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溺愛
黃昏的來臨讓本是明亮的放映廳逐漸轉暗。
右邊的窗還開着, 夕陽的餘晖落在木質的桌子上。那裏, 少年瘦骨伶仃的手指安安靜靜地搭着桌面。
橙紅的夕陽照亮了瓷白的手背、淡青色的血管、指骨分明的細瘦指尖, 稀釋了四周緩緩蔓延開的昏暗,溫柔而缱绻。
馥碗半垂着眸, 淩厲精致的眉眼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柔和了鋒芒畢露的銳氣。
他微微偏過頭聽着羅域說話, 漆黑的桃花眼看着另一只手裏握着的匕.首。
羅域此刻和他離得很近, 長長的胳膊輕松地搭在他靠着的椅背上,垂下的手掌還能碰到他的肩膀,身體半傾過來, 乍一看仿佛要将他摟進懷裏一樣。
但馥碗知道男人這樣僅僅是為了方便跟他說話,并不怎麽留意,只是倆人湊一塊說話說得久了,他本就敏感的耳垂被對方帶來的熱氣燙得有些不習慣, 又緩緩側了側頭, 拉開一點距離。
他在專注聽羅域說話,沒注意到此時此刻旖旎溫暖的氛圍。
羅域卻看着馥碗下意識轉頭的動作和暈紅的耳尖,啞聲笑了兩下。
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原本垂落在馥碗肩膀上, 此刻正好擡起, 輕輕捏住了少年另一側的耳垂。
粗糙火熱的指腹捏着同樣微燙卻溫度低很多的白嫩耳垂, 力道微重地揉搓了一下, 又很快放開了。
馥碗被搓得耳尖瞬間爆紅, 整個人也繃緊了。
搭在桌上的手指倏得攥緊, 他撩起眼皮直勾勾地瞪過去, 說:“別搓我耳朵。你身上太燙了。”
“很燙?”羅域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狹長的眸子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說:“知道了,以後夏天不碰小朋友。”
羅域身上的溫度确實常年熱得驚人,但平時醫生怎麽查都查不出他身體有什麽毛病,他自己又完全不怕熱,夏天都能穿風衣和軍.裝,體質奇得醫生都覺得驚訝。但夏天天氣熱,馥碗被摸了肯定覺得不舒服。
馥碗聞言看了一眼男人,輕聲說:“快習慣了。”
羅域眼角眉梢頓時帶上了喜意,啞聲說:“乖。”
馥碗聽出了男人的高興,擡頭看過去,就撞見了那雙眼睛裏滿溢的寵愛。
他對這樣溺愛的眼神并不陌生,羅域經常那麽看他,只是到底年紀小,不明白其中代表的含義。
所以,馥碗也沒躲開,只是催促道:“你話沒說完。”
羅域承認了自己就是地牢裏送盒子的人,又說是叮當貓,後面的細節卻沒解釋。
羅域聞聲頓了頓,反而問:“小朋友就不驚訝?”
“驚訝。”馥碗點了下頭,認真地說,“但那個人是你,很好……最好。”
他換了一次說辭,看起來也不抗拒,意義不言而喻,羅域眉眼柔和下來,哄道:“這樣就很好了。”
馥碗見男人這麽高興,想了想多解釋了幾句:“以前沒有朋友,你挖通井,第一次有人跟我說話,過節也有禮物和蛋糕。三年就過得快一點。”
他在地牢裏,從來沒人能跟他交流,除了無止境的訓練和實驗,他一無所有。
可是有一天,有人挖通他每天跳下去的那口井,給他送了槍和匕首,告訴他怎麽用才能保護自己,教會他應付和欺騙研究員,以此來減輕自己受到的虐.待,會安慰他不要害怕不要慌張,那個人已經在努力準備救他了。
“超級人種”實驗這件案.子,早在馥碗六歲的時候,特殊部門就已經立案了,卻經過了七年都沒能解決,有權限負責調查的人手裏卻沒有任何線索,根本找不到研究團夥的大本營。
而有能力破.案的羅域卻因為太過年輕,資歷不夠,根本接觸不到核心案.件,他那麽拼了命地出任務,多少次險些死在外面,都是為了肩上的功勳。一路以驚人功績打破規則,不斷越級往上爬,直到有一天,沒人再能質疑他,他終于接手了“超級人種實驗”的案.件。
那時候只有十三歲的馥碗,又瘦又小,每天看着叮當貓在紙條裏詢問他關于實驗和研究員的事情。三年的計劃和部署,每天要做什麽,需要他幫忙尋找什麽線索,就連成功營救他是在哪個月的哪一天,都分毫不差地規劃好了。
叮當貓從出現的一開始就無所不能,仿佛夏日充滿生機的陽光,将昏暗的地牢再次照亮。
馥碗情緒波動少,也不是脆弱的孩子,除了必要的提供信息,他很少主動和水井另一頭的羅域說什麽。
只是除夕夜、元宵節、端午節……甚至于每一個周末,叮當貓都會給他送各種各樣可愛的甜點和食物。
那些甜點和菜色其實和一般人吃的不太一樣,無論是形狀和顏色都有些過于活潑可愛了。
馥碗不知道那是叮當貓自己做的,一度懷疑外頭的人飲食習慣是否過于孩子氣。
可他還是很認真地吃完了。
馥碗一直記得,元宵節那天晚上,研究員那邊臨時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很慌張地離開了,沒空來監督他訓練。
井裏浮上來的盒子比平時精致了很多,打開後,裏頭是一個寫了字的漂亮蛋糕。
“小朋友生日快樂。”
蛋糕上的字跡遒勁飄逸,筆鋒犀利,和專賣店裏那種規規矩矩的字截然不同。
紙條上寫了很多話,馥碗記得最清楚的是:“火柴和蠟燭都在裏面,一定要點起來,許個願。今天是小朋友的生日,那些人都被我用計引走了,沒到明早回不來。吃完蛋糕好好睡一覺,我在外邊守着你。”
暗無天日、逼仄窄小的地牢裏,他盤腿坐在地上,控制着壞脾氣,把蠟燭一根一根插好,點亮。
看着明亮溫暖的燭光,馥碗最後也沒有許願。
求神是不切實際的事情,他并不相信。而能夠成全願望的人,已經在守護他了。
那是馥碗吃過最好吃的蛋糕。
叮當貓和他之間的事情很瑣碎,多到這輩子都數不完。但馥碗真正和羅域談起這件事的時候,卻三言兩語,就這樣簡單概括過去了。
他看起來心平氣和,眉眼間沒有戾氣。
羅域靜靜地注視了馥碗一會兒,才放緩聲音問:“既然小朋友不排斥叮當貓,那剛剛的提議,你同意不?”
“什麽提議?”馥碗疑惑。
“果然……”羅域無奈又好笑地說:“剛剛給你匕首的時候,我說了什麽?”
馥碗後知後覺地回憶了一下,說:“你說三年比兩個月有保障。”
“嗯,然後?”羅域問。
“……”馥碗抿了抿微紅的薄唇,似乎要維持冷淡一樣,說:“我長大了,不用依賴你。”
“你怎麽就長大了?”羅域聲線低沉,斂起眉,捏了捏少年的臉蛋,說:“長大了會這麽軟?”
馥碗被捏了臉還被說軟,居然也沒生氣,只是堅持說:“不用依賴。電影的結局又不好。”
“這就賴電影了?”羅域眉心出現一道微深的褶皺,想了想,明白過來,耐心地說:“電影的結局确實不好,但誰說我讓你看電影就是讓你學習他們的?這個人為了保護首領的兒子,選擇犧牲自己,是時代和環境造就的悲劇,他沒選擇。小朋友覺得我會和他一樣?”
馥碗聞聲看向羅域。
淺淡色的眸子裏什麽也沒有,看起來并不冷漠,卻也沒有溫情。可這才是羅域真正的樣子。
他救了很多人,但同樣和所有人保持距離,清醒、理智、随時随地懂得權衡利弊,又始終不忘自己的天職,永遠遵循人道主義精神、力所能及地去貢獻自己的力量。
現代社會很多人都有悲憫之心,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站出來保護別人,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救了別人還能全身而退。
馥碗沉默的時候,羅域擡手揉了揉他的頭,湊近看着他的眼睛跟他對視,低聲說:“我不一樣,我更強。”
他不是誇誇海口說自己有能力守護馥碗,而是建立在過去十年所有游離于生死邊緣的過往之上,那不是自傲。
“能比超級人種強大的是另外一個超級人種。”羅域神色沉靜地說:“沒關系,比起小朋友的特別,我才是真正的異類。”
馥碗的超級人種特性只存在于他的性格和生活習慣,無論是超強的體能還是獨特的開鎖技術,其實都在正常人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反而是羅域,全能到一旦宣揚出去,外界都不一定能接受,只不過他善于隐藏。
“我希望小朋友能更依賴我一點,讓我照顧你。”
他又慎重地說了一次,還是那樣的“提議”。
馥碗伸手抵着男人的肩膀把人推遠一點。
微暗的室內,他似乎連臉蛋都被男人靠近的熱氣熏紅了,聲音帶着少年特有的沙啞音色,皺眉說:“你不是本來就照顧我很久?”
羅域一愣,勾起唇說:“可以更久。”
馥碗就說:“顧晏說我該獨立了,我長大了。”
“當爹的肯定要這麽教育。”羅域一點也不介意,慢聲說:“可我不是小朋友的爸爸,也不是任何長輩。那就不一樣,對不對?”
馥碗還在遲疑,就被迫近的羅域伸手攬過了背,拉到懷裏。
緊接着,灼熱的吻印在他的額上,帶着觸手可及的珍惜和溫度,格外醉人。
他感受到男人的薄唇貼着他的額,緩慢而低沉地說:“長輩可不會這樣吻你,不是晚安吻,是完全不一樣的溺愛,照顧一輩子我都嫌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