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從白馬寺出來,秦舫原本死灰般的心境漸漸恢複了生機,覺得自己也不必過度悲觀。似這般,飲茶、作畫、寫字又或閑談,不論今後如何,還有見到樊瑩的機會就值得慶幸。才離開她一刻,已期盼下一回聚首,恨不得,一回府就請周永貞派人将府上的拜帖給樊瑩送去。

坐在轎中百無聊賴,秦舫令小紅把她用來枕頭的話本一字一字念給她聽。婚後兩個月她徹底成為富貴閑人——既是她從不攬事上身,又有周永貞的刻意安排——閑暇之餘她便抽出了不少精力來教小紅認字。小紅并非是大字不識,基本的字認得幾個,只是不夠讓她獨自讀順一篇文章。未嫁時,秦舫讀書,小紅就在一旁掌燈,她此前從未暴露出絲毫興趣,秦舫真開始教她,便發現這丫頭原來是沒肯努力。兩個月,兩個月小紅就能念書給她聽了。雖還有些磕磕絆絆,比起之前,效果驚人。

這話本秦舫讀了多遍,其中情節早記得滾瓜爛熟,讓小紅來念,還是為了讓懈怠讀書的她多行實用。小紅溫馴可愛,念書時那溫溫的嗓音,好似是催眠的良藥,再加上轎身搖晃,秦舫慢慢生出困意,兩只眼皮将要合到一處了。而在此時,小紅的讀書聲忽然停了下來。

又有什麽字不認得?秦舫心中在問了,喉嚨卻沒發出聲音。覆在眼皮的光線黯了一黯,小紅的淡淡胭脂香近在眼前。

“小姐,你是真的喜歡那位樊小姐呢。自寺中出來,整個人都不同了。”小紅喃喃幾句,秦舫沒聽得太清,放松了精神正要熟睡,嘴唇上倏時一暖——小紅的指腹輕輕按在秦舫飽滿的下唇,又是微不可聞的一聲自語。

“小姐……真美啊。”

秦舫的眉頭不由一蹙。

十一月。已近元月。以往住将軍府,府裏這時就已忙開了,唯晉王府還是一派有序的安靜樣子。

除了皇室中幾位老人并上當朝天子,從未聽說有誰能得晉王的節時禮,即便是送禮,也都嚴格循着舊例。至于年貨,內務府按規制給府上送多少,晉王府就用多少。周永貞的克制克己,讓人挑不出錯處,确實演好了被兄長欺壓得畏手畏腳的弟弟。

皇帝得了屬國的進禮,将其中珍稀的布料分給秦淑一些,秦淑送去家中,又特意給秦舫留了一匹。小紅乖覺地拿來賞錢遞給将軍府的家仆,秦舫撚着布料搓了搓,不知它是什麽工藝做的,輕薄又暖和。這下,今年的過年宴席上,妃子們大概就能顯露一番腰肢瘦,屆時秦舫跟随周永貞坐于席上,倒是很有眼福。因此,收這份禮時,秦舫眼梢都在笑。聚集天家的美人們啊,她總是要好奇的。

小紅抱着布匹跟在身後,秦舫親自回房中安置,進門之後,唇邊的笑容就收斂了。一進門便能見到的那只妝奁,與她平日的放置稍有不同,向右.傾了兩指。再打開一看,裏頭的珠寶順序都被打亂了。

小紅看了一眼,道:“小姐……少了個你戴過一次的蝴蝶簪子。”

少沒有少首飾,秦舫一點兒不在乎,她怕的是底下的暗格被人給發現了。那可是她唯一的底牌!背後膩出一層薄汗,秦舫扶住小紅,方才站穩了。她用力握了握小紅的手,道:“去問問,我走後有誰來過?”

有誰來過?看似漏洞百出,實則固若金湯的晉王府,誰還能進周永貞的卧榻?秦舫腿一軟,差點要坐在地上。秘密,她為數不多的秘密,被周永貞發覺了?只是珠寶,秦舫甚至都無心知曉周永貞的用途;暗處的化妝道具雖然格局未改,秦舫還是吃不準……總要先從最壞的結果考慮。

“小姐,問了,都說沒人進來過。”沒人?怎可能沒人?心中答案一定,秦舫這就思索起應對之策。腦中千頭萬緒尚且沒有理清,周永貞從外間走了進來。

“你以為府中進了賊?”周永貞難得面上挂着微笑,道:“是我拿的。”

秦舫仔細留意他的臉色,又不想表現得過于緊張。她問:“拿去做什麽?”

周永貞道:“拿去送人。”

“哦。”秦舫無心追問下去,妝奁裏一半都是他的家財,他就是全拿走,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只是……秦舫假裝安心下來,拍拍心口,“原來虛驚一場,我想你總不會無故動我的物件,便沒往這一節想。”明明心頭還懸着一股勁沒下來,仍要在周永貞眼前故作輕松,秦舫坐下來倒了一杯茶,手上滞了滞,轉念往周永貞的方向推過去,道:“用茶。”

周永貞并不渴,卻端起來呷了一口,銜着笑,心情很好似的。

應當,無事了?秦舫的心方落回原處,周永貞喊她的名字,她柔順地應了。然後,周永貞問她:“你匣子底下弄的暗格,放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作什麽用的?”

心頭咯噔一記。周永貞的語氣看來并不懷疑,不過尋常地問了一句,假使未見他眼中精光一閃,秦舫或許就真信了。竭力鎮定,她刻意把不滿挂在了臉上,道:“就是我從前解悶用的玩意,都是自己做的,舍不得扔,放在外頭又不成樣。你拿我的簪子送了姑娘,這些破爛也要拿去送人嗎?”

“吃味了?”周永貞含了興味問她,秦舫假作沒有聽見,不自在地借喝茶做掩飾。周永貞的笑容逐漸加深,連她向自己發火都沒計較。

危機已過。至于周永貞近來待她若有似無的暧昧,秦舫渾不在意。秦淑,就是她護身的盾牌,她退在盾牌之後就好。

簪子的去向,周永貞那時沒說,秦舫就沒追問,待發現時,懊悔已遲了。

秦舫相信周永貞能伸手到皇家內院,沒成想周永貞私下與秦淑竟從未有過接觸,反而一下,一下就将她唯一在乎的人算計了進去。明面上,用的是那支随手從她那處拿來的簪子,硬生生将她也變成了同謀。等日後,她傷心難過起來,那痛便要更痛上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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