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夢想與現實的距離

“傻逼!孬種!”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榮虎,手上仍抓着那塊帶血的石頭,竭力仰起頭,與站在面前的楊火星對視。

“看看你養的這群白眼狼!你這傻逼!”

楊火星蹲下身,沒有理會榮虎,将被他砸的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少年抱起來,帶去房裏包紮止血,然後背着對方趕去醫院治療。榮虎被少年們放開,他們警惕的遠離他身邊,用厭惡的目光注視過來。

榮虎費力的坐起身,背靠着粗糙不平的院牆,皺眉捂住腰上的傷口。多半是裂開了,在剛才的沖突中,能感覺到有熱騰騰的血液從裏面往外溢,一點點浸透紗布,被風吹涼。他深吸口氣,吃力的站起身,扶着院牆往外走。

一群白眼狼,一個大傻逼,這鬼地方,他是一分鐘也不想再呆。

那個王真,嘴上說的好聽,還不是抛棄了楊火星,攀上了李慎的大腿。跟着楊火星這麽個沒出息的孬種,哪有什麽前途,榮虎算是看透了。

他要走,他就不信,他一個人,在這長安城裏會活不下去。

離開丹鳳路沒多遠,就是南城區的東入口,榮虎松開扶着牆壁的手,捂着腰踉踉跄跄往出口而去。這一整天,除了早上吃的那碗粥,他還沒吃過東西,腹中饑餓之餘,全身上下的傷口都在疼,一點力氣也沒有。

天漸漸黑了。

入夜的長安仿佛一頭逐漸醒來的巨獸,各處的燈光一點點亮起,五光十色,璀璨難言。這一座繁榮之極的不夜城,此時剝落了白天虛僞正經的假面具,到處充斥着糜爛與喧嚣的聲色幻景。在街道上大聲談笑出發去獵豔的傭兵們,夾着皮包游走于黑暗角落的不正當小販,濃妝豔抹毫不避忌展露着傲人身材的性感女郎,被這氣氛煽動眼中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外來游客,四面八方的霓虹招牌,熱情招攬着客人的食檔,緊閉着大門姿态高冷的高檔會所,不知疲倦向路過者鞠躬微笑的禮儀小姐……

榮虎一一經過。

雙眼已經開始變得模糊,腿上像是灌了鉛,他狼狽的躬着身,一瘸一拐的從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走過。無論哪裏,都不是他該去的地方,想停下腳步,卻無所适從。

他砰然單膝跪倒在地,又掙紮着挪到人行道旁,背靠着鐵欄坐下。

耳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艱難的,粗重的,一下一下,像是要将肺裏的空氣都擠出去……眼前一片渾濁,大片大片的白色光暈無聲浮動,好像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扭曲的樣子。

一只手将他從路邊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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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虎努力睜大了眼,卻仍舊看不清來人的臉,對方似乎說了什麽,他也沒聽清,然後他就被掐着脖頸拎到一間地下停車場,粗暴的甩進了車廂。

一只瓶口被湊到榮虎嘴邊,他下意識的閉緊了嘴,卻被對方掰開下颚,将瓶口硬生生捅進嘴裏。來不及吞咽的水液順着嘴角滾進衣領,被強行灌了小半瓶水,榮虎狼狽的捂住喉嚨,靠在車座上咳嗽。

“呵。”

有人坐到他身邊,側過頭低笑。榮虎遲鈍的擡起頭,看見了一張并不算陌生的臉——就在今天早上,他還被對方踩斷了右手,用小刀指着眼球……對方仍穿着黑色的庚軍制服,臉上的譏诮和不屑是異常的熟悉。

“你!?”

榮虎下意識就想跳下車,卻被對方用手摁倒在座椅上,他奮力掙紮,可無力的四肢卻不聽使喚。

“別激動,我又不打算殺你。”對方用一只手壓制住榮虎的掙紮,冷曬道。

榮虎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聲問:“你想幹什麽?”

對方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放開手,從他懷中抽出一物——是那本王真給他的楊氏開天法。榮虎狐疑的坐起身,看着對方翻開書,随意的翻了幾頁,又合上,面上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追憶什麽,又像是在感懷。

“我練的也是楊氏開天法。”對方突然道。

榮虎一愣。

“小時候想當李三多那樣的大英雄,到了長安,才知道是在做夢。最慘的時候也跟你一樣,昏倒在路邊,快餓死了。不過運氣沒你好,救我的是個丐頭,想弄殘我當成讨錢的道具。”

對方拉起衣袖,讓王真看左手臂上那一道猙獰的傷疤,從肘部幾乎是整個切開,又被重新接回去。

“救了我的是個傭兵,不過他也不是來救我的。那個丐頭拐錯人,拐了個有錢人家的小孩,結果人家去公會發布了任務,被接任務的傭兵找上門,一鍋端了。”

“我當時不是大唐公民,被送到治安所,等着遣返出境。左手斷啦,也當不了傭兵啦,就蹲在那哭,然後遇到了楊火星。”

“他送我去醫院,把手接上,還給了我一本書,就是這個楊氏開天法。他那時候還沒成立火星團呢,否則說不準我也是你的師兄了。我一邊打雜工一邊修煉,後來通過選拔加入了庚軍,本來想把醫藥費還給楊火星,但一直沒好意思上門……白天的時候,你要早說你是楊火星的弟子,我怎麽會對你出手呢。”

這個庚軍的年輕傭兵,将手上的書還給榮虎,仰起頭,深吸一口氣。

“回去後,幫我跟楊火星說一聲,對不起。”

榮虎沉默半晌,突地冷笑出聲。

“他被人扇了耳光,你一句對不起就完了?他救你命教你功法,你連上門道謝都不願意,這又算什麽?得了吧,別裝的好像很有良心似得,還不一樣,就是只白眼狼。”

“我瞧不起你。”他打開車門,擲地有聲道,“也瞧不起楊火星那個廢物。”

年輕傭兵聳聳肩,不怒反笑,追出車外,問他:“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榮虎不想理對方,但光是站着就已經感到費力,心裏隐隐有些猶豫,可到底要去哪呢……正在矛盾之中,他突然感覺到了一陣風。

一陣古怪的,令人感到反胃的,血風。

高高抛起的人頭砰然落地,鮮血從無頭的屍首頸部向四周濺射,榮虎扭回頭,呆滞的看着前一秒還在與他講話的人,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揚臂揮落刀刃上的血跡,神色無比平靜的王真收刀回鞘,發出锵一聲輕響。

他繞過向前撲倒的無頭屍體,來到榮虎面前,沖對方伸出手。

“你,你幹什麽……”

榮虎吃驚的說不出話來,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完全無法理解,更沒有去接對方伸出的手。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的屍體,又擡起頭去看王真——

“跟我走。”

王真認真的看着他,那雙眼中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味,坦蕩而專注,沒有絲毫陰霾。

榮虎卻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

王真收回了手。

他雙手按上腰側的長短雙刃,無聲眯起了眼,在榮虎震驚的視線中,驀然拔刀出鞘,向前揮出。

滾熱的血液潑上頸側,榮虎傻傻站在原地,半晌,才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在他身後響起重物墜地聲,砰砰,兩聲。

王真收刀回鞘,走到榮虎身邊,抓起他的右手,走到一旁的車邊,将他推進副駕駛座。然後關上車門,自己從另一側上了駕駛座,發動車子駛離停車場。

這殺人搶車的過程只發生在短短的時間內,被做的幹脆利落,眼看着車子即将駛出停車場,榮虎終于找回了聲音,開口問:“你要帶我去哪?”

“去安全的地方。”王真目不斜視的開着車,回答道。

榮虎欲言又止,定定注視着對方的臉。那張臉上的平靜和淡然令人不寒而栗,一滴不知是誰的血跡濺在頰側,更平添了幾分兇戾。榮虎心中有太多疑問,卻有點不敢發問。

離開停車場,駛上車水馬龍的街道,脫離了那一片陰森而血腥的地下空間,周圍正常而熱鬧的氣氛令榮虎緊張的心情大為舒緩,有一種微妙的仿佛重回人間的如釋重負感。

他向車窗外望去,正巧對上一雙從車頂上垂下來的眼睛。

锵然的拔刀聲在車廂內回響,王真一刀劈開車頂,一把拎着榮虎躍出車頂,然後縱身躍上另一輛車的車頂。他像甩麻袋一樣将榮虎甩到背後,讓對方抱緊自己,然後拔出另一把短刀,迎向從正上方撲擊而來的身影。

長短雙刃齊齊紮進對方胸腹,然後一上一下,猛然将對方撕成兩半。他背着榮虎沖出血雨,像一頭矯健的獵豹,高高躍起,憑空揮出刀刃。無形卻鋒銳無比的刃芒劃成一條看不見的圓弧,切開了阻擋在前方的敵人身體,肢飛血舞。

血從垂落的刀身上滴落。

王真落到地面,在川流不息的車輛間發足狂奔,榮虎伏在他背上,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跳,撲通撲通,像一首瘋狂的鼓點。

下一秒,他的心跳驟然靜止。

“小心!有……”

凄冷如月的刀光在榮虎眼前一閃而過,切碎了那枚直擊而來的子彈,也将他的話語堵回了嗓子眼。奔跑中的少年表情依然平靜到可怕,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唯有一個信念,在其中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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