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剖白
長安正值風雲色變的緊張時刻,身處漩渦中心的主角之一,庚衍卻遠在萬裏之外。
焦臭的火光燒紅了半邊天穹,被付之一炬的隐秘城池原本深藏于山腹當中,眼下卻以凄慘的姿态展露在毀滅者們面前。即便是作為同伴身處此處,火鳳的王紫雲卻不得不承認,站在不遠處的那個男人,令她産生了無法形容的恐懼之心。
僅僅一劍,就削平了這座堪稱山脈的巨大屏障,而無論是隐藏在其中的人還是事物,都在這浩瀚的沛然之力下化為齑粉。根本無須他們這些人出手,單憑庚衍一個人就足夠了,他們的作用,僅僅只是在事後放火毀滅痕跡而已。
……這就是神壇嗎?
戰鷹的這一處隐秘基地,被列為最優先攻擊目标,甚至勞動了庚衍這位神壇親自出手,正因為它的重要性。連續近百年沒有神壇級強者出現,畏懼着衰退和被其他團隊吞吃的戰鷹,也終于将希望投注到所謂的歪門邪道上——人體改造,通過殘酷的方式量産出仙路級強者,即便是最低等級的仙路,到了一定數量也能在關鍵時刻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更何況這些被改造的戰士同時也被徹底洗過腦,都是些不畏生死的人體炸彈……得知有這麽個基地的時候,王紫雲的感覺跟吃了一坨大便沒兩樣,一想到同為長安頂級傭兵團,甚至壓着自己一頭的戰鷹,會幹出這樣喪盡顏面毫無矜持的事情,心中便會油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手中的不孤劍在沖天而起的烈焰中反射着妖冶的色澤,庚衍靜靜注視着在火海中沉淪的城池,那雙與李慎一般無二的漆黑眼瞳中,深不見底的暗瀾微微起伏着。
此處仍處于大唐境內,也是大唐通訊網絡的有效範圍,在行動結束重新開啓通訊設備後,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接到了長安城發來的最新消息。
——李慎注銷傭兵執照,退出庚軍。
震驚,憤怒?不,都不是,差不多是啼笑皆非這樣的感受吧……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或者說是玩脫了,這樣的錯覺。
“失敗了啊。”
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庚衍合上眼,那雙眼中漆黑的瞳孔仿佛被火焰燃盡的幕布一般,悄然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無法直視的璀璨金眸。這一異變并未持續多久,很快那對金眸便又一次恢複成黑色,而他也轉身,離開了那片山崖。
幾乎是在他離開的瞬間,向前突出的山崖轟然粉碎,向下墜落。
耗費了無數心血馴服的野獸,輕而易舉的掙脫了他所加諸的牢籠與束縛,這毫無疑問是難堪的大失敗。但即便如此他的意志仍未動搖,要将對方據為己有的心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或許用鬼迷心竅來形容,最為合适。
“庚帥?”
異常的動靜引來了旁人的注意,火鳳的王紫雲迎向庚衍,開口詢問道:“您接下來是回長安?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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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去蒲城。”庚衍回答道,表情十分平靜,“那邊有黃沙的人在,我過去就行了,你們去二尾橋支援。”
作為四家聯手的大戰,戰鬥的指揮權主要由庚衍與黃沙這兩位神壇來掌握,對此其他人也沒有異議。王紫雲也不會例外,她雖然是火鳳的首領,但在這裏,是作為一名戰士的身份而存在。
對戰鷹的全方面攻擊從宣戰那一刻已經打響,近代戰争中得到強化的情報能力成為了決勝的關鍵,更遑論有着‘鬼謀’林國這位被公認的戰略大師在後方統籌調度,加上完全碾壓的戰力比,無人會懷疑這一場戰争的勝利。
為此所要提防的,僅僅是戰鷹的死前一搏,盡可能避免損失罷了。
成立至今已有兩百餘年歷史的戰鷹團,即将在此畫上終止符,即便是作為毀滅者,也難免不感到惋惜……究其根本是日漸腐化的制度扼制了人才的發展,妄想學習輝光血屠搞家族式傳承,導致領導層無能,卻又沒有輝光血屠那樣雄厚的家底做支撐,衰敗幾乎是必然。
庚衍一步步踏上天空,走進懸浮于半空的飛空艇,叫艇上的通訊員接通林國的線路。
“公會的答複怎樣?”他問道。
“還在處理中,可以中止注銷,但一定要本人親自出面。”林國的聲音仍舊是倦意十足,“我跟李慎談不通,您最好還是回來一趟。”
“中止程序最長可以拖延多久?”
“到明天下午六點,如果本人不露面就默認放棄中止,完成注銷手續。”
“我知道了。”
庚衍挂斷通訊,自己動手撥通了另一條線路。
“一切照常。”
他如此吩咐道。
………………
昏暗的靈堂中,一盞孤伶伶的燭燈輕輕搖曳,少年王真坐在椅上,有些虛弱的注視着面前的靈柩。
“你沒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李慎站在他身旁,低頭點煙,側頰在火光照射中顯得有些冷漠,一如他的話音。王真聞言微微動了動擱在腿上的手,擡起頭來。
“……抱歉。”
“哦?”
“我利用了你,給你造成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抱歉。”
他并沒有使用敬稱,或許是楊火星的死給他造成的打擊太大,導致少年眼中的光澤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層暧昧晦澀的仿佛磨了砂的灰藹。
“從一開始就抱着死的覺悟吧,你小子。”李慎用手撐住椅背,俯下身來,一眨不眨的盯着王真,“現在是準備怎麽樣?以死謝罪嗎?”
王真搖了搖頭。
“不。”他道,“我不會死,不會舍棄師父救下的這條性命。”
“遲早有一天,我要毀掉這座城。”
他将心中的意志毫無保留的告知李慎,不論對方能否理解,但他已在此宣告,并會将這信念貫穿人生直至死亡。
李慎啞然失笑。
“你知道的吧,楊火星會死。”他直起身來,口氣很平淡,“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所以才會當衆施展以刀入神,甚至到我身邊也是刻意蓄謀……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然後我會考慮要不要留你一條小命。”
“別再挑戰我的耐心了。”他擡手按上王真頭頂,在那上面輕輕拍了拍,“雖然楊火星多半不會想在下面看見你,但死人是沒有發言權的……”
“回答的好,說不定我就提前幫你把理想給完成了,你覺得呢?”
………………
榮虎稀裏糊塗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原本應該躺在這裏的王真卻不知所蹤。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坐起來,從窗格外看見了坐在院中的封河,于是心中微微一松,随即又猛然反醒過來,走下床踩上鞋子小跑出了卧室。
“那個。”他有點怯生生的走近了問封河,“王真呢?”
埋頭擺弄手上槍支的封河沒有擡頭,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身後的正廳,榮虎本就對這陌生冒出來的傭兵有一種奇特的畏懼感,見狀更不敢多言,扶着殘缺的右臂走向正廳。他剛剛走到廳門口,就聽見裏面有人在說話,是王真的聲音。
“我是光明會本心社的一員,師父曾經也是。我們的成員潛伏在光明會中,是對如今光明會的現狀不滿,并尋求變革的一群人。半個月前,我在本心社內的導師獲悉,光明會将在長安城有大動作,而其中最開始的一環,正是我的師父楊火星。”
“本心社的成員都是隐藏身份的人,其中絕大多數不能在明面上做出行動,而我恰好是表面身份最接近楊火星的人。我們計劃破壞光明會的行動,解救楊火星,而在這當中,你就是我們選定的破局者。”
“我們的計劃失敗了。”
失敗的理由盡管有許多,但最根本的是信息不對等,以及來自內部的不同聲音。本心社當中支持解救楊火星的僅有王真與他的導師二人,其他人均在賢者的命令下保持了旁觀的态度。一開始他們還能憑借導師的僞裝身份獲取所需的信息,但在這重身份被剝除後,他們的信息渠道就徹底被切斷。
“第一次失敗是在你放走薛白狼,我們原本打算讓他承擔施刑者的罪名,借此使楊火星擺脫嫌疑。證據和資料都已經準備好,剩下的只有跟他本人談判,雖然他本人不知道,但實際上還有家人活在世上,他既然一心求死,那麽談判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只要他親口承認,就是鐵證。”
王真毫無波動的聲音聽在榮虎耳中,無異于驚天霹靂,他下意識屏緊呼吸,貼在門後傾聽裏面的對話。他想知道,楊火星的死背後究竟隐藏了什麽,而那個讓他心生憧憬的少年,又隐藏了什麽樣的真面目。
“接下來就是榮虎了。”
王真突然說出了榮虎的名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偏頭向大門的方向瞟了一眼。
“敵人的動作比預料中還要快得多,為了防止被對方利用,我們提前安排将榮虎送到楊火星身邊,并向楊火星發出警告……只要他肯帶着榮虎離開長安,在那個時候,還來得及。”
榮虎僵立原地。
沒錯,楊火星是說過要送他離開長安……可他不願意。
……是他,害死了楊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