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事總有講完的一刻，姬寧抱着杯子，細細的的摩挲上面細密的紋理。謝望舒獨坐在她對面，外套已經脫下，灰色的羊毛衣簡單而清俊。

空氣裏安靜的好像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清晰的聽到，彼此之間清淺的呼吸相互交纏，在靜谧的環境中愈發明顯。

良久，謝望舒望着姬寧，緩緩的說：“你的意思是，你剛剛看到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和你爸爸離開的女人。”

“嗯。”她低吟一聲，不再開口。

謝望舒看着她蒼白又倔強的小臉，心下嘆了一聲，“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盡管說。”

過了最初的激動和難過，姬寧現在大腦一片冷靜，冷靜到她迅速組織語言提出了要求，“謝望舒，你能幫我調出今天上午的監控，讓我看一下她到底有沒有在這裏消費嗎？”

如果在這裏消費，如果擁有嘉禾的會員卡，那就更好，她能夠在第一時間找到她的相關信息。如果沒有在這裏消費，她也不怕。既然能來這一次，就能來下一次，她一定會在這裏找到她。

只不過，無論哪一個，都需要謝望舒的幫忙。

沉吟片刻，謝望舒換了個姿勢，兩只手交疊放在腿上，“姬寧，你知道對客戶信息的保密是嘉禾服務守則中最重要的一條嗎？”

她知道，她怎麽會不知道，只是現在她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她一定要見到那個女人，問一問，她的爸爸現在在哪裏。

那個曾經是她生命中大樹的人，那個她曾經以為永遠不會離開的人，任性的抽離她的人生，從此以後再也不相見。

姬家上下對他諱莫如深，任是誰也不敢在她們母女倆面前提起管易那個名字。就算提起來，也會避開她們，咬牙切齒的說他如何的忘恩負義白眼狼。

她一個人來N城讀大學，畢業之後一定要留在N城讀書，只有一個原因，這，是她父親管易的故鄉。

他在這裏，渡過了艱難的十八年，卻不止一次的在她的面前提到N城。秦淮河岸，燈火簇擁，十裏長街，火樹銀花。

她每一日都希望，能在這偌大的N城遇見他，問一句，你為什麽不要我。你曾經那樣的愛我，究竟那個女人有多麽好，值得你抛棄曾經深愛的妻子和女兒，從此陌路。

一瞬間，她眼底的絕望和晦澀盡收謝望舒的眼底，讓他心驚，“好了，走吧。”

她盯着他站起來的身軀，“去哪？”

“去保安室。”

姬寧從來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好運，甚至，已經做好了在嘉禾蹲點的準備，可現實給了她最大的驚喜。

那個叫羅鳶的女人，不僅僅在這裏消費，更是這裏的會員，她順利的拿到了她的聯系方式。

十一個數字的電話號碼，寫在黃色的便箋紙上，娟秀的字體五一不提醒着她，只要打出去，就能獲得爸爸的信息。

心髒瘋狂的跳動，舉着便箋紙的手重若千鈞。古人所說近鄉情可怯，是不是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只需要再前進一步，就能知曉一切，而邁下這一步，卻需要全身的勇氣。

她靠着背後的柱子，穩住虛弱的手腳，擡頭看他離她一步之遙始終站在她身邊的謝望舒，“謝望舒，怎麽辦？”

他微微一笑，如春曉枝頭盛開的第一朵梨花，清冷而優雅，“打吧。”

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再走一步又何妨。

姬寧掏出手機，照着便簽紙上的是一個數字，小心翼翼的按下每一個數字，十一個數字全數輸入，她咬了咬唇，按下綠色的撥通鍵。

耳邊傳來嘟嘟嘟的撥通聲，配合着心髒劇烈的跳動，似乎下一刻就會跳出胸腔。

一聲，兩聲，第八聲嘟嘟過後，電話接通，一個輕柔和緩的聲音響起，“你好，哪位？”

姬寧閉了閉眼，眼底的淚痕消失于無形，“你好，請問是羅鳶嗎？”

“我是，你是哪位？”電話那頭的聲音一直保持着和緩的聲調，溫柔而安靜。

“我是姬寧。”她緩緩吐出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頓，帶着自己沒有發覺的金剛之音。

謝望舒擡眉瞥了她一眼，又轉過身，凝視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流。

電話那頭好像一下子斷了聲音，連呼吸都聽不到，良久，羅鳶輕嘆了一聲，透過電話，姬寧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她無奈惆悵的情緒，“十年，你還是找來了。”

“我知道這樣打擾你很冒昧，但我只想，只想······”

“我知道，我知道。”羅鳶凝視着窗外那一樹尚未吐牙的柳樹，十年荒蕪，倦鳥歸巢，“我現在在家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見一面吧。”

她如此主動，即便是姬寧從未想過的，但确實是她求之不得的，“好，我現在在嘉禾，是你過來，還是我過去找你？”

“我過去吧。”她輕聲說道。轉過頭看看櫃子上放着的唯一一張照片，“等我半個小時。”

事情出奇的順利，順利到姬寧覺得恍若夢中，有片刻的不真實。

謝望舒轉過身，将視線從窗外的車流上流轉到她臉上，恰好姬寧擡頭，視線交織，姬寧清晰的從他的眼底看到了倉皇不已的自己。

光線從他身後的透明的玻璃照進來，将他籠罩在光暈之中，他黑色的頭發鍍上了一層金色，他依舊面容沉靜，清俊優雅，卻又如風拂過江南，清新盎然，姬寧愣愣的看着她，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想什麽呢？”謝望舒見她愣愣的，手從褲兜裏掏出來，問她。

思緒收回，她搖頭，“沒什麽。”

“你們需要安靜的環境，我的辦公室借給你，下午我有一個會，結束之後你在這裏等我，我過來接你。”

“不···不用····”今天已經麻煩了他那麽多，多到她不知道該如何還這個人情，怎好再繼續麻煩下去？

他好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率先朝頂樓的辦公室走去，“已經麻煩了這麽多，我不介意你繼續麻煩下去。”

謝望舒帶了姬寧回辦公室，然後吩咐王錫送點吃的過來。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姬寧之前一直在驚惶激動地情緒中，現在精神一放松，生理上的惡意洶湧而來，她才發現餓的有些微痛。

王錫不愧是謝望舒手下得力幹将，不過十分鐘，他不僅把色香味俱全的粥菜煎餃送了上來，還把姬寧之前遺落在咖啡店的包送了上來。

姬寧看到熟悉的黑色包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忘記了什麽！包可愛！！

王錫恭謹的把包遞給她，順便安慰道，“姬小姐不必擔心，之前你的電話一直響，我擅作主張接了電話，通知了你的朋友你有要事，暫時不方便和她見面了。”

什麽擅作主張，姬寧覺得王錫和他的老板一樣，都是人民的大救星，“王錫，謝謝。”

真的感謝，要是她一直不接包可愛的電話，這姑娘回頭肯定把她滅了！王錫，well done~

王錫一笑，撫了撫臉上黑色的眼鏡框，退了出去。

此時謝望舒已經把所有的吃食打開，他拿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掰開，遞給姬寧，“簡單吃點，填填肚子。”

姬寧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筷子。

嘉禾五樓就是各色美食，這些應該是從五樓直接拿上來的，雖然簡單，但味道極好，姬寧心事消了大半，胃口也好了不少。

有些人就是在吃飯的時候，便如謝望舒，動作也優雅的不得了，好像不是在辦公室吃一碗煎餃，而是身處星級餐廳，享受燭光晚宴。

吃完飯，謝望舒也不欲讓姬寧動手，自己收拾了桌子上的殘羹。姬寧深陷在沙發裏，看着他的動作。

謝望舒啊謝望舒，這樣的謝望舒，清俊優雅，溫暖宜人，是有多麽的令人忍不住靠近。

羅鳶被王錫引領着一直上了頂樓，謝望舒彼時已經在停車場等着離開。即便是無意間知道了姬寧一直隐藏起來的心事，他也無意繼續探究下去。

經年不見，羅鳶好似并為老去。還像當年立在家門口那株粗壯的法國梧桐下一樣。

其實照實來說，姬寧只見過她一眼，卻記得那般深刻，一絲一毫，巨細無遺。

她在姬寧對面坐下，對于在這裏見面，被王錫領着上來，并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好奇。

“這麽多年不見，姬寧你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她說話不疾不徐，柔靜和婉。如果不是姬寧知道，打死她也不會相信她會是那種插足別人婚姻的人。

姬寧不知道怎麽接這句話，氣氛一下子陷入冷凝之中。

羅鳶不以為意，“姬寧，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麽時候嗎？”

“我十五歲，你和我爸爸離開的時候。”每一次，每一次回憶起這一幕，她都感覺到徹骨的疼痛和難過。

羅鳶搖搖頭，“不是。我第一次見你，你出生還沒幾天。小小的一團，被你爸爸抱在懷裏。”

姬寧猛地一驚，死死地盯着她，她什麽意思？爸爸，難道從最開始，就······

“不是你想的那樣。”羅鳶看出她的想法，“有些事情我瞞的久了，也就以為是事實。說到底，不過是自欺而已。”

她一字一頓的說着，不在乎自己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在姬寧的心底掀起洶湧波濤，“姬寧，這些年，你爸爸管易，從來就沒有出軌。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騙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