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很快便到了十月, 天氣仿佛陡然轉涼了不少。地理學院樓外的一行銀杏葉已經黃透，有風吹來，撲簌簌地如蝴蝶紛飛, 落了滿地。
學院大樓裏的一間教室中, 正在舉行鐘琋的開題答辯。
因着此時正是學生上課時，答辯現場并沒有其他人圍觀，也不過是向周和奎潔，以及幾個答辯專家。
鐘琋認真而清晰地介紹着自己的選題和研究意義。
幾位專家聽着鐘琋的介紹, 面露微笑，不住連連點頭。
奎潔一邊做着記錄，一邊也瞅了一眼向周。向周臉上亦是挂着欣慰的笑容, 對這個關門弟子的确是十分滿意的。奎潔也不由笑了笑, 她也很是喜歡鐘琋這個姑娘，她休産假的這段日子，鐘琋把相關工作料理得井井有條，為她解決了不少麻煩事。
等到鐘琋陳述完畢, 專家們輪流提問，鐘琋也算是應答如流。
正當向周和奎潔都以為今天這場開題答辯毫無懸念地即将結束時，其中一個一直沒說話的老教授突然開口了, 語氣十分不悅, 甚至帶着幾分指責的意思。
“鐘琋同學，雖然各位專家對你的報告評價都很高，但是我想請問一下，這篇開題報告真是你自己寫的嗎？”
鐘琋怔住了。連帶着在場所有人, 呼吸都忍不住一窒。
“這當然是我……”鐘琋腦子嗡嗡響。
那老教授立馬橫眉一豎：“我再問一句, 真是你自己寫的？”
鐘琋被老教授的氣勢驚得都不住有些自我懷疑了。
“是……”她開口。
向周立馬搶過話來, 也是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我用我幾十年的學術生涯來保證, 這篇開題報告絕對是鐘琋同學一字一句自己寫的，絕對沒有任何學術不端的行為！你也是老教授了，怎麽可以無緣無故地污蔑學生！”
要知道，若是被扣上“學術不端”的帽子，只怕是一輩子都無法翻身，更不可能好好地在這個圈子裏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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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老教授倒是也沒給向周面子，有些不對付地冷嘲熱諷，“向教授自己指導的學生的文章，都弄混了吧？”
說着，他從包裏取出幾頁紙，遞給奎潔，讓奎潔轉給向周。
向周低頭，鎖眉看着手上的紙頁。
鐘琋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只能強作冷靜，一邊忐忑地說道：“這篇開題報告的确是我自己寫的，沒有假手于人，更沒有任何抄襲。”她從包裏拿出野外調查時所做的筆記，幸好今天出門時順手帶了，“開題報告上的所有數據都是我現場勘測而來，我在那裏待了大半個寒假，最後一天還摔傷了腳，送到了醫院，這些，我都可以提供證據，包括人證，或者醫院的證明……”
她還沒說完，只見向周猛地站起身來，驚得奎潔也跟着起身。
鐘琋止住了話語。
向周斜眼看了看奎潔，又無奈地望向了鐘琋。
那個老教授道：“向教授，老向，怎麽說咱們也是幾十年的交情了，我不想為難你這關門弟子，但我該說的，還是得說，這就是學術不端，□□裸的抄襲！”
“我不會……”鐘琋心口都擰緊了，接過向周遞給她的紙。
“鐘琋，你看一下。”向周倒似乎是平靜了一些。
鐘琋不住咬了一下唇，才看向手裏的東西。
是一篇論文。
作者是陳昊。
就是奎潔此前所說的，陳昊發的那篇SCI一區論文。
鐘琋一目十行地往下讀，卻越發覺得渾身寒涼濕透。論文中許多段落語句，都像是從她自己嘴裏說出來的一樣。裏面列出的數據，與她那本田野筆記裏所寫的一模一樣，而最終的結論，甚至還是上次陳昊帶飯到她家裏時，與她所聊的內容。
她終于明白那一次師門衆人到她家裏小坐，為何陳昊會獨獨躲在書房裏了。分明就是那時，陳昊偷偷拍下了她筆記中的內容。
茫然瞬間變成了憤怒。
鐘琋的手捏緊，手中的紙頁也皺起。
“向老師，我要找陳昊對峙！”鐘琋幾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地高聲道，然後看向在座的專家們，“我發誓，我的開題報告，每個字，每句話，每個标點，都是我自己寫的，我的電腦上都存着每一稿的報告，也有我和向老師每一次郵件往來進行讨論的記錄，筆記本電腦我也帶來了，各位教授可以随意查看。除非陳昊拿得出一手的調查資料，說得出野外調查地點的細枝末節！”
質疑鐘琋的那老教授神色倒是緩和了不少，看了看向周，又看了看鐘琋。
鐘琋又從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将電腦和田野筆記放到了專家面前。
就在專家們查看時，她忽而也覺得渾身疲累不已，有些頹然地癱坐在椅子上，再講不出任何話。
她一直覺得一個人只要自己默默努力去做一件事就行，只要不負自己的時間與精力，對得起自己，根本不曾想還有人會偷偷搶奪他人的勞動成果，甚至搶先去發表。
陳昊一直沒有發表畢業資格論文，學位論文也是被斃了好多次，面臨着延期畢業，家裏狀況似乎也不太平，心态難免會失衡。
可一個人若是因為自己的境遇不佳就做出違背道德良心甚至是法律的情，她并不覺得這人值得原諒。
……
開題答辯雖然結束了，但鐘琋并沒有拿到通過開題的結果。
專家們和向周商量之後，決定要先将陳昊的問題解決掉才行，最好是讓刊物撤稿，公告大衆，否則今後也會有無窮後患。如果解決不了，鐘琋開題只能推後，不僅不能按她的計劃畢業，只怕題目和內容都得全部推翻重來。
如今鐘琋只能等着。可要等多久，她也不知道。
奎潔安慰鐘琋，表示向周已經将此事報告了學院，學院也是十分重視。而鐘琋畢竟是當事人，這件事便不需要她參與解決，只需要提供各種證據便可。
“向老師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你的努力我們一直都看在眼裏的，”奎潔寬慰道，繼而又有些擔心，低下聲音，“院長讓你在家休息幾天，但你最近也小心一點，陳昊……我剛給他打了電話，他情緒似乎不太穩定。”
鐘琋點點頭。
雖然理兒是在她這邊的，但還沒有最終澄清的結果，若說一點都不難過不介意，倒也是不可能的。
她坐在東湖邊的一個小石凳上，默默地盯着湖水。水面層層疊疊地泛着漣漪，微風似有若無地撩着她的發絲。
眼圈不住開始發燙發紅。
許久，眼淚終于不住流了下來。
鐘琋吸着鼻子，不停地用手去擦拭滑落下來的淚水。
辛苦了大半年，一邊工作一邊寫報告，許多日子裏甚至是沒日沒夜地查文獻，修改，核對。付出了那麽多的努力，以為能得到想要的結果，但不想事不遂人願。
鐘琋也不知在湖邊坐了多久，直至天色已經沉下，周圍只有路燈點着不甚明亮的光，她才緩緩起身。
天氣本身就已經轉涼了，大約也是風吹得多了，起身時，她只覺得腦袋都有點發懵，似乎有點感冒的前兆，還有些饑腸辘辘。
要是這時候能有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就好了，像一中門口的那樣，鮮辣的，吃下去能出一頭的汗，感冒也會好，不愉快也會好。
……
鐘琋恍恍惚惚地進了電梯。
電梯裏還有一個人，詫異地看着她：“鐘老師？”
鐘琋不想講話，只勉強擡頭。是辛成。
此前她已從李倩霖那裏得知辛成與她同住在這棟樓，此時見到辛成，也不覺得奇怪，只是她覺得疲憊，沒有力氣和他多話，勉強朝他點了點頭，便也不語了。
“你不舒服嗎？”辛成奇怪地看着她。
“沒，只是有點累。”鐘琋搖搖頭，看着樓層顯示已到了她所住的樓層，便下了電梯。
辛成若有所思地望着鐘琋走出了電梯，然後拿出新買的手機，撥通了電話。
而鐘琋回到家中，在冰箱裏翻了翻，也沒找到什麽想吃的，便決定先睡一會兒，等醒了之後再說。
等她醒來時，看窗外都泛出了魚肚白的天光，似乎是清晨五六點的樣子。
廚房裏飄出了香味。
她有點摸不着頭腦，披上外套走進廚房，卻見是李倩霖在。
也對，在北市，只有李倩霖有她的鑰匙。
“醒了？給你熬了粥，馬上就能吃了，”李倩霖還穿着一身正裝，還化了全妝，像是要去上班的樣子，“你有一點低熱，不過沒事，你睡着時，我給你吃過藥了。”
鐘琋完全不知道吃藥這事，看來的确是睡得很沉，只問：“你怎麽會來？”
李倩霖露出一點嫌棄的神情：“那個叫辛成的打的電話，說他見你不太舒服。”
鐘琋知道李倩霖和辛成之間的那點子不和，辛成能拉下臉來給李倩霖打電話，這還令她有些不知名的感動。
鐘琋倒了杯熱水，捧着一點點地喝。似乎的确是吃了藥的效果，頭也不暈了，整個人也恢複了一些精神。
“我待會兒的航班，不能一直照顧你，你要是還不舒服，就叫小路過來。”李倩霖給鐘琋盛了一碗粥，然後拿上包，叮囑了好一會兒，才出了門。
鐘琋坐到餐幾前，舀起粥，吹了吹熱氣。
氤氲的暖意落在她臉上，讓饑腸辘辘的感覺更加清晰。
有這樣的好友，人生也是幸運的。
鐘琋輕嘗了一口粥，突然勺子一甩，整個人都驚得清醒了。
李倩霖……她這是把一包鹽都倒粥裏了嗎！？鹹得完全無法吃啊！
鐘琋哭笑不得。有這樣的好友，人生真是……幸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