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元旦公司放假三天,姬寧沒有回B城。謝望月的手術日期定在一月五號,她答應了謝望舒,和他一起陪小月手術。

秦述給她打電話,兩個人隔着幾百公裏的距離,她能清晰的聽到他語氣裏的歡樂。

他說,寧寧,哈爾濱連日大雪,可以起程看雪了。

她拿着電話說抱歉,阿述,我元旦不回家。

沉默良久,他在那邊說好,那我們春節的時候再去。

他不問為什麽不回去,她亦不好開口解釋,只能沉默的挂電話。

窗外北風呼嘯,陽光慘淡,斜斜的挂在天邊,只有淺淺的溫度。她站在窗邊,凝視着高樓下昏黃的花園,腦海裏只有謝望舒,謝望舒。

她見過各式各樣的謝望舒,嚴肅的,寵溺的,生氣的,卻從沒有見過脆弱如斯的謝望舒。

他那麽一個男人,蜷縮在她的沙發上,金褐色的眼睛裏雲翳叢生,遮住了原本的顏色,灰暗一片,臉白的像雪,他說,“姬寧,我怎麽辦?”

他該怎麽辦,他的妹妹,還有一個星期就要上手術臺,生死在四個小時裏決定,卻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現在他一閉上眼,就看到小月躺在手術臺上,胸腔處開了一個大洞,心髒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像一個孩子,被恐懼纏繞,躲在陰暗的角落裏,一點點舔舐傷口。她看着這樣的她,心髒處生生的鈍痛。

她走到他面前,雙手毫不羞澀的捧上他的臉,“謝望舒,不用怎麽辦。你要相信小月,相信沃納醫生,更要相信,小月絕對不會放棄你自己離開。不要怕,我會陪着你。”

我會陪着你,無論如何,都會陪着你。

謝望舒深深的凝視她,伸手将她籠在懷裏,狠狠得。姬寧覺得自己腰都快被勒斷了。可是,她卻一聲不吭,一遍遍的撫摸他的背。

元旦過後,N城的天一直不好,陰沉沉的,黑雲堆積,風雨欲來,五號那天卻是陰雲消散,雲銷雨霁,天地一片清明。

謝望月的手術時間是上午十點。這些天,她一直住在醫院裏,穿着寬大的病號服,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白的透明,初雪一般,好像下一刻就會消散在風中。

她精神極好,嘴角一直挂着笑,她拉着姬寧的手,撒嬌的對謝望舒說:“哥哥,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和寧姐姐說話。”

謝望舒的手指拂過她的頭發,“有什麽要說的,要避着我?”

“女孩子之間的話你還要聽啊!趕緊出去。”她嫌棄的趕他出去。

病房裏很安靜,窗臺上的綠蘿抽出了嫩綠的小芽,生機勃勃。

“小月,你要和我說什麽?”

“寧姐姐,我的房間裏的書桌上,有一本新華字典,裏邊有我給哥哥寫的信,如果要是我死了,你就把它交給我哥哥,好不好?”她這樣說着,神色裏沒有半分恐懼,就好像在讨論我們明天吃什麽一樣。

姬寧握住她的手,她覺得自己才是得了心髒病的那個,心痛的縮成了一團,“小月,我第一次見你哥哥的時候,對他說,生于觀蓮節的女孩,命格極好。一生富貴,長命安寧。你那麽堅強,撐到了現在,再堅強一點,為了你哥哥。好不好?”

她眼裏有淚劃過,順着臉龐滑落,“可是,我有點怕。”

我怕我再也醒不過來,我怕我這麽醜陋的死去,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今晚的月亮明天的太陽,我最怕,哥哥難過。

“不要怕,我和你哥哥都在外邊等你。等你出來,等你好好的。我還想着給你過明年的生日呢!那時候你就二十歲了,我們一起給你過。答應我,小月,不管有多艱難,都再堅強一點,好不好?”

小月,你知道嗎,從來痛苦的都不是離開的人,而是留下的。那種噬骨的痛夜夜啃噬心頭,夜夜不能成眠。

良久,謝望月重重的握了握姬寧的手,“那我要穿抹胸禮服,從法國空運過來的!”

“好!”她轉身抹去垂下的淚,“什麽都好。”

只要你活着,即便是這個世界,都會捧在你面前。

時間是這個世界最公平的,它不會因為你的祈求停下腳步,也不會因為你的難過而加快腳步。它就在那裏,不緊不慢,殘忍的出現在你面前。

十點整,穿着綠色手術服的沃納醫生繃緊了一張臉,進入手術室。門頂上紅色的手術中鮮血一般映在眼底。

空曠的走廊,雪白的牆壁,空氣中的消毒水味清晰可聞。姬寧一向不喜歡醫院,她讨厭這裏每天上演的生離死別,讨厭這裏的一切。

她和謝望舒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定定的盯着手術門。從謝望月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起,他就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僵硬了身軀,保持着一樣的動作,一眨不眨的盯着手術室門口。

她說不清楚心中什麽感覺,像一把無形的手捏住了心髒,讓她呼吸困難。她凝視着謝望舒的側臉,張了張嘴,卻又放棄。

最後,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一點點的靠近他,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修長美麗,此刻卻涼的像冰。

手心一片溫熱,溫軟柔膩,謝望舒茫然低下頭,就看到姬寧的手握着他的手。

她的手很白,指甲修剪的很整齊,像極了古語裏說的指若削根蔥。此時,他卻沒有心情欣賞她的美麗。只是那片溫熱,将他從茫然若失的荒原中拉回來。

他忍不住朝她微微一笑,緊緊地回握她的手,借此,汲取更多的力量。

四個小時,他們兩個就這麽坐在門口,眼睛恨不得淬了火,将緊閉的手術房門燒出一個洞,能夠将手術裏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神經緊繃,每一個細微的動靜都能引起巨大的恐慌。

他們好像踏入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原野,四周什麽都沒有,只有呼嘯的風,在這裏,天地茫然一片,尋不到方向,走不出去。

覺不到餓,也感覺不到渴,甚至,連廁所都沒有去,端坐在長椅上,等待命運的宣判。

四個小時,手術上門口頂上的紅燈驟然熄滅,謝望舒和姬寧猛地站起來。卻不防,兩人的手緊緊的交纏在一起,驟然起立,他動作太大,她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他扶住她的肩讓她站穩,眼睛緊緊的盯着手術室的門。

突然,門轟然打開,沃納腳步有些虛浮,走到謝望舒面前,摘下口罩,臉上汗涔涔,他微微一笑,“謝,幸不辱命。”

五個字,有如天籁,為四個小時的等待宣告成功。眼淚奪眶而出,朦胧一片。姬寧大口大口的呼吸,激動地不能自已。

謝望舒緊緊的擁抱沃納,“沃納,謝謝,謝謝。”

“她現在還有些虛弱,再給她一個月的時間,以後,她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健康的女孩,之一。”

謝望月被推了出來,小臉蒼白一片,謝望舒匆匆看了她一眼,她就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

來往的長廊,不過一會,又恢複安靜。

姬寧腿一陣陣的軟,緊繃的太久了,剩下的是巨大的空虛,體力流失的厲害,她扶着牆,一點點的坐下。

她坐在原木長椅上,淚眼朦胧,謝望舒看着她,覺得心底一片柔軟,似一汪春水一般。

他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視線完全将她籠罩,像那天她用手捧住他的臉一樣,修長的手指拂過她臉上的眼淚,“姬寧,不要哭。”

他的手指冰涼,輕柔無比,姬寧迎着他溫柔的眼睛,那裏藏着劫後重生的安慰與希望,“我是喜極而泣。”

“我知道。”他說着,将她擁進懷裏,一手擁着她的腰腹,另一只手,輕柔的按上她的頭,“我知道,姬寧,謝謝。”

謝謝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陪在我身邊,謝謝你願意把你的手借給我分給我溫暖,謝謝你願意為小月流下眼淚。謝謝你,願意用你的善良,陪在別有用心的我的身邊。

姬寧在他的懷裏,臉貼着他身上穿着的灰色毛衣,軟軟的羊毛刺激皮膚,有些癢癢。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青草味,優雅清淡,令人一再沉淪。她忍不住把臉埋的更深一點,臉上的淚全蹭在他的身上。

多好,她在他的懷裏想。所有的人都好好地,沒有人離開,亦沒有人難過。她甚至有些期待明年觀蓮節的到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新華字典也要拍成電影了,把它拿出來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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