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接連幾天喬眠發現何長洲又開始了早出晚歸的作息。
通常她睡下了,何長洲才遲遲歸家;早上她迎着朝陽和鳥鳴聲剛起,床鋪旁邊的半邊被窩早已人去窩冷。她綁頭發下床洗漱,客廳的餐桌已經有一桌豐盛的早餐在等着他,旁邊貼着一張便簽,勁透紙張的鋼筆字跡像是無聲地在表達一種憤怒。
紙上寫着:我去上班了,早餐吃前放微波爐熱一下。
陽臺曬着兩人昨天換洗下來的衣物。何長洲雖然晚歸,每天要洗要曬的衣服倒是從來都不落下。
連續一個禮拜,喬眠這天掰着指頭算了一下,然後清醒地意識到這樣的狀态已經持續一個禮拜了。
時值中午,喬眠提前關閉電腦,跑到走廊裏走了兩圈,松散下酸麻的筋骨,走第三圈的時候她摸出口袋裏的手機,打算給何長洲打通電話。
對方大概在忙,她打了三次,都是占線的忙音。
回到辦公室剛拉開椅子要坐下,先前還占線的人這會倒是主動回電話了。看到屏幕上跳躍的熟悉的名字,喬眠心裏的不得勁這才舒緩些。
青天白日裏,何長洲的聲音很好聽,介于低沉和爽朗之間,有點暗啞,卻又有些清爽。他先開口解釋剛剛的三通未接電話:“剛剛在開會,” 然後再問:“你找我有事?”
這樣公事公辦的态度讓喬眠不禁想問,沒事就不能找你嗎?然後仔細琢磨一下何長洲最近奇怪的狀态,她将這句話收回。直接道明此次這通電話的來意:“你中午有時間嗎?”
電話那頭的人安靜沉默了會,才出聲問:“你有什麽事?”
很斟酌又很猶豫的口吻。生活了三年,喬眠大致能聽出來他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有時間,但是得看你什麽請求。
喬眠笑了笑,望着窗外枝繁葉茂的樟樹,綠葉在陽光的折射下,綠得晃眼。她慢悠悠地說:“你公司附近不是有家農家小炒還挺不錯的嗎?中午我請你吃飯。”
說到吃飯何長洲就頭疼,上次茶餐廳的那一幕幕至今歷歷在目,大約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很難忘懷。他摸摸辦公椅,有點後怕卻又強裝鎮定:“幾個人一起吃?”
原來還真是為上次那事生悶氣。喬眠難得低聲下氣地說:“就我和你。”又怕他不信,及時在後面添補了句:“真的,沒第三個人。”
強調的語氣,溫聲含笑的話語,這些天投在何長洲上空的陰霾霧雨終于退散了些許。他有些嘴硬地回:“要我去接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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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會得到一句:不用,我自己坐車過去,這麽不解風情的直男回答。誰知手機那頭喬眠輕聲說:“你要是肯來接也不是不可以。”
非常可以。何長洲終于不再矜持,他急急道:“可以,我走成功大道。30分鐘左右到。”
雖是臨近10月,這樣的月份應該是秋高氣爽的天氣。可臨城的天還是熱得能冒油。喬眠看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陽,心裏暗暗計較一番。而後覺得何長洲這樣往返太麻煩了,遲疑地同對方打商量:“要不還是我過去?你過來再過去,會不會很麻煩?”
不麻煩。何長洲想喬眠你可以不用說這句話的。他扯了扯領帶,适才的熱切消失殆盡,轉而帶上些煩躁,咬牙切齒道:“那不還是不吃了吧?各吃各的比較方便。”
這樣是不是夠幹脆了?何長洲在拿着手機的手微微顫抖。他真的怕電話那頭喬眠會回:行吧,那就各吃各的吧。
“那你來吧,我待會泡點涼茶帶上。”喬眠思索了會,打這通電話本來就是想平息他的憤怒,緩解一下這幾天緊張的關系,中午這頓飯肯定是要吃的。她前後琢磨了許久終于找出一個良好的解決方案。
這頭的何長洲懸着的心終于落地。
何長洲剛從辦公大樓下到負一樓停車場,好友王隽的電話就進來了:“中午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
何長洲系好安全帶,很痛快地回:“沒時間。”
王隽轉着圓珠筆,悠悠答:“佳人有約?”
何長洲難得掩嘴咳嗽,半晌嗯哼一聲,算是給對方的回答。
“不是吧?和誰啊?”
對方故作驚訝的聲音讓何長洲生出一陣煩躁。結婚後,由于兩人工作地點是相反方向,除了何長洲偶爾幾次跑到喬眠學校附近找她共進午餐,喬眠還真的沒主動來約過自己,今天還是頭一次。真難得,何長洲想。
“喬眠,我老婆。”何長洲笑笑,“這答案滿意嗎?”
何長洲的家事他大約知道一點,畢竟兩人下班沒事就鬼混在一起。王隽轉了一下旋轉椅,對着明亮的大窗戶,溫朗一笑:“你這算是苦盡甘來?”
聽到這四個字何長洲頓時蔫了,興致沒剛才高昂,他心裏有些酸澀,說話時有些興致索然:“還遠着呢,且就走着吧。”
“你也別追得太緊,要我說你們缺的還是溝通。”王隽此時俨然一副情感咨詢師,在電話那頭講的頭頭是道:“我看你有時也得找她聊聊,不要一味按照你想的去做,你要讓她知道你想要什麽,讓她知道你做了什麽。”
說到這個話題,想到家裏的堂妹。王隽此時頭腦清晰,講起大道理來順手拈來,首尾清晰,邏輯清明地無懈可擊。換成平時,何長洲鐵定是要點點頭,這會他嗤笑了一聲,手搭在車窗沿邊上,懶洋洋地道:“王大師傅,請問陶然你怎麽解決?”
王隽手中的筆啪嗒一聲,落地滾到桌底下去了。他:“……”
難得嗆他一回,說得他無言以對。何長洲趁勝追擊:“大哥,我都結婚三年了。陶然也在你身後追了好幾年了吧,你到底想要怎麽樣,跟人家講明白了,別一邊吊着人家胃口,一邊耽誤她的青春。”
王隽蹲在地上找筆。桌子底下又黑又是一股久違的灰塵味。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摸筆,一邊想保潔阿姨多久沒打掃衛生了,桌底這麽髒,改天他定要找保潔阿姨好好說道。
那邊突然沒聲,何長洲喂了一聲:“人呢?”
被灰塵碰了一鼻子灰的王隽捂着鼻子,鼻音很重:“在。”
“那你倒是說話。”
王隽蔫蔫的:“我沒想耽誤她。”
何長洲揉着太陽穴,那裏此時漲得他發疼:“你這話跟我說沒用,你跟她說去。”
王隽:“……”
農家小炒主營江西味道,辣是它的一大特色。在家做飯時,何長洲不喜歡做關于辣的菜,因為喬眠體質問題,前晚吃辣,隔天早上就冒痘。
兩人在一樓靠窗的位置坐下,喬眠接住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笑着說:“你先去忙吧,我們點好了再叫你。”
服務員将筆和紙放下,忙別的事去了。
喬眠将菜單移到何長洲面前,笑着說:“你點吧。這裏你比較熟。”
何長洲還沉浸在剛才和王隽的談話中,有些心不在焉道:“你點就行。”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喬眠也不推搡,真就看着菜單認真點菜。
何長洲喜歡這家的酒糟焖肉、魚香茄子、 泥鳅炖豆腐,喬眠熟門熟路地将這些菜品寫上,又加了一道時蔬和一份豬肚雞。
她将寫好的菜單遞給何長洲:“我都點好了,你看看,還有沒有要加的。”
何長洲終于從迷晃中回過神來。喬眠的字跡一向清秀工整,都說字如其人,她确實也是一個安靜正正經經的人。這樣的人做起事來一板一眼,循規蹈矩,若要說過日子,好是好點,就是未免無趣了些。
王隽那時跟他分析一番後,何長洲一句“我喜歡,我樂意”就将所有的分析否定掉。
他搖搖頭,認真的目光下,不知是在欣賞字跡還是看菜名。他伸手:“筆給我下。”
何長洲劃劃寫寫,末了終于擡起頭說:“你不是喜歡吃這邊的剁椒蒸魚頭?點一份吧。”
這次所有的菜全部避開辣,就是怕何長洲眉頭緊鎖。這會乍然聽他這麽一講。喬眠笑笑:“沒關系嗎?”
何長洲一臉正經,反問:“有什麽問題嗎?”
喬眠搖頭:“你沒問題就行。”
什麽就你沒問題就行?合着他一直有問題?何長洲捏着筆頭,偏偏摳字眼地和喬眠犟上了:“什麽叫我我沒問題就行?”
換作別人,聽這口氣,八成是要吵架了。可喬眠不同,她沉默了些許時間,斟酌下語言說:“之前你不是擔心我吃辣長痘?”
看看看,擔心一詞用得多精妙。何長洲老臉一紅,為自己剛才的強勢問題懊惱:“偶爾吃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又說:“你不是很久沒吃了。”
順完毛的何長洲看着沒那麽暴躁了,喬眠點點頭,沿着他的話語接到:“确實很久沒吃了。”
無辜的口吻,讓何長洲油然而生一股“我平時是虐待你了嗎”的錯覺。他低頭緘默。
見他這樣,喬眠補了句:“不過這也是為我的臉着想。”
一直低頭的何長洲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魚香茄子換成鹹鴨蛋焗茄子。”
衆人對這道菜的評價是兩極分化。認為它好吃的人贊不絕口,比如喬眠;厭惡它的人那可謂是掩鼻繞道走,比如何長洲。
再三考量之下,喬眠說:“不要了,還是魚香茄子吧。”
何長洲偏不,繼續堅持道:“鹹鴨蛋焗茄子。”
喬眠不跟他争,反而回到問題的根本,問:“你不是不喜歡那個味道嗎?還是不要點了。”
這時何長洲舉手招來服務員,待服務員走後,他開水燙餐具,先是喬眠的再是自己的這份。水蒸氣騰空在兩人之間,他慢幽幽道:“喬眠,那是一年前的事,你還不允許我現在改變口味,喜歡吃這道菜了?”
饒是直腸子如喬眠,此時也瞧出了何長洲隐忍的憤怒,她好言好語賠禮道歉:“可以。”
她很少有這樣的時候,何長洲積聚的委屈憤怒頓時煙消雲散。
吃完飯,外面日頭正曬。
喬眠打算打車回去。
何長洲攔住她:“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這一回一來,中間午休的時間都沒了,你下午還要上班。”
何長洲小聲嘀咕:“你下午不也要上班?”
喬眠沒聽見,她正打開傘,轉頭朝他道:“你也進來。太陽太曬了。”
何長洲一臉無所謂:“我沒事。”
喬眠想了想,道:“那你幫我舉傘吧,我查下車的信息。”
這個舉措何長洲何樂而不為,他懶懶地接過傘。細微之下卻是前前後後看了一番,就怕喬眠有沒有被曬到。
走了一段距離,何長洲道:“我們家的車就在前面,你幹脆開車回去吧。”
喬眠的目光從手機屏幕挪移到他臉上,詢問出自己的擔憂:“那你下班怎麽回去?”
倒是忘了這個問題。
四目相對下,何長洲先甘拜下風,掩嘴咳嗽別開臉。
日頭曬,雖然有太陽傘擋着,喬眠仍是被熱得眯住眼,她琢磨了一分鐘左右,試探地說:“我們有段時間沒一起吃晚飯了吧?”
何長洲凝視她,心裏想的卻是,從兩個月前的一次争吵算起,确實很久沒一起吃晚飯了。他刻意錯開兩人的上下班時間,等着喬眠主動上來握手言和。結果他等得吐血了,才等來一句:“何長洲,你給我滾回來。”
只聽喬眠又道:“那晚上我來接你下班,我們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她笑笑:“家裏的冰箱都空了很久了。”
正中下懷,何長洲何樂而不為,心裏暗暗竊喜,嘴上仍舊正經:“這會不會影響你下班?”
只要喬眠敢點頭肯定,何長洲決定接下來一個月繼續加班。
喬眠笑道:“沒事,我早點下班就行。”
喬眠是個五好員工,上班提前20分鐘到辦公室;下班會延遲30分鐘。因為她這段時間一直帶着畢業生做實驗,每天下班前都要等學生做完實驗,檢查完實驗室才下班。有時回家匆匆吃兩口,又到學校加班。
誇張點來說,何長洲經常被她氣到無語,再是胸悶,而後吐血。
于是何長洲聽她主動說出早下班的話,為的就是和自己去菜市場買菜,不禁彎唇而笑。很快地他又鎮定下來,裝模做樣地問:“可以翹班嗎?”
意思就是你做得出翹班這種事嗎?
和暖微風吹來,他竟然不覺得風裏的熱感是熱了,他整個人飄飄然,因為他聽到身旁的喬眠說:“為了你偶爾翹次班也不是不可以。”
何長洲決定接下來一個月每天準時下班回家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