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自從那晚一起吃完飯後, 喬眠經常到何長洲公司樓下等他下班,然後兩人一同吃晚餐。
幾次吃飯過後,何長洲裝作心不在焉地問:“你最近這麽有時間?”
面對他的提問, 喬眠擦擦嘴角, 将紙巾疊好放在一旁, 說:“還好。不過比之前确實閑了一些。”
他記得下半年喬眠是會之前忙很多, 手上多了幾個畢業生,還有實驗以及上本科學生的課, 乍一聽說她現在比之前閑。不由得有些好奇:“不是要帶畢業生?”
喬眠笑了笑,放下杯子,看着何長洲好一會兒,說:“論文寫得都差不多了,只要再改有些細節基本沒問題, 五月中旬才查重,沒什麽太忙的。”
既然這樣, 何長洲叩叩桌子,又問:“不用帶學生做實驗?你的課題呢?”
他繞着圈子問了一堆,喬眠細細思考之下,倒有些明白他主要想确認什麽。她不由得笑了笑, 說:“實驗這學期比較少, 主要還是理論研究;至于課題,”她頓了一下,而後道:“之前的收尾了,目前沒打算再開新的。秦老師也忙, 明年開春再計劃。”
聽她這麽耐心又詳細地解釋下來, 何長洲不免想起之前她說的,今年會放緩工作上的事。
原來她真不是說說而已。
外面夜幕四沉, 從窗戶往下看,底下不甚明亮。加之餐廳環境安靜,柔和的音樂緩緩傾瀉,整體的意境偏靜谧。人也随之平靜寧和許多。
何長洲目光收回,盯着喬眠看了一會,垂眸,輕聲卻很快速:“其實……你不用這樣。”
喬眠聽這話,不由自主地抓緊手裏的杯子,暖黃燈光下,她臉色有些蒼白,半晌她也低下頭。聲音卻很堅定:“我說過我會改的。”
何長洲盯着地板看,他們選的這家餐廳,風格總體雖是走高雅型,細節上卻是偏冷淡風。周圍的人受環境影響,交談的聲音盡量輕緩,入耳都是細碎的聲調。
“喬眠,不用特意為難自己。”片刻後,何長洲擡頭轉望窗外。
大概是聽了他這話,喬眠擡頭,進而笑着看他。他側臉堅毅,眼神随意地向窗外張望。她很少看到何長洲這種樣子,安靜,沒有什麽生活氣。過往兩人的相處中,何長洲面對她時,總是高興的。哪怕有時被自己氣得郁悶,也總比現在來得有精神氣。
“你會不會認為我很失敗?”喬眠笑着說,明明是失落的語言,她說得事不關己般:“不然我們也不會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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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婚姻的失敗,并不是只有一方的對錯。何長洲驚訝于她能說出失敗二字,而且這個詞是她用來形容自己的,他想了想,才說:“不是。”
喬眠沒有接話。
何長洲卻有些急了,桌子底下的手指敲着褲子,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但是,”他別過頭,有些別扭地道:“我不希望你妄自菲薄。”
說完這句話,他胸中的一股郁悶之氣也了然散去。對,就算他們現在分開了。沒有之前的親密關系。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來說,他不希望喬眠這樣偏激地自我否定。
三年下來,他這邊的郁悶與生氣是真;可換另一個角度,他的歡喜也是真的。走到這個地步兩人都有原因,不是一方的過錯被放大,然後無限加罪。這不公平。
不過這些話,他并沒有對喬眠說出口。
喬眠靠後,雙手放開杯子,轉而攤放在雙膝之上。她十指糾纏着,輕聲問:“你是這麽認為的嗎?”
這幾天的喬眠很奇怪。何長洲回想了一下她的奇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應該是那天晚上過來找自己吃晚飯算起。
按照喬眠以往的習性與作風,她不可能這麽倉促地就來自己吃飯,就連短信也是到了才發的。這很怪異。
何長洲仔細觀察她的神情,并無不對,思索再三,他不确定地問:“你最近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他這麽問,喬眠不免驚訝地擡頭看他。
還真的猜中了?何長洲放在桌底下的手放射性地握緊,那是受了什麽刺激?
他壓住自己的慌張,不讓對面的人瞧出異樣,口吻平常:“你最近發生了什麽事?”他猜測:“是不是工作上的事不順利?”
原本低落的喬眠在聽到他這話後,笑了笑,說:“沒有。”
“那……”
完整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出去,喬眠卻趕在他之前說:“是我這段時間好好反思出的一個結果。”
何長洲懸着的心還沒落下,頓時胸中湧起一股濁氣,他嘆氣:“喬眠,你不要這麽吓人。”他太無奈了,搞了半天是這麽個結果。
喬眠喃喃自語:“實話實說。”
兩人做的是雙人桌,憑着空間的優勢,他輕易地聽到她的話。放在從前聽到會被郁悶好久的回答,這下真是又氣又笑:“你反思就反思,為什麽會得出那種奇怪的結果。”
喬眠找好擺出事實:“因為我們離婚了。大部分的錯都在我這裏。”
好了,至此這頓飯不能再順利享用下去。何長洲起身,“我去買單。”
喬眠看着只動了一半的飯菜,問:“你都沒怎麽吃。”
何長洲輕飄飄留下一句:“我吃飽了。”
于是在何長洲買單的這段時間裏,喬眠自省,她又說錯話了。
吃飯的地方離海邊近,時間尚早,八點還不到。何長洲提議去海邊走走。對于他的建議,喬眠自然贊成。
四月份的天氣,已算是暖和了許多。再過一個月左右,該是穿短袖的季節了。不過臨城的春夏交替之際,晝夜溫差大。今晚海邊風大,喬眠不免瑟縮,趕忙合緊外套。
何長洲見狀,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放到她肩膀上,說:“穿上。”
“那你呢?風還是有些大。你自己穿。”喬眠作勢就要還他。
何長洲敏銳地察覺她的意思,在她手還沒碰到西裝的時候,站到她面前,幫她穿上。
他驟然靠近自己,沒有任何聲響與告知。
喬眠只好站着,一動不動地任他安排。此時她像提線木偶。
何長洲扣上最後一個扣子,直起身,松了口氣,“好了。”
他就要走開,返身回到她的身旁,繼而與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喬眠能預想到,如果是這樣發展的話,那麽這段時間的等待與吃飯,就真的只是朋友間的交流,沒有一絲的逾越。
她想起王隽說的:你們倆,一個只知道無底線地付出,一個卻從來不會回頭看。緊接着,又想起母親說的:喬眠,你是自私的。
兩種聲音在她腦海裏盤旋。
就在何長洲擡腳的時候,她伸手,抓住何長洲的手。
突如其來的舉措,使得何長洲皺眉:“怎麽了?”
“我後悔了。”
莫名其妙的話,何長洲皺緊眉頭,今晚的喬眠實在太奇怪了:“你到底受了什麽刺激?”
“沒有,沒有受什麽刺激。”喬眠仰頭,望進他的眼裏,說:“我只是覺得我們不該這樣。”
這句話倒是讓何長洲摸索點出意思,他這下卻沒再看喬眠,也主動推開她的手。
海風吹亂他的頭發,他說:“喬眠,我不是來聽你再一次重複之前的話。”
上一次喬眠透露她後悔的時候,她理性地分析了他們的婚姻,而後給自己抛出一個問題。她說:何長洲,如果在這段婚姻裏我有錯的話,你就沒錯嗎?
喬眠走到他面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何長洲偏頭看她,海風吹亂她的頭發,發絲拂過她的臉頰,她的眼睛。這一刻,他有種沖動,想伸手替她把吹亂的頭發整理好。更有甚者,他想好好看她的眼睛。在海邊,這個能讓人忘記多數煩惱的地方。
大海本該令人平适。
而不是現在這樣,他問:“你今晚跟我說了這麽多莫名其妙的話,喬眠你到底想做什麽?”
她想做什麽,喬眠反問自己。她想做什麽。她捏緊袖子底下的手指。海風吹得她有些發冷。她緊緊身上的衣服。
熟悉的味道充斥她的感官,這一刻她心裏有了答案,她把臉頰上的頭發往而後拂,聲音清晰地說:“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她看着他,一對漂亮的眼睛就那麽緊緊地與他對視,“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接連的兩句話,令何長洲頓時怔在原地。路邊燈光亮眼,兩人就站在燈光的附近。大約是天氣有些涼,晚上海邊風又大,這個時間,往來的只有不遠處柏油路上的過往車輛。
何長洲乍然一聽到這兩句話,第一反應并不是激動。他本該激動的,畢竟喬眠先主動過來跟他求和。他為什麽要離婚,他就是不平。在這段婚姻裏,他唯一不平的地方就在于:喬眠為什麽就不能偶爾在乎他,偶爾關心他一次。
可惜激動沒有如約到來。他錯開喬眠的目光,看着十幾米遠的海水。夜晚下,海水一遍漆黑,看得并不真切。他憑着海水的聲音尋去。
望了一會,他回過頭來,反問:“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在哪裏跟你提離婚的嗎?”
喬眠并沒有想到何長洲第一句說的會是這個問題。她搖搖頭,“不知道。”她如實照答。
真是磊落得沒有一絲隐瞞,半點猜測都不肯給。
何長洲指着一個方向:“就是在那裏,我跟你打電話說離婚的事。”
喬眠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燈光隐約,瞧得不大真切。她收回目光,看着何長洲。
他也正一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對不起,我不知道……”
何長洲別過頭:“你當然不知道。”
“我可以從現在起,開始去學會知道。”喬眠急忙回道。
何長洲回頭看她一眼,很快又別過頭:“喬眠,你真是沒有心,連一點欺騙都不肯給我。哪怕你現在騙騙我你知道點什麽也好。你沒有,所以我說你從來不知道。”
他又強調:“你什麽都不知道。”
喬眠走到他身旁,她想了想,又似乎不對。于是往前走一步,站到何長洲的面前。
他們這個方向屬于逆風的位置,海風迎面吹來。喬眠站在何長洲面前,她比他矮些,只到他肩膀處。這樣的位置,需要她仰頭去看他。
她忍了忍,還是去握住何長洲的手,說:“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麽?”
何長洲抿緊嘴唇,不應聲,也不看她。
唯一不同的是并沒有甩開她的手。
這給了喬眠莫大的勇氣。她向來是嘗了點甜頭就能一往直前的人。
她緊了緊他的手指,說:“我沒有全部明白。但你可以給我時間去明白。”
她看他,“比如現在,我站在你面前,風從我背上穿過。如果你再低下頭,風會全部饒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