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十年後番外 兔子的懷表(中)

碑林如海。

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墓碑直直蔓延到天邊,墳頭上大多已生滿野草,這裏埋得都是傭兵,生前沒什麽牽挂,死後也不被人牽挂……李慎拎着水桶從荒蕪的墳碑間穿過,剛冒出頭的朝陽灑下些許毫無溫度的日光,照的他眉間那抹陰郁益發冷冽幾分。

差一分七點整,李慎走到楊火星的墓碑前,他來的已經足夠早,卻有人比他更早。

渾身都罩在灰色鬥篷裏的人影背靠着墓碑一側,一只手搭在支起的左腿膝蓋上,滿頭亂發用一條灰布在頭頂纏了兩圈,臉上的胡須足有半尺長,怎一個落拓潦倒了得。或許是聽見了腳步聲,他猛然睜開眼,兩只鷹隼一般的明亮眼珠,靜靜盯在李慎臉上。

李慎皺了皺眉。

“你這是被人逮去挖礦了?”他問對方,“怎麽搞成這幅德行?”

靠在墓碑上的封河拍拍屁股站起身,撐着手伸了個懶腰,手臂挂在腦袋上,沖李慎咧起嘴扯出個懶洋洋的笑容。

“我剛從不歸海回來。”他跟李慎解釋道,“忙着趕路,沒顧得上收拾……”他頓一頓,面上浮現戲谑神情,站直身沖李慎拱手作了一揖。

“差點忘了,您現在身份不同了,對吧?李會長?”

回答他的是一只水桶,半潑出桶的清水被封河拉着桶在空中又兜了回去,他拎着桶撇了眼李慎,只見人正低着頭,撸袖子。

“我拔草,你擦碑。”李慎擡腳往碑後走,毫不客氣的給封河分配了任務,後者将水桶放回地上,彎腰就着桶裏的水洗了把臉,然後從桶底撈起抹布,沉默着開始幹活。

太陽真正升起來前,楊火星的墳上已經幹幹淨淨,李慎拍着土回到墓碑前,與封河并肩站着,看碑上被擦亮的字跡,一眨不眨的看着,看了很久。

……十年了。

“這小子當上公會會長了。”封河突然開口道,卻不是對李慎說,他笑着用手指了指李慎,問那墓碑,“想不到吧?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我看這長安城,一準得被他折騰的夠嗆……大哥,我去不歸海見了你說過的那什麽鬼淵王,其實就是一條兩千米長的大海蛇,我蹲了它三個月,給它老窩抄了,喏。”

封河從懷裏掏出一顆拳頭大小的黃色珠子,表面霧蒙蒙的,無光無亮,看起來似乎還是軟的。他将這珠子在手裏用難以形容的動作捏了捏,便聽它發出嬰孩哭泣一般的聲響,聽的李慎忍不住皺起眉。

“我也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問了人也沒人見過,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海嬰珠。”封河把珠子貼到墓碑上,靜靜的停了會,才收回來,接着道,“大哥,你能聽見的話,就到這珠子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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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種預感,總有一天,它能活過來。”

封河注視着手中的珠子,目光中混雜着無數難以言明的情感,話音在寂靜的墓原上傳出很遠。

“哪怕不能再相見,我也會把這世上的寶藏,都留給你。”

………………

離開墓原,封河便要跟李慎告別。

“你至于嗎?”李慎一把将人扯回來,“趕着去上吊啊,連跟我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

封河一臉無可奈何,攤手道:“我這不是答應了人要回去接她的嘛……”

李慎呵呵一笑,冷冰冰吐出倆字:“人渣。”

然而這麽點言語上的傷害根本穿不透封河那張久經磨練的銅臉皮,他不以為意的笑笑,似乎是漫不經心的随口道:“聽說你跟庚衍住一起了?”

李慎點點頭,嗯了一聲。

封河皺了皺眉。

“那行吧。”他吸了口氣,拍拍李慎肩膀,向着自己那輛停在不遠處的破爛越野邁開腳步,頭也不回擺擺手道,“你照顧好自己,遇到搞不定的事記得找我……替我給庚衍帶句話,就說我這傻弟弟要勞他費心了。”

李慎笑罵一聲滾你的蛋吧。

目送着那輛又髒又破的越野車駛出視線,李慎臉上的笑容無聲消失,他拉開車門正想上車,卻突然停在原地,扭頭向西望去。

一輛外形低調內斂的灰色思考者正從路上疾馳而來。

車在不遠處路邊停下,戴着寬沿禮帽的王真走下車,擡手摘下帽子,走到李慎面前。

他喚了聲慎爺。

如今兩人的身份都非比以往,王真這麽叫自然是不太合适,不過無論李慎還是他自己,都并不在意。他看了看李慎,有些詫異道:“您已經要回去了?”

“嗯,榮虎呢?沒跟你一起來?”

“路上遇到點麻煩。”王真的語氣很平淡,似乎那真的只是點小麻煩而已,“他叫我先過來,應該等一下就到了。”

“有困難跟我講。”李慎看着他,目光在對方沾着血跡的褲腳停了停,後者循着他的視線也發現了自己的疏漏,有些無奈的苦笑起來。

“還是舊皇族的人,他們知道我離開光明宮,就派人埋伏在路上做自殺性襲擊。”王真簡單解釋道,“我事先有準備,已經解決了,榮虎是想逼問出那些舊皇族的藏身據點,所以才會叫我先過來。”

李慎點點頭,道:“那行,你進去吧,我走了。”

“慎爺。”王真開口叫住李慎,臉上露出猶豫神色,李慎扶着車門等他開口,等得有些不耐煩,才聽人低聲問:“我聽說,您跟庚衍在一起了?”

李慎挑起眉,有些好笑,道:“怎麽你們一個兩個,都這麽關心這事?對,沒錯,我跟庚衍在一起了。”

王真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李慎沒好氣道,“祝福我聽着,其他的就免了。”

王真微微瞪大了眼,李慎等了他将近一分鐘,也沒見人開口,便搖搖頭坐進車裏,伸手拉上車門。他倒車掉了個頭,正要加速,就見王真從後面追上來,急匆匆趕到車窗外。

李慎踩一腳剎車,打下車窗,炯炯有神的朝人望過去。

“慎爺,當初師父的死,是……”

王真的話音戛然而止,眼睜睜看着李慎沖他比了個閉嘴的手勢,關上車窗,駕車揚長而去。他在原地呆呆站了片刻,臉上表情無比複雜,有震驚,有不可置信,但更多的,卻是狠狠松了口氣般的,釋然。

………………

長安南城,德勝路三號。

原本的庚軍會館大樓被毀後,庚衍在原址上重新蓋了一棟,外觀幾乎沒變,內裏倒是變了不少,不過他的辦公室依舊在六十九層,整一層。

李慎搭電梯直奔六十九層。

他走到門口才記起庚衍說今天要去蓬萊,人估計還沒回來,他撲錯地了……正有點惱火,卻聽見裏面有說話的聲音,他站在門外聽了兩句,伸手扭開門。

辦公桌後的庚衍,與站在桌前的耿連成,齊齊向他望過來。

時至如今,耿連成依舊對李慎擺不出什麽好臉色,盡管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麽能拿來引發矛盾的導火線,但要耿連成對李慎巴結讨好,實在也太高估他的臉皮了。李慎對他倒是沒那麽多複雜的心思,純粹是看着不太爽而已,但好歹人家對着庚軍算是不離不棄,他也不能太過分,此時見了面,也還皺眉沖人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庚衍讓耿連成退下,李慎站在桌後,等人出了辦公室,伸手在桌面一撐,翻到另一側,将庚衍堵在椅子上,俯身吻了下去。

他沉默的扳起庚衍的下巴,近乎殘暴的撕咬着對方的唇舌,苦澀的血腥味道在兩人唇齒間無聲蔓延……李慎合上眼,不想去看庚衍的表情,也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眼中的東西。

一只手按上他的後頸,将他硬生生向外扯開。

李慎睜開眼。

庚衍蹙着眉,沉默與李慎對視,嘴唇上被啃噬出的傷口,緩緩向外湧着血珠,他看着那雙近在眼前的漆黑瞳孔,看見了那裏面如幽暗冥火般,壓抑而猙獰的憤怒。

他有些恍悟的,笑了。

庚衍松開了扣在李慎頸後的手指。

下一秒,他被李慎從椅子上拖起,仰面掼倒在寬大的辦公桌。堆疊的文件被撞飛,羽片般洋洋灑灑落出桌面,李慎埋首于淩亂的金發間,咬住了庚衍的脖頸。

衣料被撕裂的銳響在寂靜的辦公室中格外清晰。

庚衍有些痛苦的皺起眉。

他眯眼看着伏在身上的李慎。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李慎擡起頭,面無表情的看了眼庚衍,然後湊過來,給了他一個血腥而兇暴的親吻。

庚衍仰起頭,順從的張開嘴,他擡起手臂,繞過李慎的脖頸,指尖輕輕撫摸着對方垂落在後背的黑發。然而他的這點細小舉動也沒能逃脫李慎的感知,李慎直起上身,從背後掰下庚衍的雙手,将它們并在一起,抓着手腕,用力按到對方頭頂。

他提起了庚衍的腿。

辦公室裏,響起一聲嘶啞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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