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人群中,有的人注定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徐憶澤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衣,合身熨燙,勾勒着他若隐若現的肌肉輪廓,同款黑色的西裝褲讓他雙腿更顯得修長筆直。今日他不知為何,還戴了副眼鏡,度數應該不高,卻讓他過于優越的骨相眉宇之間增添了幾分冷淡淩厲的疏離感。

鐘琋定住眼神。

的确,他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圈指環。

突然有女生跑到他面前,似乎在問他要微信。

一個與徐憶澤差不多身高和年紀的男人捧着兩杯奶茶跑過來,遞了一杯給他。

徐憶澤接過奶茶,又客套地對女生笑了笑,顯出左手的戒指,“抱歉,有愛人了。”

他旁邊的男人喝着奶茶,也咕嚕了一句:“對,他結婚了,有老婆了。”

他說,他有愛人了。

還……結婚了!

雖然徐憶澤離她有些距離,聲音不算大,但鐘琋卻聽得那麽真切,有碎裂的聲音,有艘小船終于沉底大海。

這樣的搭讪和拒絕,他應該很是适應,畢竟從少年時期開始,他就已經被愛戀和傾慕包圍着。

少年時的徐憶澤,雖然氣質與今時今日大有不同,但那時候實際上已經頗有了如今這種清淡的感覺。他那時候更瘦一些,穿着寬大的校服,整個人裹在其中,只有那雙濃黑清澈的雙眼從劉海中透出光來。

毫無疑問的是,那時的徐憶澤并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他每天都能收到衆多的情書,但他幾乎一封都沒看過,甚至還曾将一個女生的一箱子情書全都打包還回去。

不像如今,他還會對人客氣微笑。

路念皖拉拉鐘琋,小聲說:“說不定,這個喝奶茶的男人就是徐憶澤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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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你見過哪兩個男人會一起喝奶茶啊?也難怪徐憶澤要一直待在美國,因為那邊有些州好像可以同性結婚,”路念皖雙手一拍,“你看你看,他倆還一起進那個金飾店了,你什麽時候見過兩個男人去逛這種店的?”

鐘琋被路念皖的腦洞打敗了,拉着她快步走開。

路念皖叫:“喂,你不去跟他打個招呼嗎?就算他結婚了,但你們好歹也可以重敘同學之情的嘛——”

她并非不想見他,甚至會回味着每一次偶然的遇見。只是她知道他那麽嚴肅的人,應該不會随意戴着一個沒有意義的指環。

能令他留在指間的人,定是他無比珍視并慎之又重的。

況且,他親口說了,他已有愛人。

但很明顯,這個人不是她。

他的情感,早已與她無關。

……

金飾店的服務員見有兩個客人進來,連忙上前招呼。

今天生意還真是好,剛有人來買了戒指,現在又有來客人了,今天的提成肯定不會少。服務員想。

“兩位想買點什麽呢?”

“是這樣的,我想訂制戒指,”徐憶澤從左手上取下一圈銀色的指環,“能不能做成這種樣子的?”

服務員接過徐憶澤手中的東西,訝異了一下。

這圈指環其實并不是什麽金或銀制的東西,而是舊式鋼筆筆夾圈成的一個環。看起來這東西也有一定年頭了,很多有色的塗層都已經剝落,與眼前這位衣冠楚楚還容貌出色的男人十分不搭。

徐憶澤見服務員面露深思神情,以為此事不妥,便道:“如果不行的話,我們再找其他店看看。”

“行的行的,這個簡單,只是需要我們的設計師好好設計一下,出圖後你滿意了才能制作,”服務員連忙應下,“制作周期可能會長一些,大概一個月左右。而且定制的價格會高一些。可以嗎?”

徐憶澤點頭,與服務員商定了一些細節,簽了合同。

辛成站在旁邊,一手端着一杯奶茶,嘴裏嚼着珍珠含糊不清地說:“那麽好喝的奶茶你居然不喝,真是暴殄天物……話說你就那麽确定你以後能追到她?你出國的時候并沒告訴她對吧?這些年她不恨你嗎?”

徐憶澤将合同整齊疊好,放入口袋。

在一中遇到她的那天,他應曾經對學校的承諾,捐了一筆經費,成立了一個獎學金,專門資助家中貧困的準畢業生。他不希望再有孩子如他一樣,眼見着原本期望的生活即将來臨時,卻被命運打入絕望的深淵。

走出金飾店時,他才低低地說道:“我向學校老師側面打聽過了,她沒有結婚。這些年,她也沒有戀愛。”

“so?”

“沒什麽。”

他并不善于将內心表達,在國外獨自生活那麽多年,沒有親人,背負罪感,拒絕一切,将所有的情感都隐藏了起來,只有學習和科研是他唯一宣洩的出口。

辛成是他這些年少有的朋友之一。他們在美國相識時,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

……

距離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鐘琋整個人也投入到幫學生全面複習和答疑解惑的繁忙工作之中,沒有空再想別的事。

工作之餘,她将這些年各種教案、總結等材料全部歸類整理,最終全部交給了嚴怡。

嚴怡抱着厚厚的材料,又是一番不舍。

一中有一個延續多年的傳統,在高考前的最後一周,全體高三畢業生要舉行高考誓師大會,來激發大家最後階段的鬥志。

成績一直穩居年級第一的女生站在臺上,青春的臉龐上盡是志在必得的驕傲和意氣,領誓高喊着:

“砥砺奮戰!勢在必贏!”

“全力以赴!無愧青春!”

“自強不息!超越自我!”

臺下的學生們眼中飽含淚水,以高昂的氣勢,高喊着,歡呼着,互相鼓舞着。

誓以移山倒海的勇氣,搏擊命運之長空。

鐘琋站在學生隊伍的最後,看着這群朝氣蓬勃、未來充滿各種可能的年輕人,眼角有星星淚光。

十多年前,她也是這隊伍中的一員。而那時候臺上的那個人,是她高中三年裏一直追尋的身影、奔跑的方向、前進的燈塔。

其實高一時的鐘琋,在一堆尖子生中并不突出,不僅在教室裏的座位與徐憶澤呈最遠的對角線,在年級排名的榜單上,也是天懸地隔。徐憶澤的名字永遠都寫在第一的位置,她努力了三年,才勉強爬到了能與他對話的排名。

……

誓師大會之後,很快便迎來了高考。

但不幸的是,高考的第一天,這座城市下起了瓢潑大雨,黑雲壓頂,悶熱得更令人透不過氣來。

而更為不幸的是,城市發生了內澇。

在一些道路積水深的地方,很多考生不得不下車徒步前往考場。傘和雨衣全然遮不住大雨,很多孩子全身都被淋透。一些心态不好的孩子,還沒進學校就已經崩潰,蹲在地上哭得站不起來。

學校門外咒罵聲,哭泣聲,叫喊聲,一片混亂狼藉。

雨越下越大,似乎還沒有停歇的跡象。

鐘琋套上雨衣,站在校門處,和其他老師一起安慰鼓勵考生。

大雨不停,鐘琋的頭發和衣服也濕了一片。

電話響起,在嘩啦啦的雨聲中,聽筒對面嚴怡的語氣焦急萬分:“小鐘,文二班楊心羽家的車進水抛錨了,現在她還在人民路中段的位置。現在打不到車,你能不能趕快去接她一下?”

鐘琋沒有一秒遲疑,收起手機,立馬上車出發。

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鐘琋連忙接起。

電話那頭楊心羽情緒已經失控了,大哭着:“你快點你快點你快點!我現在朝着學校方向跑,你趕快來!你快點來啊……”

“心羽,你注意安全,我很快就到!你注意安全!”

鐘琋将油門死死地踩住,一直按住喇叭,七拐八拐繞過前方行駛的車輛,在綠燈轉黃燈的瞬間沖過十字路口。

鐘琋的車技一般,但因為暴雨,交通部門又及時進行了交通管制,街上車并不多,否則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接到楊心羽。

在人民路口,鐘琋看到了還在朝着學校方向狂奔的楊心羽。

時間快到了,馬上就不能再進考場了!

正好紅燈亮起,鐘琋雙眼通紅,已顧不上一切,直接沖入路中心,打開車窗,對着站在路口執勤的交警大喊一聲“高考”,然後一個猛子的漂移,車子甩在楊心羽跟前,楊心羽連滾帶爬地上了車。

令鐘琋沒想到的是,這時一輛警車突然串到她的前面,拉起了警笛,在前方為她開路。

楊心羽坐在副駕上,滿臉淚痕和雨水。

鐘琋一邊開車,一邊抽出紙巾給她擦拭,“你看,交警來開路了,肯定不會遲到的。你深呼吸幾口,平穩心情,別害怕……”

“鐘老師……”楊心羽哭得止不住。

不論是誰,在這種情況下,只怕是難以保持正常的心态。

鐘琋平時覺得自己挺牙尖嘴利的,但現在卻找不到話來安慰楊心羽,只能不停地說“沒事,別擔心,一定沒事的”。

在交警的引導下,回程快了很多。

嚴怡站在校門外,遠遠就看到了鐘琋的車,心急火燎大喊道:“快!快點啊!”

只剩下一分鐘了!

車還沒停穩,楊心羽就跳下了車,來不及跟鐘琋說什麽,也顧不上大雨澆濕了全身,直接沖到校門口。

而下一秒,她的臉上瞬間煞白。

整個世界就像瞬間被按下了暫停,所有的聲音就消失了。

——準考證呢?!

她的準考證原本是放在書包裏的,但因為車子抛錨,她擔心到了校門口時還要花時間去包裏翻準考證,于是将準考證拿了出來,放在上衣口袋裏。

口袋有拉鏈,本來也是萬無一失的。但她太慌張了,忘記将拉鏈拉好。

現在目光所及之處,哪裏有準考證啊。而已經到這時候,也根本來不及補準考證了。

楊心羽腦子一片空白,雙腿發軟,身子晃了晃,倒在随後跑來的鐘琋身上。

在校門外等待和圍觀的人們發出一陣嘆息和憐憫聲。

負責檢查的老師看看手表,開始倒計時:“十,九,八……”

“對不起……”楊心羽低低地嘆一口氣,已經沒有力氣再哭了。

什麽前途,什麽未來,就像這漫天大雨一樣,把火光都澆滅了。

鐘琋眼淚掉了下來,緊緊扶着她。

嚴怡的眼圈也紅了,喃喃說着:“怎麽辦,怎麽辦啊……”

但每個人都明白,規矩就是規矩,不容破壞。沒有法外開恩,否則就是對其他所有考生的不公平。

負責檢查的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準備關門。

時間馬上就到,已經完全沒希望了。

“給你準考證,快進去。”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寫着她名字的準考證遞到了楊心羽面前,她想都沒想,直接抓過準考證,飛快塞給了負責檢查的老師。

老師眼疾手快,迅速檢查通過。

楊心羽沖進學校的一瞬間,鈴聲響起,大門關閉。

鐘琋哽咽得已快沒了力氣,直到楊心羽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才吸吸鼻涕,一邊擦着臉上的雨水,一邊對這個及時送來準考證的人連聲道謝。

“不用謝,”熟悉的聲音在滂沱大雨之中穿透了一切喧嚣,直接刺進了她的心髒,“鐘老師。”

作者有話說:

後面幾章會寫回憶,解釋高中時發生的事。文案中的內容也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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