的推斷告訴庚衍。
“于峰與李慎見面後,拿到了李慎的身體信息,他很可能并沒有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遞給那個寫信的朱唐,而是陷入了矛盾和掙紮,這一點可以從當天晚上他的反常表現判斷。而他與李慎會面的消息,同時也被潛藏在暗中的另一撥人知道,對方可能同樣是為了獲得李慎的信息,而在當天夜裏潛入他的住所,進行逼供,并殺人滅口。”
林國推了推眼鏡,擡頭看向庚衍,平淡道:“目前我們沒辦法确認這兩撥人是否得到了李慎的信息,而對此我也存在疑問,這些人盯着李慎是為什麽?想除掉他?”
庚衍的臉色十分難看,被他捏在手中的資料紙悄無聲息地碎裂成無數細屑,星星點點的飄落到地面。
“去查。”他吩咐道,“把于峰近期接觸過的人,還有知道他那天晚上和李慎會面的人,全部查一遍,這件事情,必須查清楚。”
林國點點頭,開口告退,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庚衍道:“我還是認為,您應該找李慎問清楚,他那天晚上到底和于峰說了什麽。”
庚衍皺着眉,沒有回答。林國也并沒等待他回答,點頭致意後便轉身離開。
……朱唐。
一個人回到會館頂層的辦公室後,庚衍對着落地窗外漆黑的雲空,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朱唐,誅唐……他伸手按上冰冷的窗面,眼中無聲燃起幽暗的焰光。
“呵。”
事情的有趣程度超出意料,被冒犯了的君王在黑暗中露出微笑,居然膽敢當着他的面發出這樣的挑釁,簡直是……太有意思了。
那封署名朱唐的信,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解讀的方法。寫信的人自然清楚,庚衍卻也非常清楚:把信上的文字用另一種語言翻譯出來,然後将第一段第一個,第二段第二個,如此類推的字連在一起,就能得到另外一條信息。
【我在看着你。】
這世間果然充滿了變數,庚衍想,但也因此,才不那麽無趣。
他久違的,發自內心的,感到愉悅。
………………
第二天一早,副官端着親手煮出來的白粥,小心翼翼推開李慎的卧室房門。他站在門口偷偷往裏打量,生害怕不小心撞見李慎跟海棠的活春宮,瞄了半天,才确認那張床上只躺着他家慎爺一個人。
……明明昨天晚上氣氛那麽好,海棠夫人扶着李慎回了屋後,兩人難道就沒做點什麽?
副官有點小失望。
“爺。”他走進屋,将餐盤放到桌上,去床邊叫李慎起床,“爺,今天的行程都排滿了,您起來吃點東西,咱們就動身吧。”
李慎的意識在副官走進屋那一刻就自動清醒了,但宿醉帶來的頭疼讓他連眼睛都不想睜,更不想答話。他跟酒真的是上輩子有仇,每一次醉後都難受的像是腦袋被劈了幾刀,又疼又昏。
副官見叫不起來他,也只能搬了椅子坐在旁邊碎碎念,那聲音嗡嗡嗡的在李慎耳邊響,終于逼得他不得不睜開眼。
他睜開眼,伸手捂住額頭,半晌,在副官欣慰的注視中撐着床坐起身。掀開被子,他才發現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襯衫和外褲,裏面還套着戰甲殺風,怪不得感覺全身上下都不舒服,還一股酒臭。
嗯,昨天是海棠扶他回來的……
李慎無可奈何的搓把臉,一邊脫衣服一邊往浴室走,吩咐副官準備更換的衣物。正如對方所說他今天還有一大堆活幹,于峰的死也必須有個交代,遲則生變,無論如何,他必須盡快解決掉這件事。
也得讓那些在暗中蠢蠢欲動的家夥,知道他這把刀還沒有變鈍,時隔兩年,照樣可以殺人。
“爺,味道怎麽樣?”
李慎喝着粥,皺着眉嗯了一聲,副官興沖沖的邀功道這粥是自己做的,李慎要是喜歡,那他就天天早上做。李慎實在是沒精神搭理他,這白粥白的一點味道都沒有,天天早上喝那才是見了鬼……
吃完粥,重新将戰甲穿好,李慎帶着副官慢吞吞走到大門外。只見王真已經候在車旁,少年今天看起來也有點精神不佳,眼底隐隐帶着一圈黑青,顯然昨晚沒睡好覺。
李慎有些詫異的看了他兩眼,沒問,王真要是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那就算了。
到車上,快要出城的時候,王真扭過頭看着閉目養神的李慎,突然開口道——
“庚軍要成王,就會成為衆矢之的,我想不出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李慎從鼻孔裏噴出一聲嗤笑,沒說話。
王真沉默片刻,又道:“明知是死路一條,為什麽非要去做?”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楊火星。”李慎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道,聲音懶洋洋的,盡是無所謂,“問問他為什麽明知道毫無意義,還非得撐着他那個火星團。”
“庚軍要不要往死路上走,這事輪不到我定。”
“死路也好,活路也罷,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不到那份上,誰知道是死是活……少年,教你個道理,你要真想做什麽事,千萬別去想成敗,先做了再說。”
“做了,才有成敗,否則,都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