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戰(四)
“李景悅的茶樓倒了。”年輕人放下電話,扭頭看黑帝斯,“庚衍幹的。”
後者偏頭瞅着車窗外又放了晴的天空,上下嘴皮碰了碰,從牙縫裏迸出來仨字:“不要臉。”
“哈?”年輕人沒聽清,眨了眨眼。
“我說他李茶樓不要臉。”黑帝斯沒好氣給人解釋道,“那老東西不樂意聽李鐵衣使喚,情面上又抹不開臉,庚衍那小子給他的心理吃得透透的,倆人合起來演戲,又刮風又下雨又拆樓……當我瞎啊。”
“黑爺,人又不是演給你看的。”年輕人露出無奈的小眼神,一本正經的勸告道,“您這話跟我說就好了,可別去外面嚷嚷啊,到時候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多不好。”
話雖這麽說,但沒了茶樓李這位神壇,輝光那邊也就沒什麽值得一提的戰力了。年輕人有種攤上了豬隊友的微妙感覺,他這邊情形倒是不錯,正想着呢,小車拐過街角,司機猛然來了腳急剎。
……晚了。
一道刀光從車頭直削而過,正當中将司機剮成了兩半,年輕人眼睜睜看着那刀光迎面而來,被身旁的黑帝斯拉了一把,險險與其擦身而過。幾绺淡棕色的斷發從他耳邊飄落,原本将近兩米寬的小車跟肋排一樣,被一刀劃掉了三分之一,斷截面光滑無比,小風嗖嗖。
到嘴邊的髒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年輕人又瞪大眼,看着緊随而來奔到車前的血怪,後者跟揮蒼蠅似得一爪拍過來,将小車拍上了天。
——這車,跟你們有仇嗎?
險些被拍扁的年輕人叫黑帝斯拎着棄車而出落到一邊的房頂,兩人默默瞅向害他們這樣狼狽的罪魁禍首。血怪那一爪是無心,但李慎那一刀,絕壁是故意的。
小車哐然墜地。
一襲白袍落到側翻的車頂上,李慎将巨刃扛在右肩,回過頭,看向站在不遠處樓頂上的年輕人與黑帝斯,然後他擡起左手,沖兩人比出一根中指。
還真有閑心,年輕人默默在心中吐了個槽,從李慎身上移開視線,去找他們家血怪。其實早在當初便有人懷疑血屠家族并非人類,但既然傭兵王李三多都默許了對方的存在,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糾纏這個問題。無論是詭異的血魔甲還是各種奇怪的秘法和作風,對外界而言,血屠的形象從來都以神秘和可怖著稱。
尤其是那些外人在加入血屠之後的表現,更令人無法理解,被剝奪原有名字,改以數字編號,被随意當成消耗品,卻依然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猶如此時被改造成怪物的邱二,即便神智不清,卻牢記着殺死李慎的任務,将之作為自己存在的意義,貫徹始終。
Advertisement
着實,可憐可悲。
李慎扛着屠牛刀,與拍打肉翼停在半空的怪物彼此相視。
既然如此,那我便送你超生——他用眼神如此對它說。
染上了血跡的白袍靜靜披在身上,側翻的小車發出咯吱咯吱的擠壓響聲,李慎擡起肩頭大刀,将左手一同握上刀柄,向前踏出一步,弓身而立。
蛛網般的裂紋以他足下的小車為中心,在地面飛速蔓延,路旁的燈杆、樹木,房屋,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着傾斜。
半空中,血紅的怪物猛然拍打着肉翼飛向更高處,它沖向高高的天穹,在衆人視野中漸漸化為一個細小的黑點。
然後落了下來。
天空中,漩渦般的源流仿佛一只倒墜的巨錐,向着李慎當頭砸下。地面上,橫握着屠牛刀的李慎擡起頭,漆黑的眼瞳中同樣有着一只深不見底的漩渦。
地面轟然向下陷落。
李慎揮刀。
斬碎了滿天的光。
………………
墓原野風吹荒碑,幾根綠草随風搖。
有人跪在碑前,咳血不止。
“太卑鄙了吧。”
封河拭去唇邊血跡,擡頭看站在對面的杜忠,後者臉上赫然也生出許多道血色的紋路,連瞳孔裏也隐隐泛起血紅。
兩人此時的情況,都不怎麽好。
杜忠無視了封河的嘴炮,揮劍再度上前,封河可以躲,也躲得開,卻不能躲。
只能硬接。
“我跟你講。”他橫槍架住杜忠劍鋒,沖對方道,“你要再這樣,我就跟你拼了。”
杜忠不茍言笑的面孔上,赫然現出一抹戲谑。
“你來啊。”
他如此答。
封河二話不說給了他一記頭槌,張嘴咬住他右耳,向下狠狠一撕。杜忠錯愕瞪起眼,一膝将人掃開,卻見封河就地一滾,抓起一把土便向他撒來。
杜忠皺眉揮劍掃開土灰,看向從地上站起的封河。
封河從嘴裏摳出一截被嚼斷的脆骨,丢到地上,他将長槍三尺挂回背上,拿出了短槍溫柔。
溫柔正如其名,是一把很精致也很漂亮的小槍。
封河很少拿它與人拼鬥,對他而言,這把槍更多是一件紀念品,紀念他永遠也不會回來的那段愛情。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它的槍身。
“我來了。”
他沖杜忠道。
伊人倩影夢中萦,夜半驚坐無處尋,此生風流不惜花,對月悵然嘆溫柔……封河想,他天生是注定找不到歸宿的浪子,無所從也無所往,愛情,友情,在他的生命裏都是一段注定會消失的過去。
所以他比誰都要珍惜當下。
赤月劍劃出一道火線,杜忠靜靜看着站在原地的封河,他不太清楚對方接下來會做什麽,但也并不是太過在意。越來越多的血紋在身上蔓延,杜忠很清楚,等到血咒侵入心髒中的源核,他就會死。
就看他們誰先死了。
封河的身影從原地消失。
杜忠全神貫注,攥緊了手中劍,赤紅的焰芒在他周身燃燒,宛如一尊火人。在他的感知中,封河的位置如風般飄忽不定,驀然,停在他身後。
杜忠回身一劍斬下。
等待他的是一只槍口。
封河左手提着一具輝光傭兵的屍體,将它送到杜忠的劍鋒下,右手舉着長槍溫柔,對準了對方的眉心。這等小把戲在杜忠看來簡直可笑,赤月劍毫無阻礙破開了擋在前面的屍體,切進封河左肩。
自左而右,一劍劃過。
槍聲響起。
杜忠不可置信的扭回頭,看向站在身後的封河。
封河仍站在原本的地方,連一步似乎也未動過,甚至舉着槍的姿勢,都與剛才說出那句話時一模一樣。
……幻覺?
腦海中浮現這最後一個念頭,杜忠驟然仰面栽倒,眉心上一只破腦而出的子彈,靜靜的反着微光。
………………
被倒拔起的地面呈四十度角斜指天空,幾只傾倒的燈杆從崩落的泥土中艱難探出頭,目光所及之處,像是被隕石擊中,一個巨大的深坑出現在城市之中。
一陣帶着濃烈惡臭的腥風從場中刮過。
大大小小的血肉塊散落在地上,已經不可能看得出本來面目,挂着血肉殘渣的巨刃斜釘在地面,從頭到腳,連頭發絲也被染紅的李慎站在刀旁。
他在擦手。
将手上黏膩的血漿刮掉,他從衣兜裏取出同樣髒兮兮的通訊器,按了幾個鍵,舉到耳邊。
響了幾聲,電話接通了。
“我這邊搞定了。”他沖着手機道,“你那呢?”
封河略有點虛弱的聲音從對面響起:“算是吧,不過我得歇會,穆小白他們到你那沒?”
李慎皺一皺眉,說沒到。
“得,肯定叫堵了。”封河靠在楊火星的墓碑上,用肩膀夾着手機,低頭點了根煙,慢吞吞道,“下一波來的該是神壇了,你一個人頂得住嗎?”
李慎眯眼瞅着從遠處走過來的黑帝斯,仰起頭,看了看天,漠然道:“天知道。”
他挂了電話。
解開被血澆透的披袍丢到一邊,李慎将手臂從衣袖裏拔出,幾绺血漿從下颌順着脖頸劃入他線條深邃的鎖骨,在肩窩積成一汪小潭,又順着挺立的骨頭流上胸膛。
他提起屠牛刀,迎向黑帝斯。
長安四大神壇,最深不可測的一位,自然是血屠黑帝斯。倒不是說年紀越大境界便越高,只不過見過他出手的,大都已經死了。
老人踏着不急不忙的步子,負在身後的寬大袍袖随風滾動,面上是一派和和氣氣的表情,沖提刀迎上來的李慎遙遙點了點頭。
“沒什麽想說的嗎?”他問李慎。
李慎腳步頓了頓。
“說什麽?”他擡頭問黑帝斯。
老人沖他和和氣氣微微一笑。
“遺言呗。”
………………
一輛漆黑的小車在道路上飛馳。
車內,離開了墓原的李鐵衣正坐在後排,微寐着眼,聽着部下不斷傳回的報告。在聽到茶樓塌毀的消息後,他靜靜睜開眼,看向坐在身旁的人。
庚衍臉色有點蒼白,迎着他看過來的視線,淡淡一笑。
“我有辦法叫李慎不會公開楊氏登仙法。”他看着李鐵衣,語氣篤定道,“我們不如給這件事情,找另一個解決辦法。”
“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