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撒點花椒

這是一間頗具古意的茶室。

從入口的玄關走進來,燈光是令人感覺溫暖卻并不十分明亮的淡黃色。有着精美雕花的木格後,一張矮榻擺放在牆邊,占據了幾近一半的內室面積。樣式古樸的長形茶案靜靜擱在矮塌正中,幾縷暗香從牆角木架上的香爐中無聲溢出,飄散于室內。

——因為并沒有什麽固定的位置或名稱,姑且便稱之為秘茶室好了。

茶室的門被推開,一道身影走進來,他停在玄關,解下身上被雨水澆濕的黑色雨袍,露出隐藏在其中的真實容貌。其實就算不加掩飾的走在大街上,也多半并不會有人認出他是誰,盡管他已經在這座城裏生活了數十年。

他摘下帽子,一頭花白的銀發用木簪整齊束在頭頂,身上的青布長褂也十分幹淨,毫無褶皺。走過木格,便有人坐在矮榻上,向他扭頭望過來。

“蘇行先生?”

被叫出名字的老人腳步一滞,有些遲疑的打量着榻上人,雖然也猜到對方的身份會出人意料,如今答案揭曉,卻還是叫他微微吃了一驚。

他擡手作了一揖,恭敬道:“見過賢者。”

“哈哈,不必多禮,快,快請坐。”對方爽朗一笑,請他上榻,一邊斟茶一邊道,“蘇先生,大家都是自己人,客套話便不講了……您在信中所說,須得當面而言的,究竟是何要事?”

老人低頭摩挲着杯沿,卻并不拿起,聞言,眼神黯了黯。

“不瞞賢者。”他開口道,“我是為楊火星而來。”

這間茶室的隔音效果自然是絕佳,哪怕外面樓倒牆塌天翻地覆,在這裏也聽不見半點聲響。老人說完話,便擡頭看向對面的人,後者面色如常,低頭喝了口茶。

“你要救他?”

“當初令他化身施刑者的,是我,如今他因此獲罪,我難辭其咎。”

“誅唐将他選作目标,不是因為他施刑者的身份,而是因為他半步神壇的實力,以及和李慎的關系。你貿然将王真安排到李慎身邊,本就是一着錯棋,我能理解你想保護外孫的心情……不必那麽驚訝,林玲是你女兒這件事,從她出生就已經記錄在檔案上。你這一生都在為了我們的事業而奮鬥,無論是我,還是前代,都對你做出的貢獻表示充分的認可和尊敬,所以,哪怕你因為一己私情,而做出那麽一兩件不夠理智的事情,我們也不會對你過于苛責。”

聽着這番話,老人從最初的震驚,到漸漸平靜,最後有些自嘲的咧起嘴角,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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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之下無秘密,我竟忘了這話。”

“身在黑暗,而心向光明,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不必自責。”

老人搖頭笑而不語,将杯中已經變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當初,我勸說楊火星加入同心社,一方面是看中了他的潛力,另一方面也是不忍見他自暴自棄,心有愧疚。然而十年後,他卻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他說,就算我們的事業能夠成功,将一切推翻重來,千百年後,恐怕又是如今的情形。他說,他要找到問題的根源,從根本上去改變這個世界……像這樣的空談家在歷史上從不少見,可沒過多久,就有了楊氏開天法。”

“他真的讓我看見了另一條路。”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去判斷他的那條路到底走不走得通,但我認為,多一條路,并不是壞事。”

老人看向對面,目光中有期冀,也有着無論怎樣都可以接受的淡然。

對方給他斟了一杯茶。

“楊氏開天法,的确很了不起,人人皆可開天,打破了慣已成俗的功法壟斷,如果接着還有楊氏登仙法,楊氏神壇法,人人皆為仙路、神壇,這方陸,恐怕還真要變換一番摸樣……”

“可那是不可能的。”

“武者修行,是掠奪天地滋養自身,供養出一名神壇,所需的天地資源,足以供養一國百姓。就算功法可以公開共享,但是資源終究是有限的,在東荒,有很多古國,并不缺功法,卻依舊難以培養出頂尖武者,為何?缺的便是資源。你看這小小一個長安,彙聚了天下十之七八的頂尖武者,而其每年從天下各地掠奪的資源,卻更是一個天文數字。”

老人沉默片刻,竟是笑了起來。

“一語點醒夢中人啊,不愧是賢者,沒想到臨死之前,還能了了這樁心事……也就沒什麽遺憾了。”

“我可以安排你假死。”對方道,“這并不是太難的事情,大可找個青山綠水的地方,安度晚年,這也是你應得的。”

“不,不必了。”老人坦然道,“我已經有些累了,想要早些回歸光明的懷抱了。”

他飲掉杯中茶,正欲起身告辭,似乎又想起什麽,欲言又止。對面之人并不催促,耐心的等他作出決定,對一位已經奉獻了一輩子的老人,這樣的耐心是理所應當。

“在我教導過的學生中,王真是最特別的一個,這并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外孫……有時候甚至連我,也會被他心中的光明所鼓舞。”

“請放心,我會給他安排優秀的導師,繼續引導他。”

老人終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放下了最後的一絲牽挂,站起身來。而對面的人也同樣站起身,張開手臂與他輕輕擁抱。

“再見了,蘇行先生。”

“再見了,賢者……還有,其實那個字念行(hang)。”

“呃……”

“沒關系。”老人露出戲谑的笑容,“總比被人叫成李航,聽着更順耳些。”

被人叫了一輩子李航的老人,重新戴上帽子披上雨衣,消失在門外。這場永遠不會被第三個人知道的對話,就到此為止,而蘇行這個名字,也會随之一起沉埋。

………………

雨不停的下。

楊火星在雨中狂奔。

他身上的戰甲名叫淘浪,将級品階,增幅系數四十,單甲質地,沒有特殊效果。堂堂半步神壇穿着這樣的東西,說出去恐怕沒人會信,但這卻是最無奈的事實。

因為楊火星太窮了。

他窮的連套像樣的房子都買不起,至今住在火星團會館。衣服都是地攤貨,抽最差的煙,酒色不沾,偶爾跟李慎封河出去打牌,贏了錢才改善下生活吃點好的。過着這樣苦行僧似地生活,操着熬出白發的心,養着一個怎麽也養不活的火星團。

別問他值不值,他會告訴你,這就叫做男人的堅持。

楊火星與黃沙在夜雨中追逐,轉瞬就來到東面的淺藍光幕前。兩座塌倒的高樓呈交叉狀堆疊在一起,楊火星倒提着愛槍定國,猛然一躍而起,炮彈般彈上殘垣頂端,毫無預兆的回身一槍刺出。

黃沙人正躍在半空,只見眼前寒光數閃,暴雨般落下的槍芒迎面擊來。他不慌不忙架起雙锏格擋,還頗有餘裕的同楊火星開起了玩笑。

“你這招回馬槍使得不錯,可惜就是少了匹馬。”

楊火星隔空給他賞了個白眼,戳完幾槍轉身又跑,對着這麽個嘴巴愛犯賤的神壇,他是沒餘力用嘴炮回擊了。兩人一追一逃越過倒塌的樓房殘骸,眼見就要一頭撞上淡藍色的光幕,楊火星一腳跺上地面,悍然開啓了自身氣場。

黃沙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想幹什麽,無聲瞪大了眼。

兩個選擇擺在黃沙面前,要麽反控氣場,要麽阻止楊火星破開防護罩,然而這實際上根本不用選,想要阻止楊火星破開防護罩,就必須得先破了他的氣場。

黃沙不禁罵了句娘。

轟隆隆地動山搖,防護等級高達3S的能量護壁也只不過是費了兩槍的功夫,這種玩意說白了就是拿來保護環境的,別說半步神壇,只要時間足夠,來個仙路六步都能給它破掉。

黃沙才剛剛完成氣場的反制,楊火星一只腳已經踏出了光幕。

想打贏,沒可能,想跑,沒難度——至少跑出這長安城,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就在這瞬間,從遠處飛來了一道光。

是個人。

他背對着楊火星的方向,在空中疾速倒飛,身上的戰甲散發着耀眼的光芒,上面繁複精致的能量紋路被催發到了極限,增幅全開。

一杆通體霜白的長槍抵在他的胸口。

在這短暫的不到一個眨眼的時間裏,他只做了一件事,揮刀砍斷身上的布條,将背上的榮虎用刀尖挑送出去。

下一秒,長槍貫穿了他的身體,從前胸穿進,後背突出,去勢仍然不減,直到撞上淡藍色的光幕。

天空中爆出一團絢爛的血霧。

少年從空中落了下來,像一只折翼的鳥兒,砰然砸進了滿是泥水的地面。他虛弱的睜着眼睛,視線一點點暗下去,眼中那仿佛永不熄滅的火焰,也漸漸化為一片幽黑。

雨地裏,驀然響起榮虎凄厲的嘶嚎。

“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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