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鐘琋準備給李倩霖挑選一個禮物。
鐘父派人送她去了商場,選好禮物後,在回程的路上,又經過了上次遇到徐憶澤的那個小巷口。
鬼使神差下,鐘琋招呼司機停車。
司機劉伯是退伍軍人,是從鐘父創業起就一起奮鬥的了,看着鐘琋長大,像是對自家孩子一樣。
他此時有些擔心地說道:“琋琋,這裏是城中村,不太安全,你一個人還是別去了。”
“沒事的,劉伯,我一個同學住在這裏,我去看看。”
劉伯不放心地“嗯”了聲,又說:“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鐘琋拒絕不了劉伯的好意。
劉伯将車停在附近公共停車區。
這個巷子裏比鐘琋想象的還要破爛肮髒,道路坑坑窪窪,污水就随意地流淌着,“嗡嗡嗡嗡”飛着蒼蠅的垃圾堆散發出一陣陣惡臭。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孩光着屁股,就這樣直接地坐在屋牆下,吃着黑乎乎的一團東西。耳邊不時地傳來男人女人的髒話聲。
徐憶澤……他那麽幹淨的一個人,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嗎?
鐘琋一陣心驚。
劉伯也有些不适,“琋琋,你的同學……真的是住在這裏嗎?”
鐘琋還沒回答,突然一陣罵聲從前方一個屋裏傳來,随即伴着一陣嘩啦啦的聲音,十多本書從那敞開的大門裏被扔了出來。
雪白的書本落在狹窄的街道中,沾上了髒水。
随後,一個少年跌跌撞撞地從屋裏被人推了出來,踉跄地險些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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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顧得上屋裏那個中年男人沖出來的拳打腳踢,只忙着俯下身去撿書本。
少年的身子孱弱得像在風中飄零的落葉,被人狠狠地踩入泥濘中。他懷裏緊抱着那幾本書,任憑着男人不斷地踹在他身上。
“啊……”鐘琋喉嚨如同被掐緊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劉伯天生正義感爆棚,見此狀,一步朝前,一把抓住了男人舉起的拳頭。
男人愣了一下,破口大罵起來,舉了另一只手,準備打劉伯。
但他哪裏是劉伯的對手,被劉伯反手一擰,手就被鉗在了背後。男人疼得呼天搶地,趕快求饒。
鐘琋趁機趕快扶起徐憶澤。
徐憶澤額前的劉海垂着,遮住了他的雙眼。
他嘴唇緊緊抿住,顯得蒼白。嘴邊挂着淡淡的一抹鮮紅格外刺目。
劉伯警告了那中年男人幾句,才松開了手。
“劉伯,這就是我同學……”鐘琋眼眶紅了起來,“劉伯,你幫我送他去一下醫院吧。”
……
徐憶澤抱着書,站在車門前,滿是猶豫。
他的身上太髒了,甚至有些污穢的臭,他不敢上車,生怕弄髒了這輛他全家家當都買不起的車。
鐘琋拉了拉他的袖口,不介意他污泥的衣。
他低下頭,看見女孩的眼睛明亮得如同初升的日光,眼角還有些紅,用一種懇求的表情望着他。
“上車吧小夥子,沒事的,”劉伯也開口了,“大不了去洗個車就可以了。”
醫院裏,醫生檢查後發現徐憶澤背部有一些軟組織挫傷,正是被人暴力重擊後導致的,此外還有一些陳年舊傷。
鐘琋眼圈紅紅地站在一旁。
“另外,小夥子在上高中是吧,太瘦了怎麽行啊,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醫生說,“營養不良的問題有點嚴重,得好好補一下。”
鐘琋只知道徐憶澤很瘦,以為大多數高中男生都是這樣的,卻沒想到他居然瘦削到營養不良的程度了。
劉伯繼續陪着徐憶澤做檢查。鐘琋出門去找公用電話。
在等待檢查報告的時候,徐憶澤小心地問劉伯:“鐘琋她……怎麽會來我家?”
“本來她是給同學挑禮物的,正好路過你家那裏,她說要去看看。”劉伯說,“我不太放心,就跟着一起去。”
劉伯慶幸自己跟着去了,否則當時那場景,鐘琋肯定處理不了,說不定還會發生什麽不可預見的後果,忍不住一陣後怕。
在公用電話亭,鐘琋先給李倩霖打了電話,表示晚上的聚會她沒法參加了,禮物之後再補上。随後又給鐘母打了電話,說了徐憶澤的情況。
從醫院出來,劉伯将鐘琋和徐憶澤一起送到了鐘琋在一中旁的那個房子。
鐘母和家政阿姨已經在屋裏等着了。
阿姨正在做飯,鐘母則從行李箱裏拿出鐘父的幾件舊衣服,遞給徐憶澤。
“先去洗個澡吧小夥子,”鐘母說,“暑假琋琋要回家住,你這段時間就先住在這裏,客卧已經收拾好了,有什麽需要的,給我們打電話。”她遞給徐憶澤一張寫了家裏電話和地址的紙條。
徐憶澤接過紙條,鼻息感到一陣酸痛。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意過他的感受了。不論是身上髒了還是腹中餓了,他都會強忍着而不說。
他很快洗了個熱水澡,熱騰騰的飯菜已經上桌了。
鐘琋很自然地招呼他坐在她身邊。
他小心地看着鐘琋和鐘母已經開始動筷了,才慢慢去拿筷子,還沒碰到他面前那盤香菇青菜,鐘琋就把一只雞腿放到他的碗中。
“多吃肉,別吃蔬菜。”鐘琋說。
鐘母笑:“琋琋,小徐現在什麽都要吃點,營養才能均衡。”
徐憶澤筷子夾住那只雞腿,半天都不忍心咬下。
他偏頭去瞥鐘琋。女孩子眼睛彎成了月牙,腮幫子被食物塞得滿滿當當的,臉龐透出健康的紅潤。
他忍不住偷偷抿嘴笑了一下。
忽然間他發現,這個世上,除了考第一,還有其他值得追求的事情。
甚至,比考試得第一名,還要令他心中悸動。
……
鐘琋的這個房子是三室一廳的,除了主卧外,還有兩間次卧,其中一間改做了書房,是她平時看書學習的地方。
次卧裏,徐憶澤夜裏輾轉未眠,便起身後去了書房。
鐘琋回家時帶走了一些課本和習題冊,足夠三四個人同時使用的書桌上顯出一種突兀的空蕩。
徐憶澤把他的書拿出來,用打濕的抹布,慢慢擦那些書上的污跡。只是一些污跡已經幹透了,無法擦淨,書頁被擦破了也擦不幹淨那些痕跡。
冷冷的白色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臉色很是難看。
書頁上擦破的洞,像是他的人生,千瘡百孔。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并非現在的父親親生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他媽媽長得很漂亮,有着那種即使穿着低廉破爛的衣服也會被人稱贊的美貌。
所以,繼父追求她的時候,堅定承諾會把他當做親生兒子來撫養。
媽媽答應得其實也很爽快,她沒有收入,養不起孩子。
一開始,繼父對他也算尚可,但自從比他小了近十歲的弟弟出生後,這一切都變了。
媽媽滿心滿眼所關注的,不再是他了。
繼父也逐漸開始看他不順眼了。
慢慢的,他開始與這個家格格不入,漸漸成為多餘的那個人。
他努力學習,也頗有學習的天賦,從小學到高中,從來都是第一名。
他發現只有拿回第一時,媽媽臉上才會有短暫的笑容。因此,他便堅定地認為,自己要一直好好學□□能分到媽媽哪怕一點點的關心。
然而随着弟弟越來越大,他的願望越來越像個虛無缥缈的夢。
弟弟上幼兒園後,逐漸表現出了社交障礙,不愛講話,不愛與人玩耍。但繼父和媽媽因為疲于生活壓力,一開始并沒有在意,甚至還覺得這孩子特乖特好帶。但到了小學後,弟弟的問題越來越突出,成績墊底,越來越沉默寡言,時常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
直到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繼父和媽媽才終于相信,他們最疼愛的小兒子病了,可能永遠都治不好了。
而反觀另一個跟自己沒有血緣的孩子,成績優異,頗受歡迎,繼父終于崩潰了。
從此,他從與一個家庭格格不入的狀态,變成了這個家的敵人。
繼父和媽媽甚至不想讓他繼續上學,打算讓他留在家裏照顧弟弟,即使他中考成績是全市第一。
要不是一中老師魏明博親自登門,恐怕他已經被逼辍學了。
他記得繼父擡起凳子砸朝他的背脊,大罵道:“都怪你!都是你這個喪門星在我家!我的兒子才變成這樣!你給我去死!你去死啊!”
那晚,他被打出了家門,無處可去,于是趁夜偷偷流進了一中校園。他蜷縮在北樓一個隐蔽的角落,忍着全身撕扯般的疼痛,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中。
夢裏全是深淵,每走一步都可能萬劫不複。
直到一個清脆而幹淨的聲音響起,将他從噩夢裏喚醒。
他悄悄順着念英語課本的女聲走去,然後看見了她,看見陽光與她同在。
一瞬間,黑暗中落入了一束光,燃亮了他。
……
徐憶澤很久沒有睡得那麽沉了。
直到敲門聲響起,他才驚吓而醒。
這裏是……他環顧四周,一時覺得陌生和害怕。
對,這是在鐘琋的房子裏,不是在自己家,不用擔心被趕出去。
他揉着眼去開門。
小姑娘背着書包,興高采烈地提着早餐跳了進來,遞給他。
随在她身後的是劉伯,劉伯手裏領着一大個箱子。
“我給你帶了早餐,中午阿姨會來做飯,”鐘琋說着,打開了劉伯手裏的箱子,“你的書都弄髒了吧,我找了一套新的給你。”
雪白嶄新的書,還有股油墨味。
徐憶澤的雙眼有點疼,他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靜,讓語氣顯得波瀾不驚:“謝謝……我……我會存錢,還你的……包括我在這裏住的……”
“你別那麽客氣了,要不……”鐘琋眨眨眼睛,“要不這個暑假你幫我補習一下物理?你知道我的物理成績特拖後腿的。幫我補習,這就當做住宿費了,如何?”
作者有話說:
鐘琋家無比開明,這就能解釋為什麽她長大之後,父母也不會催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