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陰謀

谷雨咬住嘴唇,整張臉繃得緊緊的。

此時若回去,她這一趟就徹底成了個笑話。跑也白跑,折騰也白折騰,萬玉深只是跟在她後邊慢悠悠地來了一趟,就把她輕輕松松拎了回去,谷家小姐在臨川的赫赫威名算是徹底掃了地。

而且……京城路遠,多年過去臨川已是她的家鄉,京中貴地于她而言已然陌生,何況是去自己的仇家當媳婦。

……娶她的人還不喜歡她。

谷雨悶悶地低下頭,有點難過。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去的,爹病重的時間點雖然太過湊巧,但無論是真是假,她都要回去看看。

谷雨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未遇良人,這輩子只喜歡過萬玉深一個,被傷過,別離過,可多年後還是撞在他手裏。

她擡起頭,萬玉深平靜的目光始終放在她身上,對視之後也沒有任何波動,冷淡得仿佛世間萬物都不能打動他。

周圍人潮攢動,熙熙攘攘,萬玉深一身玄色窄袖雲紋袍,身姿精悍地立着,像一棵挺拔青松。

谷雨這個年歲,也同別家姑娘一樣憧憬過未來夫君。雖然面上咋咋呼呼天地都不放在眼裏,但她也想過,身後能有棵大樹,不用多顯眼,她折騰累了能靠一靠就好。

萬萬沒想到這棵樹能姓萬。

而這棵樹還看不上她。

……這是有多瞎啊!

谷雨心裏竄着小火苗,瞪着萬玉深,橫豎看不順眼。

“将軍,”谷雨口氣不善地問,“你當真要結這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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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玉深聽出她的讓步,嚴絲合縫的冷厲氣場中驟然洩露出一絲柔軟的氣息,眼角微微彎着,只是谷雨心裏炸着無數挂炮仗,根本無心細看。

“千真萬确。”

“成,”谷雨深吸一口氣,往後站了一步,無所畏懼地仰視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神,“——嫁就嫁,本小姐打出生還沒怕過誰——但我先給你透個底,雖然是我谷家高攀,但你也別指望我能安安分分舉案齊眉,娶了我這個仇家之女,就是上趕着找我禍害的,我說明白沒?”

這下将軍眼中的笑意更加明顯,他輕輕笑了一下,心想:小東西虛張聲勢起來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求之不得。”

谷雨就這樣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心中不快,恹恹地也不想再逛下去。回到客棧,剛一上樓,傅千引的腦袋從門口探了出來。

“小谷子你上哪兒玩去了?為師閑得都能腌肉了!”

谷雨神情恍惚,還在想今後之事,聽完走過去拍了拍傅千引的肩膀,嘆了口氣。

“怎麽了?”傅千引從門後走出來,彎下腰湊到她臉邊打量,“能讓我們家小炮仗露出這種落寞的神情,莫不是萬大将軍?”

正好萬玉深走上樓梯,一眼看見他的動作,眉心一折,走過去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拉開。

谷雨不想看他,默默地撇開臉。

傅千引的視線在他們兩人中間轉了個來回,摸着自己的下巴,悄悄問谷雨:“你同意啦?”

谷雨聳聳鼻子,糟心地點了點頭。

“真想好啦?”傅千引到底向着自己的小徒弟,眉目間盡是關心之色,壓低聲音:“雖說他條件是不錯,但這事也不能委屈自己是吧……”

萬玉深何等耳力,即便他壓着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傅兄,”将軍淡淡開口,“這麽說不太好吧。”

傅千引一頓,被他凜冽的殺氣掃了個邊,勸分的話頓時收了回去,心裏氣哼哼地想:你這會兒跟我耍,婚後你等着吧!

谷雨胡亂點點頭,擡起一雙迷茫的杏眼,不舍地看着傅千引:“可是師父,以後我不在臨川就沒法找你,也沒法和你學功夫了,怎麽辦?”

傅千引慈祥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尴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傻妞,為師家就在京城啊。”

往揚州來時路上,天高海闊,滿世界都是自由的氣息。如今自揚州打道回府,卻是垂頭喪氣,滿心對不可知的忐忑惶恐。

兩架馬車一前一後,辘辘駛過官道,谷雨蔫蔫地靠在車裏,閉上眼睛隔絕視線。

車廂裏只有兩人,熏香袅袅地燃着,在寬敞的空間裏飄散開。谷雨動動身子,換了幾個姿勢,還是莫名覺得車裏狹窄。

某人的氣場仿佛也占着地方,無形地鋪展開,擠得她呼吸都有些不自在。

谷雨閉着眼假裝自己不存在,過了片刻忽然又覺得憑什麽是自己躲躲閃閃,她若是這時候就慫了,以後還不得被欺負死?

于是她猛地睜開眼,正看見萬玉深平靜地轉開視線,低頭去看手中的邸報。

谷雨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幾眼,總覺得他奇奇怪怪,卻又壓根從他神情中看不出什麽,幹脆不再細想。她把腿伸直搭在塌上,旋了個身,後背朝着軟墊直直躺了下去。

身後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動,谷雨沒注意,她腦袋挨上個枕頭,感覺有點硬,閉着眼用臉頰蹭了蹭,不太滿意,但打算湊合湊合用了。

林青校尉親自執鞭,車駕得十分平穩。谷雨枕着枕頭,臉頰上隐約傳來一絲暖意,很舒服,她又蹭了幾下,漸漸呼吸和緩下來。

沒過一會兒,這心大的玩意就睡着了。

萬玉深這才敢放下半擡起的兩條胳膊,輕輕把邸報放到一邊,低下頭去看她。

傻不愣登的,連他的大腿都感覺不出來,還瞎蹭半天。萬将軍眼神晦澀,見她睡顏安穩,忍不住心生惡意,想着羊入虎口,沒理由客氣。

但他一眨不眨餓狼般盯着那張臉半晌,最後還是一動未動,只輕輕給她別了一縷頭發。

又是一天一夜,臨川城已近在眼前。

谷雨雖然心神不寧,但這一路被照顧得頗為細致,比她來時路途舒服得多。

回到知縣府,谷夫人攜着一衆家丁丫鬟已等在門口,顯然是早得了信兒。萬玉深下車,谷雨越過他遞過來的手,利落地跳下來,摸摸鼻子沖谷夫人道:“娘。”

谷夫人兩眼泛紅,小步走過來緊緊攥着谷雨的手,想說什麽。但她到底是識大體的,先朝走過來的萬玉深行禮道:“将軍費心了,是雨兒不懂事。”

萬玉深依然秉持恭謹态度,不卑不亢地搖了搖頭:“您不必見外。”

谷夫人一聽這話音,再看女兒臉上不情不願的表情,什麽都明白了。

“将軍請先入府休息,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您和将士們擔待,”谷夫人向管家招了招手,眼含歉意地對萬玉深道:“我們還有些家事……”

萬玉深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事,理解地點點頭,目光在谷雨臉上停留一瞬,然後便領着身後親兵和一個時刻想逃的傅千引進了府中。

将軍府帶出來的親兵齊齊整整地辍在他後邊,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連腳步都是統一的。而為首那人兩肩平闊,身量颀長,面孔英俊冷然,以谷夫人這種深宅婦人來看,那将軍像是一把開刃的劍,帶着與生俱來的光輝,又叫人心生畏懼。

“這萬小将軍,當真是人中龍鳳……”谷夫人目送自己的女婿走遠,忍不住感慨一句。

谷雨哼哼兩聲:“什麽龍鳳,大尾巴狼罷了。”

谷夫人轉過頭,嘆了口氣:“雨兒,先和娘去看看你爹。”

谷雨連忙支棱起腦袋:“爹怎麽了?怎麽突然病了?”

谷夫人轉過臉,避開她的視線,牽着小女兒的手向內院裏走:“你看看就知道了。”

谷大人的卧房裏彌漫着濃濃的藥味,谷川一臉無奈地坐在床邊,問:“爹,當真要這樣嗎?”

谷大人咳嗽兩聲,斑白的鬓發随着抖動,看起來确是一副病容。

“不這樣,雨兒能踏實下來嗎,”谷大人捋着胡子,“小川你莫管,為父有自己的考慮。”

谷川一臉不贊同,還想說些什麽,這時門外忽然跑進一個小丫鬟,一連聲喊道:“老爺老爺!夫人帶着小姐往這邊來啦!”

谷大人立刻躺下,眼睛半死不活地眯着,一副病得不輕的樣子。

谷川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起身去迎自己那不省心的妹妹。

“哥……”谷雨跨過門檻,忸怩地看了眼谷川,往他身後瞅了瞅,“爹怎麽啦?”

谷川伸手一彈她的腦門:“你這混賬東西,還離家出走?真在外邊出點什麽事,你叫爹娘和我怎麽過?”

谷雨捂住額頭,有點委屈:“爹到底怎麽啦?”

“你們先出去……”谷大人适時地張嘴,聲音有氣無力,“我和雨兒單獨說幾句。”

谷雨一聽,立刻蹬蹬跑到他床前趴下,吓得有些發慌:“爹,您哪兒不舒服?怎麽這樣了?郎中怎麽說?”

谷川和谷夫人交換過眼神,退出房中,輕輕阖上門。

谷大人伸出顫巍巍的手,摸了摸女兒的頭,氣若游絲道:“為父知道,你心裏有怨。”

谷雨眼淚都要下來了,拉過他的手緊緊握着,哪還有有一絲怨氣:“女兒不怨了,您說嫁誰我就嫁誰,爹別生氣了,快好起來。”

谷大人艱難地搖搖頭,湊近了些,低聲道:“雨兒,你可知,為父為何執意要你嫁入将軍府?”

與此同時,知縣府待客的堂屋裏,下人一概屏退,只有将軍和傅千引兩人。

将軍親兵在屋外把守,一張張面無表情的閻羅臉,吓得府上的丫鬟連進來倒茶都不敢,縮手縮腳地等在外面。

傅千引百無聊賴地玩着一只茶盞,抛上抛下,閑閑問他:“想說什麽你就說吧。”

萬玉深抱着兩臂,平靜地看着他:“傅大人……寧親王托我告訴你,少在外邊花天酒地,盡快回去和王爺一起,共謀大計。”

他頓了頓,換了稱謂:“——世子殿下。”

傅千引手一停,眼睛斜斜看過來,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什麽大計?”

萬玉深靜默不語。

“你們謀權竊國那一套?”

另一邊卧房中,病容滿面的谷大人眼中驟然迸出精光,他攥住谷雨的手,一字一句說給她聽:“為父在朝中仍有些耳目,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當年萬一行那樣害我全家,如今到了為父報仇雪恨的時候了!”

谷雨忙按住他:“別急,爹,您先躺好!”

谷大人緊緊地盯着她:“萬家世代将門,看似滿門忠烈,其實那萬玉深和寧親王暗中勾結,怕是要造反!”

谷雨瞬間睜大了眼睛。

“你嫁入将軍府,是萬玉深身邊最親近的人,只要你能抓住他的把柄,萬家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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