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十三)
(十九)
從醫院出來之前,秦舫請醫生幫忙開了消□□水,她再找了個清淨地方拿棉簽細致地塗了樊瑩手上的傷處。有幾處皮肉都翻出了,秦舫看着都覺得後怕,倒是樊瑩自己面色如常。
樊瑩說:“你有什麽想要問我嗎?”
樊瑩主動提起,秦舫本該抓住這個機會。可樊瑩受了傷,她能在這個時候讓樊瑩剜開心口,将一懷的舊痂展覽給她嗎?
“不……”不急在這一時。秦舫想要這麽回答她,樊瑩卻打斷她。
“她和你提到小狗崽,我就從這開始說……”
樊瑩低着頭,塗完藥的雙手把玩着秦舫光滑完好的手,她講故事一般說起自己的事,好像那些根本都與她無關。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樓上人家的母狗生了一窩十幾只小狗,那家大人不要。在讀初中的小哥哥就一家一家地敲門,問,你們要不要收養一只小狗啊?那狗就是一般的土狗,和不知道什麽品種的狗雜交了,生出來一窩雜毛的小狗崽。別人都嫌不可愛,他挨家挨戶地問,就到我家了。”
“我媽剛好在家,她就抓了一只放到我眼前,問我可愛嗎?她那時教我學着贊美,小狗等同可愛這個詞,我就點點頭。我媽留下這只狗,小哥哥就走了。”
“然後,她讓我抱這只狗。我碰到小狗,感覺它軟綿綿的好像沒有骨頭。我不敢抱,她就往我懷裏塞。她松手的時候,那只小奶狗突然舔了舔我的手,我覺得很惡心就松了手。”
“它當時嗚嗚叫着沒死,後來過了幾天死的。所以,我真的摔死了那只狗……故意的。”
那只是意外啊!秦舫聽着樊瑩自己熟練地下了這個結論,除了抓住樊瑩的手還真說不出話來。樊瑩的邏輯如此“通順”,一定是樊母長期洗腦的結果。
秦舫組織了一番語言,才認真地勸解她:“不是所有人都要喜歡小狗的,你可能不喜歡它,也可能是怕它,總之它舔你的時候,你的身體本能讓你松開了手。這是一瞬間的事,不是你能決定的。”
想了想,秦舫又問:“那只小狗當時就不能動了嗎?”
樊瑩則搖搖頭,“它掉在地上,自己爬起來,看着像沒事。”
秦舫于是安了心,說:“它是剛出生的小狗,還沒斷奶,本來就不好養的。”
乍然聽到樊母的聳人之言,秦舫确實被唬住了。能下手将一只沒有反抗能力的小狗摔死,這心得多毒啊?現在好了,她聽樊瑩解釋了就知道那只是誤會一場。
“秦舫。”樊瑩微微皺了眉頭,以強調語氣又說,“我真的覺得它惡心。”
這樣啊。秦舫雖然有吃驚,還是安撫她,“惡心就惡心吧,不同人對着同一樣東西有不同的反應,這很正常的。”
“我……”樊瑩竭力想要表達什麽,要以此驗證自己的“罪名”。秦舫忍不住把頭靠在樊瑩肩膀上,她半眯着眼睛問:“我問你,如果那只小狗沒有舔你,你會失手摔了它嗎?”“不會。”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秦舫說不來有點高興,她得寸進尺又把一只手挂在樊瑩脖子上,說道:“你媽媽說你錯了,說你殘忍,你不要信她。你現在要聽我的,我說你沒錯你就是沒錯。”
秦舫這麽說,樊瑩的眼睛歘得明亮起來,她高興得幾乎記不清自己被秦舫打斷的半截話是什麽。
沒一會兒,她又想起來了。她想說,她覺得那只狗就是摔死了也沒什麽。
除了小狗的事,秦舫還想知道樊瑩在她初中轉校以後是怎麽過來的。怎麽擺脫了樊母,怎麽考上了大學,又是怎麽……認出了她?樊瑩小時候的事秦舫刻意沒有問,一個原因是她不舍得讓樊瑩回憶痛苦的時光,還有一個原因是她自己不敢聽。即使樊瑩有問必答,在她回答之前秦舫也總是告訴她“你如果不想說,可以不說。”
樊瑩還能怎麽過來呢?在就讀寄宿制的高中以前,她在樊母手掌心根本翻不出天來。等到上了高中,見識的人多了,她才意識到其他人并不像她一樣生活。
樊母所做是不對的,反常的,這樣暴躁偏執的人是可以強制送進精神病院的。知識改變命運。知識讓她将母親送進精神病院整整四年,也讓她一封信件就将母親送到燕京管理最嚴格的醫院——她的母親一輩子都別想離開那個地方。如果離開了,她總還有數不清的方法将那位母親送回去。今天,她不就輕而易舉惹怒了那個女人嗎?
離開樊母獨自生活的樊瑩,對自己現狀逐漸有了全新的認識,她為自己考上了這個學校,又幸運地重逢了從不拿她當作異類的秦舫。
樊瑩撫摸着秦舫的臉,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然後閉上眼睛含住秦舫的嘴唇。
“我總是能認出你的。”就像,在你認出我之前,我也總是在你周圍。這是不會改變的。
秦舫拿樊瑩這句話當成告白,這也确實是告白。秦舫不自覺笑了起來,樊瑩就轉而親吻她的嘴角。
兩個人終于回到家,已經錯過了午飯時間。幸而撞上秦母大包小包剛從超市回來,她們就煮了一碗豆沙湯圓吃。
豆沙很甜,秦舫只吃了六只湯圓就膩了,一碗十二個吃完了一半,餐桌對面的樊瑩問她怎麽了,她做出“噓”聲的動作,将剩下的都舀到樊瑩碗裏。樊瑩咬破湯圓,喝了一口甜豆沙,小小的湯圓其實沒多少餡料。再然後她雙手撐在桌上,身體越過了大半張桌子,她又吻上秦舫。
甜嗎?甜。膩嗎?不膩。
陷入戀愛的兩個人甚至忘了秦母正在廚房裏頭的隔間整理年貨,高跟鞋踢踏的聲音響起,她們快速地分開。
秦母“咦”了一聲,說道:“我覺得暖氣不熱啊,還想打電話讓人來修呢。怎麽你吃個湯圓,臉都吃紅了?”
秦舫紅着臉,機器人唇邊沾到了豆沙,卻還一本正經在吃湯圓。秦舫就撈起樊瑩沒拿筷子的左手貼到自己臉上,說道:“暖氣确實得修,樊瑩的手很涼呢。”
秦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好像樊瑩這個小姑娘面上也是粉粉的透着紅。
秦母開始大量購買年貨了,新年就近在眼前。班級群一條一條的消息都在拜年,秦舫爬上社交賬號還能見到很多不熟悉的同學發來的私聊。出于禮貌,秦舫挨個回複了,雖然只是把“新年快樂”幾個字粘貼以後再發送,她還是覺得手酸。
按着順序回複了十幾個人,她看到了那個二次傷腿的班長給她發的祝福消息,秦舫估計那一大段的文字也是禹嘉木從複制粘貼了群發的。
她和樊瑩,和秦母,三個人正在客廳看着電視嗑瓜子,秦舫看了樊瑩一眼,在聊天框寫上“我們聊聊吧”,按了發送。禹嘉木很快回了語音電話,秦舫按掉了說自己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你還和樊瑩在一起吧。”
秦舫心想這關你什麽事,卻還是回了個“嗯”。不過她沒有慢慢與禹嘉木周旋的耐心,直接就問他:“你為什麽就咬準了樊瑩呢?”
禹嘉木回得很快,“一個可能,她确實做了。還有一個可能,她有那樣的能力和決心,她卻沒有做。”
秦舫膩煩被他這樣吊着胃口,正要請他直說,禹嘉木扔給她兩張圖片。還是那兩篇新聞報道,只是被人做上了記號和筆記,秦舫沒看清禹嘉木寫了什麽,先入眼的是一串電話號碼。
“我下面說的,如果你不信,随時可以打電話核實。”
“這兩篇報道發生在同一天,同一個社區,同一棟居民樓,甚至同一個樓層。除此以外,少有人知道它們其實就發生在前後十幾分鐘裏。兩個中學生玩鬧那一條,主人公就是你和樊瑩,我不知道你記得多少,我問了伯母,推測出一些。這件事發生在成年男子不慎跌倒之後,所以兩件事我就按時間線給你理順。”
“按另個事件的當事人所說,他遇上了兩個在樓道結伴玩鬧的初中生女孩,他起了逗弄孩子的心思。至于他具體做了什麽,他不肯說,正是這件事讓其中一個孩子将他推下了樓梯。他因為自己心虛,只能裝作是自己失誤。”
“男子摔倒之後,就輪到你了,你是為什麽摔破了頭呢?”
禹嘉木寫到這裏隔了好幾分鐘都沒有新的消息發送過來,秦舫只好回答他:“我忘了。”
“那好,你是為什麽忘了呢?有沒有可能是發生了什麽超越你認知的事情,因此你故意忘掉了它?你總應該想過,你為什麽會摔倒,為什麽記不起那前後的事吧?”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從某種層面來看,也有我知道的意思。正因為秦舫模糊知道些什麽,她才沒有打斷禹嘉木的推測。
“這些又和你的傷腿有什麽關系?樊瑩這段時間和我在一起,你總不能還說是她做的吧?”
禹嘉木:“是,這次不是她。”很快他又發來了一條消息,“我發現了一點新的東西,等确認了再告訴你……先過年吧。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真要祝福她,就不會在過年前的兩三天和她聊這樣的話題。聊到最後,還給她留了懸念,鬧得和連載似的。
禹嘉木所說是臆斷多過事實,而當事人除了那串號碼的主人與她,還有一個在她身邊的樊瑩。男子說的話不能全信,就只有樊瑩是最清楚事實真相。樊瑩,才是追究過去的捷徑。
秦舫放下手機,秦母和樊瑩兩個看電視看得正哈哈大笑,她們看向唯獨不在笑的秦舫,秦舫也就笑了起來。
她說:“飲料喝完了,我去倒。”
還是等新年過後,再為禹嘉木的疑心追問樊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