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各類競賽一般在高三上學期開學時進行。

徐憶澤有時候會來教室,但都是行色匆匆的,連那一箱情書都完全沒有管過。

而老師們幾乎都不講課了,不參加競賽的學生們也只剩下無止境的做題和考試生活。

接近年底的時候,競賽結果出來了。

這天下了很大的雨,溫度降到了接近零度。鐘琋裹着厚厚的羽絨服,全副武裝戴着帽子圍巾手套,在北樓背了一會兒英語後,她終于受不了寒冷,決定回教室。

教室在南樓。南樓和北樓之間是教師的辦公室。

以前鐘琋總會以最快的速度跑過辦公室,目不斜視地沖向南樓。

而這天,許是天氣太冷,許是時間尚早,她有些慢吞吞地走過教室辦公室時,忽而無意地往裏面看了一眼。

這一眼,她幾乎全身凍住。

徐憶澤在魏明博的辦公室裏!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看起來狀态并不太好。或者說,除了在他家門口遇見他的那一次,她從來沒看到過他如此頹靡而不堪的樣子。

在她心裏,縱使他的家庭關系和過往經歷如此不堪,但他從來都是純潔無瑕白月光一樣的存在,不可被世俗玷污,也永遠都不會被人世間任何東西所折損。

但他現在為何是這副模樣?

鐘琋小心地靠着牆,将自己藏起來,屏住呼吸,聽着魏明博與徐憶澤的低聲談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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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博看着眼前這個孩子,心酸和同情交雜裹挾在一起。他早就知道徐憶澤的家庭是個巨坑,就算這個孩子再怎麽小心再怎麽謹慎,恐怕還是會遇到不少的問題。

只是沒想到事情出在他人生重要的節點上。

魏明博對徐憶澤物理競賽結果抱有很大的希望,以徐憶澤在物理方面的天賦和勤奮,拿到A大H大的保送資格是完全沒問題的。

但天不遂人願,人算不如天算,在物理競賽決賽的頭一天晚上,一個電話就把徐憶澤叫到了醫院。

徐憶澤的弟弟死了。

徐憶澤的弟弟有非常嚴重的自閉症,更是由于父母發現得晚,醫療幹預的時間晚,這小孩子失去了獲得有效改善的最佳時機,完全不能獨立生活。

這天,徐憶澤的繼父像往常一樣出去幹活,媽媽在家帶孩子。做飯的時候,她因為疲憊而不小心在沙發上睡着,弟弟餓極,去翻爐竈上煮着的湯,整一盆滾燙的湯把他整個人從頭到腳淋透。

在轉送醫院的途中,弟弟就出現了休克和呼吸心跳停止,到達醫院時,人已經沒了。

在急救室門口,徐憶澤被繼父和媽媽當作發洩對象,被一腳踢跪在地後又是輪番拳打腳踢。他咬緊了唇,嘴角有血浸出來,但還是挺直了背。在他們看來,就是因為徐憶澤不肯辍學在家照顧弟弟,才導致了弟弟的死亡。

後來,要不是醫生警告兩人要報警,恐怕徐憶澤會被繼父和媽媽活活打死。

魏明博得到消息後,從醫院把這個渾身染血的少年帶回自己家。

夜裏,徐憶澤發起了高燒,退燒藥完全無效,魏明博又只能帶他到醫院輸液,等他整個人醒來時,已經來不及去參加考試了。

“沒事的沒事的,你別有心理負擔,不能保送,咱們還能直接參加高考呢,我還等着你拿回個狀元呢,”魏明博笑着寬慰着,心裏卻替這個少年苦不可說,“有什麽你需要我的幫忙的,你盡管跟我說,任何事情,只要你願意,你都告訴我,好嗎?”

雖然嘴上這麽說了,但魏明博心裏知道,以徐憶澤的心氣和驕傲,他恐怕寧肯咬爛了牙往肚子裏吞,也不會開口。

于是他又開玩笑地補了一句:“等你今後功成名就了,就來一中捐筆錢,以我的名義來成立個獎學金,還可以幫助其他學生,怎麽樣?”

徐憶澤一直垂着的雙眼,終于稍微擡起了一點。

半晌,徐憶澤輕輕說道:“好,我答應你,魏老師。我想……您可以幫我安排一間宿舍嗎,或者任何地方都行。我……沒家可回了……”

……

徐憶澤回到教室時,一眼就看到鐘琋在埋頭做題。

他坐下,将桌子上放着的那一箱信放在地上,随意從抽屜中摸出一張試卷,開始做題。

他的筆尖“沙沙”作響,與她寫字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也好,不能保送,還能與她一起奮鬥這高中這最後一段時間。

而關于徐憶澤沒有參加競賽決賽的消息很快就已經在一中傳遍了,有人猜測他不屑參加、想拿高考狀元來博眼球的,也有猜測他不敢參加、生怕失敗的。

休息時,專注考A大而許久沒有提及徐憶澤的李倩霖也忍不住問:“小琋琋,專屬小郵差,你和他最熟悉了,你知道原因嗎?”

鐘琋吃着面,差點嗆到:“不要老叫我那麽奇怪的名字……唔,或許他是想考狀元,每年保送A大H大的人那麽多,但省狀元卻永遠只有一個。”

她指着面館外,街對面的一中校門說:“說不定啊,以後這門口還會專門弄個公告欄,搞個大大的櫥窗,把歷年來我們一中的省狀元的名字都寫在那裏。你想想,徐憶澤的名字就在其中,每個學生和路人都會看到,這可比保送要有排面得多,對吧?”

李倩霖若有所思:“這倒是個好主意。你聽老師說的要弄公告欄?”

“我随便瞎說的,”鐘琋說,又招呼老板娘,“老板,再給我做一份面,多加肉,我打包帶走。”

“你吃那麽多不怕撐死啊?”李倩霖掐她臉。

“沒辦法啊,最近做題太耗體力了。我要多吃點,拼命刷題,争取能跟你搶A大。”

李倩霖雙手插腰,得意地笑:“這是年級前三十跟前十五說話的态度嗎!”

……

鐘琋提着打包好的面條,走進教室。

午間時分,教室裏一半人在睡覺,一半人在刷題。

徐憶澤正是奮筆疾書的那個。

她走到他面前,把面放在他桌上,硬生生地說:“要不要吃?”

徐憶澤擡起頭來,眼下還有些烏青。

雖然面容憔悴也掩不住他出衆的五官,但鐘琋還是感到從心底深處而來的抽疼。

最近他過得一定很辛苦。

自從他弟弟出事後,他已經很少去食堂吃飯了,即使一中食堂的飯菜已經足夠便宜,但對他而言,恐怕也是一筆能省則省的錢。

“李倩霖讓我給她買的,但她突然說要減肥,就不肯吃了,”鐘琋說,“不能浪費糧食,對吧?”

徐憶澤還沒開口,就聽到肚子不争氣地叫了一聲。

鐘琋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坐回座位上去趴着午休了。

徐憶澤擔心在教室吃東西會影響其他人,于是提着面,獨自走到北樓。

今天放學時,他其實看到鐘琋和李倩霖兩人手拉手朝校門外走去,這面不可能是李倩霖要的,只可能是鐘琋專門給他帶的。

當然,這不是鐘琋第一次帶吃的給他。

他早就被斷了本就不多的生活費。為了省錢,他能忍住,便不去吃飯,餓了就拼命喝學校免費提供的飲用水。他也不知鐘琋怎麽會察覺到的,幾乎每天中午,她都會借口多買了面條或多打了幾個菜,将吃的東西送到他的桌上,要不就是借口要減肥,把一大袋零食全塞給他。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瘦削的肩膀貼在牆上,滾熱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深冬的寒,永遠無法冰凍他的心。因為他知道,有一個人,正小心翼翼地維護着他最後的尊嚴。

而他也同樣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全部,都放在了心上。

……

高中最後一個寒假開始前,鐘琋的年級排名已經進入前二十,但李倩霖更甚一籌,壓了她好幾名。

其實鐘琋這個成績在全省也能排個不錯的名次,但距離A大還着差一步之遙。

鐘琋看着自己不太滿意的物理成績,用鐘父新給她配的小靈通手機打了電話回家,表示這個寒假想請徐憶澤繼續住在她的房子裏,順便讓徐憶澤給她補物理。

鐘父鐘母已經熟悉徐憶澤了,并沒有異議。

但徐憶澤只答應隔天給她補習一次,不能住在她家了。

自弟弟去世後,徐憶澤的媽媽精神狀态越來越糟糕,時常瘋瘋癫癫自言自語,行為也越發古怪。而他的繼父也因喪子之痛,暴力升級。徐憶澤住校了讓他無從發洩,他便開始對徐母拳腳相加。

徐憶澤已經比他繼父高出了快一個頭,雖然身體還是很瘦,但只要他在家,繼父便不敢打人。

一家四口變成一家三口之後,家中關系又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春節過完後,便是高三下學期了。

畢業班明面上是開學了,但實際上早就已經是放養狀态,學生要到教室學習也好,到辦公室請教老師也好,甚至不來學校也好,學校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徐憶澤念及家中如今的情況,雖然十分感謝魏明博在學校為他安排了宿舍,但他還是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回家住。

好幾個月,鐘琋甚至都沒見過徐憶澤。

也不知道是不是快畢業的原因,有些同學也開始自我放飛了,許久不見的情書又到處亂傳。小郵差鐘琋課間到走廊上散步走一圈,都能幫徐憶澤拿回好幾封情書。

又集齊了幾十份情書後,距離高考只剩下十天了,鐘琋決定去徐憶澤家裏看看他。

她忌憚徐憶澤那個有暴力傾向的繼父,只能拜托劉伯陪他一同去。為了掩飾得更像樣一點,她還準備了一些物理習題。

敲了門,徐憶澤很快就來開門了。

但他攔在門口,不讓鐘琋和劉伯進去。

“過幾天有高考誓師大會,我會回學校的,”徐憶澤聲音沉沉地說,“到那天我跟你說說這些習題……”

徐憶澤一邊說着,屋裏一邊傳來叮叮當當摔碗的聲音。他顧不上鐘琋和劉伯,說了抱歉後,便将門關上了。

鐘琋站在緊閉的門前,心中雜味萬千。

劉伯真心勸道:“琋琋,你這個同學雖然成績好,人也很優秀,但他這個家庭真的太可怕了,指不定未來還會發生什麽事。你還是離他遠一點吧,否則你爸媽也會很擔心你的。”

鐘琋垂着頭,低低“嗯”了一聲。

可是,我已經無法抽身而出,也無法遠離了。

作者有話說:

鐘琋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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