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鐘琋記得那時候的夏天,漫長得像是沒完沒了一般,空氣潮濕黏膩,連一絲風都沒有,低鳴的蟬扯長了嗓子,一聲一聲地叫着,讓人的心情更是煩躁不堪。

更何況,高中開學的第一天,她就遲到了。

當她氣喘籲籲地爬上教學樓五樓、沖進教室時,劉海已經全部浸濕,一根一根地貼在額頭上,要多狼狽就多狼狽。

時間太久了,她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不少,但這副窘迫模樣,應當是徐憶澤對她最初的印象。

即使那時她并不認識徐憶澤,但每每回想起來,總覺得她如果當初以優雅一些的樣子出現的話,或許結局會不一樣吧。

……

鐘琋如今就住在離一中最近的一個老小區裏。

這套房子是她剛上高一時家裏買的,為的是讓她上學方便一些。

那時候的房價并不高,不像現在,已經是令人瞠目結舌的價格了。

房子本來是傳統的三室一廳戶型。主卧和其中一間次卧打通成了一間面積極大的卧室,客廳和另一間次卧打通後改為了書房,鐘琋找人做了滿牆的書櫃,整整齊齊地放滿了上千本書,甚至連她從高中到碩士的所有教材都還保留着。

學生生涯,教材就是全部的旅程,她不想遺失任何一站的風景,所以将一切都盡可能地保留着。

總的來說,她算是個戀舊的人。

鐘琋按下電源開關,屋裏亮了起來,她有些恍惚地往沙發上一躺,左右側身翻了翻,懷疑剛才所見究竟是自己做的一場夢,還是徐憶澤真的出現在她面前了。

只可惜那個人被旁人叫住,上車便離開了。

嚴怡說徐憶澤回國了,回國的話,以他的履歷和成就,完全可以到國內的任何一所高校或科研院所去任職,甚至可以作為最高級別的人才來引進。

鐘琋還記得上一次看到他,還是前些年在電視新聞裏。新聞裏的他,代表中國,站在世界級的領獎臺上接收勳章。他西裝革履,成熟穩重,談吐深刻,褪去了曾經少年的青澀與沉默,連氣質都和過去完全不同了,笑容中透着絕對的自信與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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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次獲獎,曾在網絡上引發了好一陣熱潮,各種視頻和照片被輪番拿出來讨論。他的學識無可挑剔,學術江湖地位不可動搖,何況他的外表的确出衆。

可卻不再是她記憶裏的模樣。

記憶裏的他,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最裏面的那個座位,很少與同學講話,偶爾會糾正老師講課時的錯誤。雖然有些與衆人格格不入,但因為長年霸占年級第一的位置,加上他那張裹挾了衆多少女心的臉,從老師到同學,沒有一個人敢輕視他忽視他。

而鐘琋因為高中第一天就遲到,就被老師直接安排在了離教室門最近的那個位置上。

她與他之間,是教室裏最遠的一條對角線。從一開始,他們就是天下地下,雲泥之別。

……

手機鈴聲響起,睡得迷迷糊糊的鐘琋才慢慢從沙發上爬起來。

她揉揉睡得混亂的頭發,接起電話。

電話是路念皖打來的。她是鐘琋的同事,語文教研室的,也是鐘琋在一中最好的朋友。

在對待女兒的感情問題上,鐘父鐘母算是十分開明,能夠接受女兒不戀愛不結婚的既定事實。而路念皖的爸媽卻恨不得随便找一個男人,就把女兒給嫁出去。因此每個周末,路老師不是在相親,就是在相親的路上。

她此時來電話,也不過是老調重彈,要讓鐘琋陪她去相親。

鐘琋為難地說:“路路,我答應我爸媽了,這周末要回家吃飯,你只能自己面對了。”

路念皖一聲哀嚎:“琋琋你說吧,咱倆雖然也三十老幾了,但怎麽連戀愛自由的權利都沒有啊!這看看這一個個歪瓜裂棗的要我怎麽嫁!再這樣下去,我懷疑我們市所有的男人都會被我面試過。”

“所以我要去北市讀博啊,這樣可以看看一線城市裏新鮮的帥哥,”鐘琋說,“再說了,我可沒有三十老幾,我虛歲才二十九呢。”

鐘琋與路念皖笑說着,一邊走進書房,目光劃過一排排整齊的書。

随後她又從包裏取出那本從面館老板處拿來的地理教材,翻開夾着情書的那一頁。

粉紅色的信紙上寫着:“何天奇同學你好,我是高三文二班的楊心羽,也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我。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我想問問你的目标學校是哪一所?……”

因為喜歡你,所以連未來要走的路,都想與你同行。

鐘琋的指尖停留在“何天奇”的名字上,想起曾經經由她手轉交的無數封情書上,全都是寫的“徐憶澤”。

……

酒店房間裏的空調開得很足,将夏日夜晚所有的灼熱都擋在了落地玻璃窗外。窗外是一片燈火通明的繁華,車水馬龍,欣欣向榮。

從他出國到初次回來,已經過去了十多年,這座城市早已不是他曾經熟悉的模樣。包括他熟悉的人,也幾乎難以尋跡了。

徐憶澤站在玻璃窗前,窗上映出他修長挺拔的影子。

半個月前,他還在美國,收到了一中80周年校慶的電子邀請函。

邀請函做得十分精美,插圖和文字,極盡全力地描繪着一中建校以來幾十年風雨歷程和輝煌成就。

他的名字寫在了一中著名校友一欄,十分醒目。

“教授,要去參加嗎?”助理Jennifer問他。

“幫我回絕了吧,”他說,“就說我最近工作繁重,無暇分身。

Jennifer點頭,離開房間。

他又再點擊鼠标,随意地翻了翻這封邀請函,忽然間目光停住。

Jennifer才走出實驗樓,就接到他的電話,他表示他改主意了,決定要回國參加這次校慶。

就在Jennifer回複一中校方不久後,她又再收到了徐憶澤的信息,讓她準備好所有的資料,他準備離職。Jennifer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吓得連忙跑回了辦公室,想要當面詢問原由。

辦公室裏空無一人,只有電腦還開着。鼠标的光标停留在邀請函中的一張全校教工合影上,一個只有幾個馬賽克大小的人臉被無限地放大,五官模糊了,只能勉強看得出來是個年輕女性。

……

酒店裏,徐憶澤打開電腦,十多封聘用邀請整整齊齊地躺在收件箱裏。

自他從老東家離職,宣布回國發展,國內圈子歡呼的也有,唱衰的也有。畢竟是獲得了國際頂尖級科研成果和獎勵的物理學家,他的回歸自然會引起學術圈的一次大震蕩,當然這時候,自然也有人覺得他是在美國混不下去才會選擇回國這條路。

別人怎麽說,他并不在乎。在科研圈,論文、項目、資金、榮譽,甚至是影響因子,都比一切話語都有說服力。

更何況,他這一生被質疑的可不止這一次,而那一次的懷疑,幾乎斷送了他的全部。

徐憶澤仔細将每一封工作邀約下載下來,分城市整理好。

令他失望的是,本地的高校,居然沒有一所給他發邀請。

徐憶澤給羅昌發信息:“您怎麽就不考慮考慮我?”

羅昌是本地一所211綜合大學物理學院的院長,已經年逾六十了。徐憶澤和他曾經在一次歐洲的國際性會議上遇到過,交換了名片和聯系方式,私下關系還不錯,算是學術上的忘年交。

羅昌的電話立馬就打了回來:“徐教授,你以為我不希望你來嗎?但你來了的話,我這個院長還有什麽立足之地啊?”

“羅院長,請說實話。”

“我在校長辦公會上提了,但他們拒絕了……”羅昌咽了口氣,“他們覺得我們廟小了,留不住你這尊大佛。”

“我可以考慮降價入職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你得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們這裏有什麽東西值得你屈尊光臨?你回來了是吧?明天,就明天,我們見個面,你跟我說說理由,足以說服我的話,我拼上我這張老臉也會要你,把院長位置給你也成。”

……

第二天,徐憶澤按羅昌發來的地址,找到一家咖啡館。

十多年前,這座城市的咖啡館數量寥寥,也不是中學在校的普通學生能夠消費得起的。他的家境普通,別說是十多年前還被稱為奢侈品的咖啡,就連各種汽水可樂,他喝過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後來他到了美國,讀完本科和博士,取得了一些成就,經濟條件翻天覆地改變後,他也依然沒有喝咖啡的習慣。

羅昌還沒到,他點了一杯加冰的白水。

服務員小姑娘漲得滿臉通紅,小心翼翼地詢問了他好幾次,才确定這位看起來身份貴重的大帥哥的确只要一杯冰水,有些氣餒地說道:“先生,其實我們店的咖啡很不錯的,要不您試一試?您看那邊那位女士就已經喝了兩杯了……”

他循言望向了窗邊。

女人紮着低低的馬尾,濃密的頭發籠住了左肩。她左手撐着下巴,右手百無聊賴地翻着一本國家地理雜志。灌了一口咖啡後,她又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擦掉眼角的淚水,繼續以同樣的姿勢翻着雜志。

她也在等人嗎?

徐憶澤嘴角不可察覺地揚了一下,對服務員小姑娘說:“行,麻煩您給我一杯和那位女士一樣的咖啡。”

小姑娘為自己成功地說服了一個大帥哥消費而開心,卻見這位帥哥似乎開始有些心不在焉起來,他雙手握拳,掌心輕輕摩擦,目光不自主地斜瞟向窗邊的那位女士,似乎有種想要去搭讪的沖動。

“徐教授,你到早了。”

羅昌落座,熱情地打招呼。

徐憶澤連忙回神,松開握拳的雙手,迎着羅昌伸來的右手,恭敬地與他握手致意。

“手心出汗了?”羅昌說,“今年是有些熱。”

“對,是挺熱的。”徐憶澤應着,又斜瞟了一眼。

一個男人走進了咖啡館,坐在了她的對面。

她和那男人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很是局促地打了招呼,臉上挂着彼此看了都顯得尴尬的笑。她客氣地把菜單遞給男人。男人招呼服務員,點了咖啡後,與她一問一答地聊着。

是相親吧?

那是否就能說明,她依舊單身。

想到這點,他有些莫名而來的雀躍,連羅昌好幾個問題都忘記了回答。

作者有話說:

徐教授:都怪以前沒有啥通訊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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