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由于鐘琋的傷并未達到輕傷程度, 公安也只能以行政案件來處理,陳昊被行政拘留了幾日便放了出來。但A大地理學院得到了陳昊學術不端的視頻證據,加之公安那邊留有案底, 也不再縱容, 直接予以了開除學籍。

聽奎潔說,陳昊離開學校時,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也沒來見向周一面, 而他媽媽卻是千裏迢迢到A大門口來接他,沒有講話,默默接過他手裏的一袋行李, 便一起上了去往火車站的公交車。

鐘琋有些唏噓。

奎潔寬慰道:“你也別有心理負擔, 是他自己做錯了事,所有的結果也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鐘琋不是聖母,不會對傷害自己的人抱有過多的同情。再說,那一日若不是徐憶澤和辛成他們碰巧趕到, 只怕如今她是傷是死都未可知了。

陳昊的文章終于是在寒假前被期刊撤稿了,因此答辯委員會也同意通過了鐘琋的開題報告,下一步就可以正式進入論文寫作階段。鐘琋打算趁寒假休息, 再去一趟那小山村, 完善補充一些數據材料。

由于時間緊任務重,鐘琋也不打算回家過年了,跟鐘父鐘母說明了情況,老兩口倒也是表示理解和支持。

路念皖得知以後, 也非要再跟着去, 美其名曰要去看望老爺子。

“你不回家陪你爸媽過春節?”鐘琋一邊整理資料, 一邊問道。

“回家不也是相親?”路念皖抱着手, 在鐘琋一旁踱來踱去,“我辭職念博士,他們如今都還是餘怒未消,大過年的,就別讓彼此不痛快了。再說了,那裏安靜,我看看書寫寫論文自我提升不好嗎?”

話裏話外,反正是非跟着去不可。

坐在沙發上翻着雜志的李倩霖頭也不擡,道:“小路跟着一起去也行啊,免得你又摔傷了腿,不還得有人送你去醫院。”

鐘琋一口氣差點沒噎着。

“否則你也可以叫上徐憶澤,以免小路背不動你。”李倩霖補充道。

自從上次陳昊的事情後,鐘琋和徐憶澤倒之間的關系也算是終于正常了。但這兩三個月實際上也沒有怎麽聯系,到了年底,各種事務也多,更何況徐憶澤頻繁參與各種國內國際的學術年會,只怕也是分身乏術。

一聽到李倩霖提到徐憶澤,路念皖也來了興致。之前李倩霖将高中的那些事兒跟路念皖說了七七八八,路念皖才終于明白為何一中80周年校慶時,鐘琋的表現會如此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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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念皖小聲問李倩霖:“他倆現在究竟什麽情況?”

李倩霖攤手:“不知道。”然後用鐘琋聽不到的聲音道,“這男未婚女未嫁的,找機會挑破這層紙不就行了,但兩人……唉,怎麽還跟高中時一樣……”

……

山裏下起了小雪。

冬日夜晚來得早。小雪輕輕盈盈,慢慢的溫順的飄過窗前,然後就落入夜色之中。路念皖覺得冷,把窗戶閉上,只留了一小道口子,只怕是全部關緊的話,她和鐘琋會一氧化碳中毒。

鐘琋坐在燃起的火爐邊,借着不甚明亮的燈光看文獻。雖然面前火爐裏的火燒得正旺,但畢竟是寒冬臘月的,她還是凍得有些發抖,雙腳不停地小幅度跺着。

“熟了,可以吃了!”路念皖将火爐邊的土豆扒出來,在兩只手上來回倒騰了幾下,再遞給鐘琋,“我們就剩下一堆土豆了,明天我去市集上看看買點其他的,不行的話就去老爺子那裏薅點。”

路念皖本身就是活潑好處的性子,去年來的時候就和老爺子相處得十分融洽了,如今再來,老爺子差不多就當她是親孫女了。

正當兩人吃着燒土豆時,門敲響了。

“我是劉暢,小路你們開一下門。”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

路念皖開了門,劉暢呵着寒氣走了進來,倒是一下子覺得暖了不少,卻瞥見兩人正在吃燒土豆,頓時有些好笑,看着路念皖道:“爺爺說你沒事就去家裏趁吃趁喝,這大年三十的,怎麽會吃這個?”

正是因為今夜是年三十,路念皖才不好意思再去人家家裏。

“走吧,爺爺巴望半天了,就等着你們去家裏,飯菜都上桌了,”劉暢笑起來,“畢竟是除夕,還是要熱熱鬧鬧的才好。”

鐘琋和路念皖本來是不好意思的,但禁不住劉暢苦口婆心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勸,只好跟着劉暢去了。

不大的屋子裏,圓桌上已經擺上滿滿當當的菜了。菜香氤氲,剛才那燒土豆的味道頓時就如同蠟嚼。

家裏人口簡單,不過只是老爺子和劉暢兩人。老爺子自個兒倒上白酒,也讓劉暢給兩個姑娘倒了飲料,然後開始招呼大家動筷。

電視裏播放着新聞,新聞裏也是一派喜氣洋洋。

等到春節聯歡晚會開始時,路念皖早已經把自己杯中的飲料換成了白酒,正和喝得滿臉通紅的老爺子勾肩搭背地吹着牛。老爺子看起來是真的高興了,一口一個“乖孫女”的叫着路念皖。

劉暢也喝了不少酒,但頭腦還是清晰的。

鐘琋擔心影響明天的工作,還是滴酒未沾。

劉暢說道:“等我回北市的時候,會把爺爺一道帶去。”

“怎麽?”

“爺爺年紀大了,一個人在村子裏,我始終不放心,”劉暢說,“我爸媽幾年前意外去世了,這世界上就剩下爺爺這唯一的親人。我醫院裏的工作忙,每年能回來一次兩次已經很不容易了。等去了北市,爺爺和我住在一起,有什麽三病兩痛的,我也能照顧。”

鐘琋表示理解。

老人家雖然舍不得生活了一輩子的小山村,但畢竟太多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村子裏的老人會越來越少,将來只怕是連日常生活的各種需求,都會供應不及,更別說是醫療了。像上次鐘琋摔傷了腿,也只能趕回北市醫治。

劉暢擡頭,左右環顧了一下這個幾乎可以算是簡陋的房子,語氣中是萬分的不舍:“我就是在這裏長大的,這次走了之後,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

鐘琋也随着他的目光,望着這屋裏陳設的一切。

人生總是如此,都是在不斷告別中慢慢長大,再慢慢衰老的。失而複得的東西又能有多少,能把握住眼前的一切都已經是萬般不易了。

“呵,鐘老師見笑了,”劉暢收回了方才不住的難過,“你的工作什麽時候結束,你們要不要跟着我的車一起回去?”

“還要幾天吧,在收尾了,也不着急,”鐘琋道,“假期裏學校也沒啥工作,再說還有奎老師呢。”

話剛說出,鐘琋一下頓住了。而劉暢的表情也凝固了那麽一瞬間。

“喂,聊啥呢你們,聊得那麽起勁,”路念皖笑嘻嘻地打斷這一刻的尴尬,“小琋琋,我們出去放煙花啊,爺爺說他買了煙花!”

五色的煙花在小山村的蕭瑟夜空中綻開,點亮了森林與山巒,點亮了破落與封閉。

劉暢站在一旁,默默望着夜空,深沉得如同一潭池水,也不知在想什麽。與嬉鬧歡呼的路念皖形成鮮明的對比。

也不知道是不是路念皖聲音太大吵到了劉暢,劉暢偏過頭,靜靜地看向了她。

……

徐憶澤下飛機時,已經華燈初上萬家燈火了。

除夕夜,他原本打算是回實驗室的,可在回H大的路上卻收到了辛成的信息。

辛成今兒一早就已經回老家了,卻把一份重要的文件忘在了家裏,拜托徐憶澤去幫他取一下。

徐憶澤知道辛成家密碼鎖的密碼。

徐憶澤無奈,只得去往辛成的房子。

鐘琋所住的樓層比辛成要低。待徐憶澤取了文件,進了電梯後,卻是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鐘琋家的樓層。

他走出電梯,徑自走到了鐘琋家門外。

他知道鐘琋并不在家,而是去做野外調研了。只是在此刻,樓道中隐約傳來其他人家喜慶的電視聲響時,他突然有些想見她罷了。

他在鐘琋家門口站了一會兒,剛要走,卻沒想門突然開了。

徐憶澤和屋內的人都呆住了。

屋內的人不過是嫌家裏全都是炒菜的油煙味,想打開門來透透氣,哪裏想到門外居然站着一大男人,差點尖叫出聲。

而徐憶澤快速分辨出了眼前的人是誰,連忙歉意說道:“阿姨您好,我是徐憶澤。”

鐘母愣了愣,上下看了一番,突然欣喜道:“是小徐啊,我記得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為什麽會在人家家門口?這個問題還得想想如何回答。

但鐘母卻是已經等不及他的答案,招呼着他便進了門,一邊對着廚房喊道:“老鐘,你看,是小徐來了啊!”又對徐憶澤問道,“小徐,你吃飯了嗎?我們還沒吃呢,要不就在這裏一起吃飯?今天是除夕,你現在出去吃飯也不方便,就在我們這裏将就一下吧,正好,你可以陪着你鐘叔叔喝上兩杯。”

于是這般巧合之下,徐憶澤也沒有再推辭。

徐憶澤的酒量很淺,沒喝兩杯便是頭暈眼花。鐘父也沒強求,兀自一人喝得暢快。

鐘母與徐憶澤聊着天,徐憶澤也知道鐘琋的爸媽是想給女兒一個驚喜,才會一道來北市的。

有父母時刻關心牽挂的人,真的很幸福。

“小徐,你現在,結婚了嗎?”鐘母試探地問了句。

上次鐘琋跟她說徐憶澤大概已經結婚了,鐘母雖然接受了這個說法,但總是有些不太願意相信。她了解鐘琋的心思,從高中到現在,只怕是一直都将這個人放在心底最深處,只是不願意表露出來罷了。

而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應當也是對自家女兒有那麽些懵懂心事的。方才他出現在家門口,怎麽可能是巧合呢。

“沒有,阿姨。”徐憶澤坦然回答。

鐘母眼中閃過一點欣喜,但也沒多說,只道:“你和琋琋都在北市,我們老兩口也不在這裏,今後還麻煩你多照顧照顧琋琋啊。畢竟你們是高中同學,也那麽熟悉。”

徐憶澤抿唇,唇角彎了彎。

飯過之後,徐憶澤幫着鐘父鐘母收拾了廚房,心想着今夜已經很晚,不如就在辛成的家裏湊合睡一晚。

徐母:“對了小徐,我們帶了點老家的特産來,就放在琋琋的書房,你去拿點帶回去。”

徐憶澤走進鐘琋的書房。

書房面積不算大,做了兩面牆的書架,也放上了滿滿當當的書。乍一看,布置格局與她在一中門口那房子的書房還有些像,看樣子,鐘琋的審美風格是數十年如一日未變的。

書桌上有一臺臺式電腦,電腦前放着一本攤開的筆記本,他看過去,筆記本上是密密麻麻的專業術語。她和高中時一樣,還是這樣專注認真的性子。

特産被鐘父鐘母放在了靠近書架的地上。徐憶澤彎腰去取時,目光突然落在了書架上的一本雜志上。

是一本德文的科普雜志。

他其實并不懂德語,只是這雜志的這一期,有他的采訪。

他取出雜志,很容易地就翻到了有他照片的那一頁,因着那一頁,被人折了一個角。

這一頁,應當也是被人看過許多遍的吧。其他的內頁還是嶄新無任何折痕,但這一頁卻是有手指反反複複拿捏過的微細的痕跡。

徐憶澤覺得心跳快了一點。

但很快,鎮靜地将雜志放了回去。

然後與鐘父鐘母告辭。

新年的鐘聲響起,城市裏沒有煙花,徐憶澤躺在辛成家的床上,心裏卻一遍一遍地,綻放着無盡的絢爛火花。

作者有話說:

鐘琋的爸媽當然是知道徐憶澤的家庭情況的,沒有人一起過除夕的徐教授很可憐,所以才會留他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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