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周永貞逆亂,被當場捉獲,其同黨按連夜審問出的名冊,翌日清晨相繼被捕。

聽聞這個消息,周永貞正坐在茶樓裏喝茶。來去有人層層掩護,他的真實相貌,根本無人窺見。

昨夜的棋局,他敗了。非但敗了,他還落進周永章的圈套。

這一日,京中在傳,蠻夷突然擾亂邊界,是受他修書蠱惑。

眯着眼睛細品茶香,周永貞的手指一下一下在桌案輕輕扣着。他的失敗,和周永章布下的暗棋脫不了幹系。他吞吃下的棋子,不少是周永章動過手腳的,不是不知道這一點,畢竟還是疏漏了。

不提那些潛伏多年的隐患,就是樊太師……乃至那個毫不起眼的宋懷元,他都輕忽了。讓宋懷元得到錯誤的信息,此在計劃內,計劃外,他卻讓宋懷元推測出了更多的情報。

雖然早就準備了金蟬脫殼的法子,但從此放下和周永章一較高下的機會,周永貞仍覺得空空落落。身為輸家,便想将敗處一項項羅列個明白。

這其中,周永貞最疑惑的是樊太師。樊太師向皇帝獻女,看似是這幾日的事,可按周永貞的推測,從送樊瑩入白馬寺那時,他就有此打算了。到玄陰圓寂,樊太師下定決心。

依樊太師素來待女兒的疼愛,何必委屈女兒在宮中度日,除非……他另有難言之隐。

因此,離開京城之前,周永貞決定去見一見那位樊太師。

周永貞反了,秦舫便是逆賊的家眷,得了秦淑的保護,她依然被貶為平民。一個與逆黨沾上關聯的平民不适合再待在皇宮後院,但秦淑執意要留下她。

秦淑撫着還不顯形的肚子,令秦舫在身邊坐下。姐姐妹妹的戲,她愈來愈樂在其中。秦淑雖沒說出口,秦舫已看出,只要她願意抛諸自由守在秦淑身邊,秦淑就永遠認她做妹妹。不知何時,秦淑待她,有了這般的依賴。

憑着這份依賴,秦舫要換一件東西。她要換樊瑩的無憂。

“你為何總提起樊瑩?”

“我心中不安。”

“哦?你關心她勝過我?”

“除了阿姊,她是世上我唯一的朋友。”

玄陰圓寂,太師獻女,晉王謀反……那位被改了命格的樊瑩,将來會有什麽樣的命運?秦舫無法預知答案,她只能盡自己的所能為樊瑩求來庇蔭。外頭的疾風驟雨,最好不要傷到樊瑩分毫。

傳出周永貞下獄的第三天,朝堂揪出了替周永貞與蠻夷通信的那個人。正是前頭在大殿哭兮兮要告老的樊太師。

樊太師雖是文官,二十年前曾以軍師之名随軍,在東邊被蠻夷抓去做了半年的俘虜。樊太師悖國,二十年前就有人這麽懷疑過了,尤其與樊太師素來不合的那些老臣,一個個都大呼“果真如此”。一時竟有人為晉王可惜,樊太師說不準是細作身份,晉王造反是年輕氣盛被那老不死給撺掇的吧。

至于樊太師獻女,他那女兒可是在成為細作之後生下的。樊太師原來的夫人生下女兒沒幾年就死了,說句不好聽的,樊瑩親生的母親究竟是不是那位故去的正夫人還沒準。這個女兒,不會也是蠻夷安插的奸細吧?是了,是了,說不準的。前陣子,玄陰圓寂,聽說死前突然瞎了眼,不會是戳穿了樊瑩的身份,被那細作之女給害了?

謠言一時四起,若是沒人暗中慫恿,根本不可能形成眼前的聲勢。

周永貞下獄的第五天,樊太師在天牢裏畏罪自殺,皇帝以謀逆罪判了樊太師獨女七日後處斬,送那位孤女在地下與父母團聚,來世換個清白家世。

朝中如周永章的期盼,血雨腥風之後改頭換面,往日礙眼的面孔少了一大半。新朝廷還需要修養生息,皇帝倒是信心滿滿,以往待邊界都是防守為主,周永章提了擴建軍隊的想法,這會兒也沒人來反駁。小小的蠻夷之地,敢将細作安插到天子枕畔了,也該得預備好接受天子的怒氣。

樊瑩要被問斬,聽聞這個消息,秦舫幾欲昏厥。不過幾日的工夫,樊瑩的命運便轉了幾轉,玄陰的預言,如今看來都不算錯。

“阿姊,我要救她。”

可這時,秦淑都束手無策。皇命已向天下诏發。

一籌莫展之際,秦舫萬沒有想到,皇帝會指名要見她。

“我允許你見一個人。”

想說的自然是樊瑩的名字,但憑她的身份,只能說出一個答案。雙膝跪地,伏下身子埋着頭,秦舫道:“陛下,我請見罪人永貞。”

龍椅上那個比周永貞年長了幾歲的周永章,輕輕笑了笑。兄弟兩個,外形相似是自然,便是說話聲遠遠聽來都神似。

“我問過那位弟弟,該拿你如何。他說該要留下你的命,你是一介女流,對我的江山沒什麽威脅。何況,今日一見,你确實像他說的軟弱無用。”

秦舫捏了捏手下柔軟的毯子,重複道:“陛下,我請見自己的夫君。”

那位皇帝笑了笑,道:“怕你心疼,他說過不願見你了。”

不是不願,是不必要吧。他們倆,可沒什麽感情。

“天子言出必踐……”周永章搓搓胡須,道,“聽說那位樊瑩和你是好友,我讓你見她。”

“多……謝,多謝陛下。”秦舫驚愕到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誰料她未請求,皇帝竟願意主動成全她。

及到被皇帝身邊的近侍領到天牢大門,秦舫尚覺得在夢中。若不是夢,皇帝怎會要殺樊瑩;若不是夢,她怎能心想事成。

天牢陰森潮濕的空氣,不消片刻便令秦舫精神一震。她的樊瑩,此刻在這人間地獄受苦。一想到這點,她便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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