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長安有雨

雖說眼下就要生死相搏,高一卻還并不太清楚楊火星的實力。兩人上一次動手,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老事。

那個時候,高一剛跨過被稱為‘俗人止步’的仙路第三步,也相應在團內獲得了兩位數的排位,志得意滿,很有些自我膨脹。恰好在任務中碰見執行對立任務的楊火星,少年時被對方踩在腳下的屈辱感和如今兩人身份的對比,令他戰意高昂誓要将同樣的屈辱盡數奉還給對方。

然後,輸得很慘。

仙路四步的高一與同樣已經是仙路四步的楊火星,在東荒齊國境內某條不知名的小河邊,狹路相逢捉對厮殺。小河邊青草茵茵的綠地被犁成了爛泥塘,志得意滿鬥志昂揚的高一,被打成了一條活泥鳅。楊火星擊敗了他,沒有取他性命,也沒出言侮辱,提着槍徑自離去,那背影高一記了許久,每逢自我膨脹時就拎出來醒醒腦子,頗為有效,不過到現在,卻也是記不得了。

高一取下背上鬼齒大刀,刀尖落到地面,宛如切豆腐般悄無聲息沒入兩寸,他用右手掌心抵在刀柄末端,看向站在對面十數米外的楊火星。兩人就站在仁心醫院的大門口,街道正中,一邊是醫院的院牆,另一邊是沿街聳立的高樓大廈,往來車輛和行人已經被驅走,足以并行六車的街道顯得頗為寬闊。

楊火星一顆顆解開鈕扣,将茶色的短褂脫下,露出裏面貼身穿着的內甲。他将手臂上反扣着的腕甲翻正,擡腕扣上卡鎖,然後摘下背上的武具袋,取出被分成上下兩截的愛槍定國,将它們重新組合在一起,旋上接口機關,最後咔嗒一聲扳上護件,抖手輕輕一揚。

黃金穗随風而蕩。

街道兩旁的路燈遞次亮起,鬼齒大刀向上提了提,高一率先向前邁出一步,而楊火星也是同樣。十數米的距離,在兩人各自的一步間,陡然消失不見。

刀與槍相碰,悄無聲息。

沒有山崩石裂地陷天開的異象,兩人的第一次對撞就如同一場無聲的皮影戲,卻叫在旁觀看的人心中不禁凜然。方陸武道發展至今,無論是對修煉法門還是戰鬥技巧的鑽研,都已經到了一個極致的巅峰。到了一定層次的武者,追求磨練的早已不是出手驚天動地,而是如何将這驚天動地的力量收發自如,凝聚,壓縮,令其爆于一點。

無論是楊火星還是高一,都毫無疑問将這一技巧掌握到了極致。

刀槍相碰只是瞬間,高一又踏前一步,鬼齒大刀自下而上側撩而起,楊火星縮身後躍,長槍在地面重重一頓,人仍在半空,足不沾地,旋起一腿掃向高一頸窩。

比他的腿更快的,是高一手中的刀。

鬼齒大刀鋸齒般的刀刃割開了楊火星的臂甲,在上面留下一道尺長的裂口,而放棄防守選擇了進攻的高一也被楊火星一腳掃飛,轟然砸進地面。

楊火星皺眉,擡起手臂看了看那道裂口,而對面,高一也從地上爬起來,抖落一身石礫泥灰,雙手掰着脖頸把骨頭扳回原位。

“半步神壇?”高一開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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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火星點點頭,口氣很平淡:“是啊,半步神壇。”

兩人這短暫的交談被飛快的傳遞到所有有心人耳中,楊火星是半步神壇這事,有些人并不吃驚,有些人卻難以置信……雖然在戰鷹時代楊火星就是有名的少年天才,但他被逐出戰鷹後,一沒功法,二沒資源,單靠天賦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修成半步神壇的。然而這話出自血屠高一之口,可信性不容置疑,再說,楊火星自己也承認了,他就是半步神壇。

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可能,那這裏頭定然有貓膩。

有人猜測,楊火星是利用施刑者的身份,竊取了被他所殺之人的財産,暗中購買資源和功法修煉。還有人想得更深,猜測楊火星背後另有指使者,給他提供修煉資源和功法,指使他用施刑者的身份殺人。

謎題似乎越來越多了。

呼嘯的狂風卷過長街,從這一頭到那一頭,發出嗚嗚的凄響。烏雲悄然爬上天幕,遮住了本就黯淡無光的星月,粘稠而潮濕的氣息漸漸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楊火星站在長街之上,擡起頭看向昏暗陰沉的夜空。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一個夜晚,也是這麽糟糕的天氣,有人把喝的爛醉的他從小酒館裏扯出來,丢進又髒又臭的月兒河。然後蹲在河邊,跟他講了一大通聽上去很有道理的大道理,最後指着天說,要讓這長安城不複存在。

前面那些話,他都忘了,但最後這一句,他覺得不錯。

——很不錯,很值得做做看。

楊火星毫無預兆向前一步踏出,愛槍定國自左而右橫掃,将揮刀而至的高一連人帶刀一起向後砸飛。狂暴到無可控制的力量從他身上向外溢出,一步落下,便是一條深不見底的裂痕從長街這頭直至那端。

整片地面都在搖晃。

高坐于樓頂看戲的黑帝斯皺起眉,面上笑容消失不見,而坐在他身旁的年輕人用手摸着震顫不已的樓面,有些咂舌的瞪大了眼。

金黃的槍穗随風蕩起,宛如一道閃電,穿梭至倒飛的高一眼前,他只來得及橫刀護在身前,便被向上挑起。楊火星的身影出現在半空,對着抛飛的高一舉槍連刺一十八下,然後一槍洞穿了高一的小腹,将他砸入地面。

半步神壇?

分明是神壇。

一座,兩座……道路兩旁的高樓傾斜而下,轟然倒塌,整片區域都在震顫中轟鳴,無數人被驚動,将目光投向腳下搖動的地面。有幸親眼目睹了這一場面的人們,恐怕此生也不會忘記,什麽是頂級武者的破壞力,在此刻彰顯無遺。

長安城,在搖晃。

………………

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榮虎模糊的意識被冰冷的雨水拉回現實,他吃力的睜開眼睛,看向周圍。街道兩旁的霓虹燈像一條連在一起的五彩光帶,飛快的向後滑開,撲面而來的雨風冷硬的刮割着他的面頰,将他暴露在外的傷口吹的嘶嘶作痛。

王真突然停下腳步,看向遠處聲音傳來的地方。

從天而降的雨水洗落了他臉上遍布的血污,顯露出底下清秀而平凡的五官,被雨水打濕的發絲黏在額角鬓邊,更襯着面色蒼白如紙。他緊緊抿着嘴唇,眼神依舊平靜,和堅定。

“……怎麽了?”榮虎問。

“沒事。”王真搖搖頭,重新邁開腳步,“你抓牢,我要加快速度了。”

于是榮虎努力的指揮着手腳,盡可能抓的更牢一些,或許是穿着戰甲的緣故,王真的身體很冷,被雨水澆濕後,就更冷了……榮虎想,見不見得到楊火星,其實都無所謂,只是這個人這麽拼命,搞得他也想拼命了。

真滑稽。

同樣感覺滑稽的,還有各大傭兵團的首領們,他們看着剛剛被送來的報告,心情是無比的滑稽。

……楊火星是神壇?你他媽一定在逗我。

全長安的神壇,不,全方陸的神壇,加在一起,有沒有十指之數,還是個未知數。神壇是什麽?在凡人眼裏,那就是神。只手翻天,擡腳覆地,走到哪都是個會移動的地理環境改造器。

不過很快,來自血屠黑帝斯的評語,就稍微安撫了一下這些心髒都快被吓跳出來的可憐家夥們——不是神壇,是只差最後一腳的半步神壇。

黑帝斯是神壇強者,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是玩笑。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法叫人松出心中那口氣。

只是仙路的楊火星,殺不殺都無所謂,可半步神壇的楊火星,就必須死了。

任何一位神壇強者的誕生都是一場腥風血雨,扛得過就成神,扛不過就隕落。長安城近百年來誕生的三位神壇強者,其中兩名分別是輝光和血屠的大佬,唯獨一個庚衍,帶着他那支庚軍以誰都無法理解的奇跡彗星般崛起。

一個庚衍造就了一個庚軍,一個楊火星難道要再造就出一個火星團?

別開玩笑了。

“那就給他死。”有人嘻笑着,推倒了面前的棋子。

——雨聲驟急。

庚衍走上會館大樓最頂層的天臺,雨幕如簾,濃濃淡淡的霧氣在空氣中彌漫。他負手而立,目光靜靜穿過眼前濃黑的夜色,投向遠處籠罩在雨幕之中的長安。

幾滴飄雨落到他面頰,帶着絲絲涼意,悄然滑落。

他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雨水,不知是想起什麽,突然露出微笑,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但很快,這絲笑容便悄然隐卻,恢複成一片漠然。

他無比冷漠的注視着這方天地,這座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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