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冬天的晚上總是來得特別早, 在專家們的都陸陸續續離開後,窗外已經是一片深沉的墨色。

奎潔與鐘琋将教師恢複了原樣。

“師姐,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鐘琋問, “今天你也忙了一下午,我請你吃飯吧。”

奎潔擺手:“不了,我還得趕回家帶孩子呢。”說完,她又笑起來, “你呀,等你結婚生子之後,你就能明白我的狀态了。是會花費自己很多的時間, 但的确也會帶來很多快樂, 就看你如何抉擇了。但不論如何……”奎潔湊近鐘琋,“還是要做自己。”

奎潔走後,鐘琋打算回辦公室整理一下答辯的材料,再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兒。

她負責的唐亮這一級的學生, 如今已經是大四了。學生面臨着畢業論文、出國留學、考研和就業等等的問題,偶爾還混雜着一點情感家庭之類的傾訴,只要是在辦公室, 鐘琋便沒有閑下來的時候。只是今天, 學生們都知道鐘琋要預答辯,很是體貼地沒人來找她。

輕柔的燈光覆蓋着她。她安靜地敲打着鍵盤,“噠噠噠”的鍵盤聲回蕩在辦公室不大的空間裏。

電腦右下角突然彈出一個新聞。是關于徐憶澤事件的報道。

鐘琋點開報道,認真地看了一遍。

ORI澄清了這件事, 表示只是有人誣告而已, 徐憶澤已經提出了全部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而那個誣告的人, 曾經與徐憶澤在同一個實驗室待過, 但後來生活不大如意,又見曾經的同事聲名顯赫、廣受尊敬,便起了要毀掉徐憶澤的心思,提前破壞監控,盜取燒毀資料,沒想到徐憶澤從實驗室剩下的東西裏找出了蛛絲馬跡,便鎖定了這人。

至于是什麽樣的蛛絲馬跡,新聞裏并沒有說。

但不論如何,這件事看來是徹底翻篇了。

剛才她預答辯結束,徐憶澤就跟周校長等人一起走了,想來A大是要恢複他特聘教授的待遇。而這一出事件,讓他又一次火出了圈,一些專家學者甚至是營銷號都對他在學界的貢獻進行了來來回回的闡述介紹,還有人提出目前他的成就是被低估了的,要求H大應當給予這樣的人更好的待遇。

鐘琋走出學院大樓,發現外面竟然下雪了。

雪花撲簌簌地從空中飛舞,落于地面,已經形成了薄薄的一層白,踩上去的時候,鞋底發出低沉的“咯吱咯吱”響。

有人站在路燈下,路燈投下光線,如似早晨暖意的陽光,将他籠在了一片橙黃之中,雪花像是蝴蝶在他身旁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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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鐘琋走來,從口袋裏拿出幾張卡片。

“去美國好幾個月,卡片也很久沒送了,”徐憶澤說,“補上這段時間的。”

鐘琋接過卡片,有雪花落在上面,她用手擦開,一張一張看過去,跟他以往所寫的卡片內容一樣,祝福或者勉勵,其中還有一張是祝她生日快樂。

去年她便收到了徐憶澤的生日卡片,也正是那張卡片,才讓她認出了那是徐憶澤業已有些改變的字跡。

年少時,她幫其他女生送過無數封情書,經她的手,将別人的感情塞到他的抽屜裏。而現在,他寫了無數的卡片,沒有直接的表達,卻也是将滿滿當當的心思,親手放到了她的掌心。

鐘琋擡頭,看着徐憶澤。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沉默而俊美無比的少年時的情景,驚為天人的一剎,想起他在北樓,背靠着欄杆,小聲讀着英文,日光賦予了他一雙金色的翅膀,想起他們已經度過的那個暑假,風扇輕輕拂動他額前的發,他的專注,專注時更令人挪不開眼。還有……還有太多太多……

鐘琋發現,她這輩子也活得不算短,三十餘年的時光,卻仿佛大半輩子都有他的存在。他是一道灼目的光,但她不是那個死死追随光而奔跑的人,而是這道光讓她知道,她自己的路在何方,她該如何走好自己的路。

“餓了嗎?”徐憶澤輕輕開口。

鐘琋點點頭。

“那……”徐憶澤低頭看她,“可以一起去吃飯嗎?”

“好。”鐘琋抿唇微微一笑。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的聲音傳來:“就你倆?不行,我也要一起去。”

有人補充,“還有我。”

只見李倩霖和路念皖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瞧着。

“想着你今天答辯辛苦了,我們還打算請你大吃一頓,不過現在看來,就不用我和小路破費了,”李倩霖湊近鐘琋,又笑眯眯地看着徐憶澤,“徐教授,請客呗,要吃貴的。”

鐘琋面上有些發燙,“你們這樣……不太好吧?”

“鐘老師,你這樣不太好吧?”路念皖道,“還沒結婚呢就開始替他省錢?”

此話一出,就連徐憶澤都有些不自在,尴尬笑笑:“沒問題,地方你們随意選,我負責買單。”

……

李倩霖和路念皖倒也沒有真想敲詐勒索徐憶澤,只選了一家中規中矩的火鍋店。畢竟,下雪夜和火鍋才是絕配。

辛辣濃郁的熱氣熏得衆人食指大動。

火鍋店的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剛好提到了徐憶澤事件的結果。ORI替徐憶澤澄清了來龍去脈,并對他的成就又予以了一頓猛誇。

只是火鍋店中的客人決計想不到,電視裏所說的這位大佬,正專心地從紅鍋裏舀出煮好的蝦滑,放到他旁邊的姑娘的碗中。

“你到底是怎麽發現的?”鐘琋問,“為什麽就能确定是那個人誣陷你的?”

李倩霖和路念皖也好奇,豎起了耳朵。

“其實也很簡單。”徐憶澤道,“我的研究方向比較特別,了解的人很少,前前後後也不過那麽幾個人。”

而這個盜取資料的人則正是了解徐憶澤研究方向的人之一。也正是因為了解,他才會從實驗室如此繁多的資料中,準确地找到掐住命門的那一點東西,将其燒毀。通過對燒損殘渣的辨別,這人燒掉的都是別人的,而獨獨偷走了他自己的。

“也就是他舍不得損毀自己的心血,”路念皖恍然大悟,又是萬分憤憤不平,“可他就忍心把別人的心血付之一炬,真是不可理喻!”

很多做過科研的人都明白,那些即使已經毫無用處的資料,但因為在上面凝聚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寧可堆在一旁吃灰,也舍不得将其扔棄。

鐘琋在心頭默默表示了同意。

她的這篇學位論文自然也是凝聚了她很多心血的,在小山村裏調查的資料,其實很多都沒有用上,但她依舊整理妥帖,好好地放在書房裏。其實也像是一個人的記憶,人的一生經歷的許多事情對現實都是沒意義的,但既然還記得,也正是因為對本人而已,是值得的。

幾人又吃吃聊聊了好一會兒,直到時近午夜,才一道出了火鍋店。

李倩霖自告奮勇地要送鐘琋回宿舍。

只留下了鐘琋和徐憶澤兩人,站在火鍋店門口,望着還在飄着小雪的天空。

“我送你回去吧?”徐憶澤說。

“這太晚了……”

“晚上我睡辛成那裏,一棟樓,很順路。”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鐘琋也不跟他客套。火鍋店離鐘琋家不遠不近,這雪天打車也不方便,于是正好走路消食。

路燈還亮着,行人和車輛卻不多。這時候的北市終于褪去了平時緊張而忙碌的氣氛,連空氣都顯得溫柔缱绻了不少。

他們走在積了雪的路上,踩出了一串腳印。

只有時不時落在頭發上和臉上的冰涼雪花,提醒着鐘琋這不是做夢,而是真實的、她與徐憶澤并肩走在一起。過去的高中時光裏沒有這樣緩慢的時刻,徐憶澤遠離故土的十餘年時光裏她自然也不敢如此肖想。

只有現在,在北市清冷的午夜十二點,她不是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她是像擁有了全宇宙的那個人。

她的指尖輕輕地碰到了徐憶澤的手,溫暖的,近乎令她心跳失控的。

她頓時臉色緋紅,急忙蜷起手指,卻就在這一剎那,她的整個手,都被那溫暖的感覺覆蓋住了。

她不敢擡頭去看徐憶澤。

亦不知此時此刻是真實還是幻覺,她的心跳聲,還有身旁人的心跳聲,像是覆蓋了這個世間全部的喧嚣與嘈雜,反而襯托得這世界只有歡愉,美好,和寧靜。

……

鐘琋進了屋,見徐憶澤站在門外,便問:“進來坐一下嗎?”

“太晚了,”徐憶澤看了一下表,“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睡吧。”

鐘琋也說不出為何心裏那麽些微微的失落,但徐憶澤說得也沒錯,這時間也快淩晨一點了,現在睡下去,不過幾個小時就得起床上班。的确是太晚了。

“那我關門了……”鐘琋扶着門框,輕聲道。

“好,你關門,我看着你。”

鐘琋遲疑了幾秒,緩緩地将門合上,漸漸把門外那人的身影遮住,直到聽到門鎖鎖上的聲音,她背靠在門上,深呼吸了好一會兒,狂亂的心跳才算是平和了一點。

而又忽然想到了什麽,她猛地轉身,一把将門拉開。

他還在那裏,一只手擡着扶住門框,另一只手自然地垂下,目光溫柔,與她的目光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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