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羅域守了他三年

因為想和羅域住在一起?

馥碗的話一出,顧晏溫和的眸色有一瞬間透出一股危險的淩厲, 銳利得令人不敢逼視。

然而下一刻, 在馥碗看過來的時候, 那樣的危險又不着痕跡地隐沒了。

這中間的變化快得無法察覺, 連馥碗這樣直覺敏銳的人都沒能發現, 在少年的目光所及,顧晏依舊是溫柔好說話、沒有原則溺愛兒子的傻爸爸。

此時正是午後, 一天最炎熱的時候,但客廳裏開了冷氣,并不熱,窗外的蟬鳴聲隐隐傳了過來,打破了客廳裏的沉默。

顧晏沒有貿然對馥碗的回答做出反對,只是垂眸緩緩轉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 說:“爸爸知道了,碗碗讓爸爸想想。”

這有什麽要想的?羅域又不是壞人, 而且他們一起住了不久了。

馥碗眼中帶了疑惑,卻沒有問,他覺得顧晏只是爸爸心理發作,沒有太在意。

小貓崽絲毫不知道貓爸爸的憂心忡忡,開始漫不經心地低頭逗另一只貓。

被逗的小黑貓脖子上被戴了顆綠色的玉球,看着晶瑩剔透,上面還被刻了花紋, 做工格外精細。

馥碗伸出手指撥了撥那顆玉球, 又勾出來看了兩眼。

小黑貓立刻發現有人要玩它的小球, 氣鼓鼓地扭頭,一口就咬住了搗亂的細長手指,還用牙試探地紮了紮。

馥碗不讓它咬,輕輕捏住了貓嘴巴,抽出手指。

“喵!”小黑貓頓時抗議起來,追着手指就沖過去,卻被從天而降另一根手指抵住了腦袋,生生止住了“沖刺”,動彈不得。

它前爪扒了扒沙發,走不動,氣呼呼地睜着圓眼睛去看馥碗,喵喵喵地抗議。

小黑貓在顧家被嬌養慣了,這些日子顧家上上下下的傭人都把它寵成小祖宗,早就忘記了馥碗的“兇”,它又年紀小太淘氣,只知道玩,這會兒氣性上來,居然也懂得和馥碗對着幹了。

它張牙舞爪地抗議了一陣,卻收效甚微,怎麽也咬不到馥碗的手指,只好委屈巴巴地轉過小身板,面對着顧晏的方向,喵嗚喵嗚叫起來。

馥碗放下手,看着小貓的後腦勺,說:“叛變了,傻貓。”

小貓聽不懂,顧晏卻因為這個打岔看了過來。

他是什麽人,人皮下的用心都能一眼看清,何況一只被嬌養過了的貓。

顧晏一看小貓的架勢就明白過來,收斂了過于複雜的心緒,唇邊帶着笑意,溫聲說:“貓貓的主人是碗碗,跟我告狀可沒用。”

這話語氣溫和極了,卻硬生生讓機靈的小貓炸起了毛。

貓是很敏感的動物。在發現身上有藥味的貓爸爸沒跟平時那樣過來抱它,小黑貓就隐隐約約明白了一個傷心的事實,老實地轉過身子趴下來,把貓腦袋埋到馥碗手邊,藏了起來。

顧晏靜靜地看着貓,眼裏還帶着無懈可擊的溫和,沒有絲毫心軟的跡象。

馥碗瞅了貓一眼,摸了摸貓腦袋。

小貓擡起頭,軟軟地喵了一聲,腦袋試探性地蹭過去,舔了舔馥碗的手指。

見馥碗沒反對,它又開始記吃不記打,傻乎乎地抱着馥碗的手指磨牙,快樂得不行。

馥碗沒管它,只看着顧晏,問:“你怎麽不哄貓?”

“貓和碗碗鬧脾氣,爸爸當然要站在碗碗這邊。”顧晏神色從容而溫柔,用同樣的句式回答:“不為什麽。”

馥碗不怎麽高興地皺起眉,說:“你在學我說話。”

顧晏終于收了溫和的笑意,神色間帶了幾分慎重和憂慮,說:“碗碗,爸爸并不想惹你生氣,但是,你想和羅域住這件事,我不是很理解。”

“這不是習慣?”馥碗反問,“羅域和我住了兩個月。”

“但碗碗是很獨立的孩子了,對不對?”顧晏斟酌着說:“你并不是離開了羅域就沒有辦法生活的小孩子,你比同齡人很優秀,和羅域住在一起,暑假總有的是時間,為什麽要突然想在軍訓這麽短暫的晚上留下來?”

顧晏這幾句話聽起來溫和,卻一針見血。

如果是別人這麽問,馥碗大概要揍對方一頓,但他今天很罕見地沒有生氣,反而認真思考了一下顧晏說的話。

離開羅域他會生活不下去嗎?顯然不是。他去哪都能活着。

但每次羅域跟他商量事情的時候,馥碗的心情都很平穩,他不知道有什麽理由需要去拒絕。

顧晏耐心地看着茶幾另一邊垂眸的馥碗。

少年過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銳利的桃花眼,眉峰孤高如遠山,抿緊的薄唇總是看不出一絲笑意,那是一種帶着攻擊性的孤傲,人一旦見了,就失去了遺忘的可能。

這種特立獨行、與衆不同的美,讓他變得太耀眼了,甚至有時候能讓人忽略性別。

顧晏的憂心還真不是沒原因的。但很快的,馥碗的話就成功讓他愁白了頭。

他聽到傲慢孤高的少年很認真地說:

“羅域照顧我。我留下來有什麽問題?”

“羅域知道我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不會讓不喜歡的出現。我想的事不說羅域也聽得見。”

“羅域會守我睡覺,等我睡着,做我能吃的菜。他不在,我自己做不到,這些原因很多了吧?”

馥碗有點不習慣說這麽多話,好不容易說完了也皺着眉,仿佛話說多了就要了命似的。

何況這還很影響他的形象,一點都不酷。這讓他脾氣更差了。

但就是這麽一通不情不願不似告白勝似告白的話,徹底把顧晏震住了,他甚至忘了如何反應。

空氣仿佛凝滞了。

馥碗擰開茶幾上那瓶綠茶的蓋子,仰頭灌了兩口,壓下心頭那股因為解釋太多而升起的不耐煩。

他脾氣本來就不好,沒耐心和人聊天,可顧晏和他接觸了挺多次了,經常會在下班之後過來學校看他,還給他帶很多有意思的禮物和美味的小吃,就算那些不一定是馥碗需要的,但顧晏這樣拖着病體每天親自跑,也并不容易。

馥碗不是石頭,真的冷血冷性到漠視別人的疼愛,何況這疼愛不是來自素不相識的人,而是很努力想照顧他、想當好爸爸的顧晏。

所以他就算不情願,也還是接受了顧晏充滿擔憂的提問,并且想了很多的答案,認真解釋了。

他一口氣喝了半瓶綠茶,緩了緩,瞥了一眼顧晏,問:“我的解釋行嗎?”

“……”許久沒說話的顧晏對上兒子疑惑的目光,終于微微嘆了口氣,無奈地說:“碗碗,你說的這些……确實有足夠的說服力,爸爸甚至反駁不了你。但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什麽心理這樣說的,因為羅域照顧你,所以你覺得和他住一起很正常?”

“不然呢?”馥碗問。

“羅域對碗碗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嗎?”顧晏謹慎地問,說話間神色又恢複了溫和。

馥碗側過頭,想了想回:“嗯。”

“那和爸爸一樣嗎?我不是說重要的程度,而是性質。是家人嗎?”顧晏問。

“這不是廢話?”馥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家人是什麽?”

“還能是朋友。”顧晏問到這可算是松了口氣,擡手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微笑地說:“是爸爸不對。羅域确實很适合做碗碗的家人朋友,沒有問題。”

哪怕馥碗那通話震撼人心,一旦弄清楚其中只有親情和友情的依賴之後,顧晏便放心了。

馥碗不知道當爹的在想什麽,見問題解決了,就問:“你不回去上班?”

顧晏哪裏不知道兒子在趕人,溫柔地說:“爸爸下午沒事,等你睡午覺我再走。”

馥碗聞言想了想,拿過遙控器開了電視。

小黑貓對電視很感興趣,馬上就跳回了茶幾,坐在上面目不轉睛地看着。

今天和顧晏的交流讓馥碗對這個爹又熟悉了一點,他抱着書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早上羅域說的話。

顧晏這時候正在講電話,似乎是在和秘書交代工作。

馥碗等他說完了,才說:“我有個問題不明白。”

“什麽問題?”顧晏一聽這話眉眼都帶了笑,蒼白的臉甚至有了血色,說:“只要爸爸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馥碗遲疑片刻,說:“羅域養我,我成年後賺錢還他,不對嗎?”

“這個爸爸還真沒聽羅域提過。”顧晏有些驚訝,以羅域為人處世的作風,讓馥碗還債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的事,他問:“還債,是碗碗的意思,還是羅域的意思?”

“我。”馥碗說。

顧晏了然,說:“碗碗的想法理論上沒什麽錯,因為羅域和你沒有法律承認的撫養關系,也沒有親緣關系。但這要建立在你們關系普通的情況下。”

馥碗沒說話。

顧晏只好又柔聲解釋:“親近的人其實是不會計較太多得失的,因為很多付出都是心甘情願,基于關心愛護。從羅域的角度看,碗碗跟他談得失,反而傷感情。”

馥碗垂下眼,看着有些沉默。

顧晏明白兒子在顧慮什麽,安撫地說:“其實碗碗不用擔心太長遠的事,經濟上的更不需要。你是我的孩子,爸爸養你是應該的,就算真要還債,也是爸爸和羅域之間的事。”

更重要的一點是,馥碗是那次行動的救援目标,他本來就不需要承擔任何生活上的負擔,包括醫藥費生活費,這些相關部門都會全權負責。

只不過因為當時馥碗是自己提前逃了出來,羅域又不願意馥碗暴露在人前,接受等同于再次撕開過去傷疤的審問,才把馥碗的存在隐瞞了下來。這就是馥碗沒有得到相關部門救助的原因。

但顧晏和羅域都不會提起這件事,更不會解釋。他只能如同羅域那樣哄道:“碗碗已經了解現在社會的大部分規則了,對不對?像你這樣的小孩子,被養在家裏才是正常的,你只需要上學玩耍,好好長大,記得按時回家,其他是大人要管的事。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

馥碗擡起頭,抿了抿細薄的唇,說:“羅域說我不用和他分得很清,是什麽意思?”

“就是剛剛提到的這個問題。以後不要再說還債的事了,爸爸會和羅域談一談。”顧晏眸色閃了閃,卻沒有對羅域的話多做解釋。

同為成年男人,他不可能不清楚那句話背後的含義。只是不願讓兒子知道而已。

不分清界限,不分彼此,不就是變相讓少年更依賴他一點的意思麽?

馥碗很輕地點了下頭,看起來非常不明顯,卻說:“知道了。”

“乖。”顧晏還是第一次看到兒子這麽乖,心軟的不得了。

雖然羅域那臭小子天天誤導他兒子,但這也剛好成了他們父子倆接近的一個理由。馥碗開始願意回答他這個父親的問題,會認真地思考,會控制脾氣陪他說話,有不明白的事會請教他,開始真正像個孩子了。

這些變化那麽隐蔽,顧晏卻都看在眼裏,沒人知道他有多心疼兒子。

這個晴朗的午後讓父子倆的關系有了質的改變,顧晏離開的時候連精神狀态都好了很多。

馥碗倒是沒什麽太大的反應,送走了人就回房間睡午覺,睡醒了又出門去圖書館看書。

直到傍晚,羅域突然打了個電話過來,讓他去圖書館七樓的多媒體放映廳。

馥碗就在八樓的自習室,出門下樓就看到颀長挺拔的男人單手插兜站在放映廳門口,修身的迷彩短袖上衣和軍褲勾勒出完美勻稱的體型,對方正單手插兜背對着他,看着門口張貼的電影放映表。

馥碗走過去,問:“來這幹嘛?”

羅域轉過身,指了指那張表,說:“這裏等會兒會放一部電影,想讓馥碗小朋友看看。”

看電影?

馥碗冷漠地說:“沒興趣。”

羅域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說:“要是小朋友給面子,看完這部電影,我就教你做小機器人,怎麽樣?”

“真的?”馥碗問。

“嗯,想做什麽形狀都可以。”羅域笑了笑,擡手帶着馥碗進門,說:“本來看電影還是去電影院比較好,但這部電影太老舊,目前影院都沒有排期。正好借放映廳來用用。”

馥碗進了門,環視一周,果不其然沒見到其他人。

羅域關了門,上去操作電腦。

馥碗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目光落到男人身上,隐隐帶了點疑惑。

羅域從來不做沒用的事,讓他看這電影肯定有原因,只是今天羅域回來,沒有第一時間問顧晏的事情,讓馥碗覺得奇怪。

因為魏風就在宿舍隔壁,以羅域的下屬通風報信的能力,羅域這會兒肯定知道顧晏來過了。

馥碗想不通就懶得糾結,漫不經心地看着臺上的屏幕亮起。

然後,影片開始,羅域回到了他身邊。

這部電影叫《門》,講的是戰争期間一個莊園護衛長和他保護的小少爺的故事。

故事時間線跨度長達二十年,內容卻很簡單。

戰.争爆發了,年輕的護衛長帶着剛剛成年的小少爺逃亡。

小少爺是我.軍首領唯一的兒子,首領身死之後,他就成了敵.軍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除掉的眼中釘。

戰火連天,他們被敵.軍逼得四處躲藏,小少爺幾次都以為他們要死了,護衛長卻還是帶着他躲了過去,并且堅定地朝一個方向前進。

整整五年,他們都在東躲西藏。

最後,他們到達了一個破敗的小院,卻也被包圍了。

眉眼間早已染盡風霜、不複過往朝氣的護衛長把小少爺藏進了小院下面一個很深的密室,據說那是戰争爆發前護衛長親自帶人挖通的藏身處,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走投無路了,能保住他。

他們成功進入了密室,但是,敵.軍早已在地面上埋好了足以炸.塌密室的炸.藥。一旦炸.藥.引.爆,他們死路一條。

護衛長早就發現了這件事,卻沒有說出來,他只是給自己換上了小少爺的衣服,帶了小少爺獨有的徽章,然後彎下腰看着眉眼幹淨的大男孩,說:

“你在這裏等着,如果聽到開門聲,就對着門外喊door,要是我回了door,你就開門。沒有就絕對不準開。要是一直到後天早上,我都沒有回來,你就跟着你父親的部下離開。”

小少爺問:“那你什麽時候來找我?”

護衛長說:“當你聽到有人開門,對你喊door的時候。”

小少爺答應了。

護衛長離開了密室,順利拆除了密室正上方的炸.藥,然而,當他拆到院子另一邊的時候,他的眼前出現了二十幾個黑洞洞的槍.口。

小少爺不知道護衛長做了什麽,但他一直等到了第三天,父親的部下找到了他,帶他離開,都沒等到那一聲door。

他被接到了很遠的一個城市,那裏已經收複了,生活安樂,沒有戰.争的硝煙。

可是當戰争徹底結束,首領的部下要擁護小少爺成為新一代領袖的時候,他們驚恐地發現,小少爺精神失常了。

他每天都待在當年逃出來的那個密室裏,對着門說door,聲音很輕,臉上甚至還有微笑。

沒有人知道,他堅持了十年沒瘋,只是怕自己瘋了,父親的部下失去信仰,再也凝聚不起收複山.河的力量。

當塵埃落盡,他終于解脫了。

随後,冬去春來,年複一年,一直到第20個年頭的春天早上,小少爺再次對着門說了door。

緊接着,門外也傳來了一聲很沙啞的“door”。

他站起來看了很久的門,重複說了很多聲door,門外也一樣傳來了無數聲door。

但最終,他也沒有開門。

漫長的時光和混亂的精神世界,他已經忘記了最初喊door是為了什麽了。

電影最後停留在小少爺望着門的那一幕,馥碗看着屏幕暗下去,側過頭看向羅域,問:“為什麽看這個?”

羅域聲線喑啞地笑了一下,在黑暗中靠近,輕輕摸了摸馥碗的臉,聲音很低地說:

“為了讓小朋友知道,在感情裏,尊嚴、得失都是無關緊要的。它沒有理由,從心髒裏長出來,就會一直活到它自然死亡的那一刻。”

“你可以不用和我分得那麽清,多依賴我一點。”

“這個護衛長不見了,怎麽說?”馥碗問。

羅域胸腔振動起來,笑了,他拉過馥碗的手,将一把刻了字的匕.首放到少年掌心,然後合攏手掌,帶着少年瘦骨伶仃的手指,細細撫摸刀.鞘上的字。

馥碗緊緊抿起了唇,呼吸也放慢了,好半天沒有說話。

羅域低聲說:“還記得地牢那口井底的盒子嗎?那時候你把匕.首還給我了,但我覺得它還是小朋友的。可能三年還是不足以說明什麽,但總比兩個月住在一起要有保障多了。”

羅域松開手,促狹地說:“馥碗小朋友在小紙條上問過我是不是叮當貓變的,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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