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十七)

(二十三)

缺失的記憶以侵.略的姿态席卷了秦舫的頭腦,她沉浸在“秦舫”情緒的浪.潮無法脫身。秦舫臉上有不屬于她的表情,還有不屬于她的淚水。

樊瑩從廚房出來見到這樣一個蜷縮在角落、靜默流淚的秦舫,抱着她眼中只有茫然。

秦舫努力張開教水簾模糊的雙目,視線中樊瑩慢慢變小,直到變成一個稚氣又陰沉的小孩子。

那時她和樊瑩在樓梯上玩猜拳游戲,有個高大醜陋的中年男人正好撞見她們,他言語污穢和兩個孩子開着不堪入耳的玩笑。秦舫不知所措躲在樊瑩身後,樊瑩反而向那人走近一步。

“叔叔,你要和我們一起玩游戲嗎?”

誘着那個男人一步步走向最高的那層臺階,樊瑩機器般冰冷的臉上,罕見地露出微笑,“那游戲就開始吧。”

話音落下,她一腳将那個男人從樓梯上揣了下去,自己踉跄地抱住欄杆,才沒有跟着他一起跌落。

原本躲在樊瑩身後尋求保護的秦舫一下松開了手,她遲鈍地發覺,她的童年夥伴原來比那個面目可憎的大人還要可怕。

“我們走吧。”

樊瑩像往常那樣引導她,而她如同塑像不能動彈。

樊瑩向她伸出了柔軟小巧的手掌,她驚懼地尖叫着,瘋了似的只想甩開樊瑩。

再然後,她左腳絆右腳撞在樓梯扶手的尖角上。樊瑩拉住了她的衣角,但沒能阻止她變得頭破血流。

回憶到此結束,秦舫沉重地喘.息着,逐漸恢複平靜。樊瑩遞給她一杯水,她接過來咕咚咕咚喝掉了大半杯。

潛伏在她頭腦的系統,這時又自己出現。

它說:靈魂四散,支離破碎,這就是你想要的樊瑩?受人操縱,命不由已,這就是你要她順應的自然?

你以為自己有多喜歡她?那麽多個她,每一個都不同,你喜歡的究竟是誰?你的喜歡不過就是拿她的虛像自我滿足。

秦舫自己的淚水終于掉了下來。樊瑩拿紙巾替她擦着那些不知何來的眼淚,手臂懸空明明舉得累了,也不敢放下來。

哭泣止住了,秦舫也答應了系統早前的提議——她要找回完整的樊瑩。

為什麽會穿越呢?在她決定配合系統的所求時,她就得到了答案。

從她被那個諾基亞砸中的時候,這一切就已經注定了。她那樣消極生活的人,總是願意抓住救命稻草,随水流浮沉一味茍延殘喘。她将樊瑩走成了生路,也要為這條生路付出些什麽。

“我要怎麽做呢……”秦舫在心中悄聲問着系統。和她結成同盟的系統,比先前要更坦誠。它說,你什麽也不用做,像這樣喜歡上樊瑩,與她建立不可剝離的聯系。你便可以成為吸引她的媒介,在她的碎片上留下今後循跡的絲線。不顧她的意願,它其實早就開始利用她。

秦舫已經很少想起系統本來的名目,現在回憶起來,那可能是拿來欺騙她的一個僞裝。它的目的到現在也很明顯了:只為了樊瑩。

自诩喜歡樊瑩的她,尚且做不到為樊瑩傾盡所有,這個系統是什麽來頭?秦舫皺着眉頭,想得入了神,因此她沒有躲開捧着她的臉小心檢查的樊瑩。樊瑩黑白分明的眼眸,明鏡一般,秦舫在裏面看到了自己。

她打了個冷顫,醒了一點神。不知道為什麽,她對系統的戒備之心,這時都不存在了。因為她們已經成為了同盟……吧。

電腦屏幕散發熒熒的亮光,樊瑩走到秦舫身邊就發現她翻出了什麽。樊瑩本來并不會慌張,可她看見秦舫在哭。這是她絕對想不到的。秦舫的舉動超出了樊瑩的預測,除了擁抱、陪伴、間或替她清理臉上的水漬,樊瑩成為了睡眠狀态的機器。那是她維持鎮定的唯一方法。

秦舫後來埋在樊瑩懷裏睡着了,樊瑩扶她去卧室睡覺,給她擦臉換睡衣。

樊瑩坐到了白天,秦舫醒來了,她還停在昨晚那個時間。

“那些照片,是我讓他拍的。”

樊瑩從不期望旁人的理解,她向秦舫解釋,也不會将事實潤色成對自己有利的版本。

她從不覺得自己錯了。

催得秦舫心慌的,從來不是樊瑩的“錯”,而是她的不知錯。

秦舫滿腹的話語不知從何說起,樊瑩有問即答,她就接着問。

“是你讓他來偷拍我的?”是。

“禹嘉木的腿是你撞壞的。”點頭一記,又搖頭一記。

“昨天的襲.擊你事先知道?”不是。被秦舫誤解,樊瑩也不氣惱。

秦舫輕而易舉就得到了禹嘉木追尋的“真相”,她抓住樊瑩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緊了浮木。擦亮了眼,她發現她的浮木,原來沉在河底。

“我們去看醫生吧。”她這麽說,樊瑩為了讨好她,就順從地點頭。

秦舫不認得什麽醫生,打電話将樊母的主治醫生約了出來,掩下樊瑩身上發生過越界的事件都沒說,讓女醫師與樊瑩約談。

經驗豐富的醫師直言樊瑩沒什麽問題,衆生有萬相,樊瑩只是萬相之一。秦舫的猜測于是落定了。

樊瑩确實沒有她母親的病症,只是先天與後天同時催發下,她成為了現在的她。她與這個世界多數人不同,她背離普世的價值觀,有自己的一番判斷。非要說,樊瑩的表現比較接近反.社會人格,醫師沒有診斷出這點,都虧了樊母對樊瑩的“改造”。樊瑩不懂平常人的思維,可她懂得如何扮演一個奇怪得不至于引人忌憚的平常人。

僞裝成為了樊瑩的本能,秦舫無法向外求援。她去學校圖書館,搬回來幾本心理學方面的書,一面看一面知道這些只是徒勞。

她想給樊瑩治病,可樊瑩根本沒有病。

樊瑩只是與其他人都不同。

“你說的對,報警吧。”總是給禹嘉木潑冷水的秦舫,挑了一個明亮的黃昏撥通了他的移動電話。

熾熱的陽光迸發出明豔的色澤,從天穹頂一瀉而下,熱度消散于耀眼的顏色中,催生出昙花一現的絢爛。這一天都被落日的霞光浸染得猶如幻夢。

撥這通電話,秦舫并沒有避開樊瑩。樊瑩聽到她這麽說,也想到自己會經歷什麽,她不會害怕,只是微微張着嘴,露出一點驚訝。

秦舫抱住眼前這位愛侶,用訴說情話的語調說道:“我們在世上,并不是想做什麽都可以做到,即使做到了,也有代價。”

與其拿虛無的道德觀來感化樊瑩,不如将世間的規則簡化成有來有往的交易。這是秦舫竭力想出的應對。

“你對我失望了。”樊瑩突然說道。

秦舫聞言有不好的預感,似乎她還是失敗了。當她擡頭看向樊瑩的眼睛,她看到的是一扇禁閉的大門——在她做決定的這段時間,樊瑩也決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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