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掃衛生的多隆在腳下小昆蟲一樣支起金屬肢節,靈巧地原地旋轉、運轉毛刷、前進、運轉毛刷、原地旋轉、再前進,執行官制造的煙霧漂浮在半空,伸展變化着形狀。

清掃多隆頭頂的小紅燈閃了閃,退出宜野座的辦公桌,徑直開向辦公室的另一端。

狡齧慎也感覺褲腿被什麽東西碰了碰,咬着快抽到頭的煙嘴低頭打量,清掃多隆擡起一只觸手,揪住了他的褲子。執行官就像鄙視一個小矮子一樣,哼了一聲擡頭繼續工作,“要管閑事嗎?”

多隆頭頂的亮光閃得更急了,“禁止吸煙!禁止吸煙!”

一個空煙盒砸了上去,“我說,你給我離遠一些!”狡齧慎也正在整理櫻霜學院的人體标本案件,這次作案使用的樹脂和三年前藤間幸三郎使用的成分高度符合。

另一邊陷入沉思的宜野座關閉二系的案件卷宗,打開了新井沙希叛逃的案件記錄。

時過三年,曾經的一些道路已經改道、一些房屋已經拆遷改造成其他用途的設施,但在衛星地圖上還是一眼就能認得出來,新井沙希當時被二系使用秘密新型武器處決的廢舊碼頭。

那邊的執行官還在繼續恐吓執着的清掃多隆,即便是看到了財管課的鈴木進來也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

“喂,狡哥,過幾個月我就休産假回家了,給點面子行麽?”鈴木維護官心疼孩子一樣地從地上抱起那只被踹翻的多隆,“對小家夥要溫和一些。”

狡齧慎也看看肚子微微隆起剛做媽媽的鈴木維護官,伸手滅掉了煙。

“最怕你們這群財管課的催債鬼。”

“這次也實在是損耗太過分了,前幾次教練機的事我可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維護官從硬皮夾裏抽出一張罰款單,連帶一支筆交給狡齧慎也,“這次把虛拟假人的胳膊扭下來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了吧?”

狡齧慎也極不情願地接過罰款單潦草簽上自己的名字,“降級成執行官工資也不比從前,這種趁火打劫的行徑也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吧。”

“大家都為混一口飯吃嘛,不打擾你了。二系是對面辦公室吧,神月淩吾借了休閑室的麻将快有一個月了,我看看加上滞納金一共該是多少……”

維護官抱着多隆,來回翻着罰單走出了一系辦公室。

“娶財管課的女人回家,一定是人品太差要向社會還債。”執行官從辦公桌下面的抽屜裏取出一條沒拆封的Spinel,熟練地撕開塑料包裝膜,從裏面倒出來一盒揪掉上面的錫紙,食指朝上面拍拍,聽話地立起來一只煙,點燃,繼續制造污染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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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最裏面辦公桌後面的監視官始終忙着自己的事情,以至于狡齧慎也有些不适應,這種差勁的行為,他一向不是都得好好教育警告一番的麽?

宜野座完全顧不上理會狡齧慎也,他在網絡上反複查詢那家船鮮漁業,除了一些簡單的信息有什麽有價值的收獲。四年前這家商社由一個被公司辭退的中年男人設立,産業不大,一直只做生鮮捕撈的生意,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商業往來。

想了想,宜野座記下當事人家屬的聯系方式,那家的小男孩剛剛上小學。

下班時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一上午沒有出警的任務,宜野座直接開車去了小男孩的學校。果然是年紀大了,宜野座站在學校外面就有些受不了裏面精力充沛的孩童喊叫。

自己也是這麽大的時候,在做什麽?

宜野座坐在學校栅欄外面沿街的長凳上,已經過了江戶彼岸的花期,人行道上散落着淡香的花瓣。即便是想要調查一下,找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孩子,聽上去也不是什麽好主意。只不過是抱着來看一看的心态,宜野座并不打算把成年人的煩惱帶給他,還處于認識世界的年齡,應該多看到美好的事物,出自宜野座童年切身的教訓。

監視官摘下眼鏡低頭慢慢擦着,感到有一個小心翼翼的眼睛在窺視自己,擡頭去看,一個小男孩抱着掉漆的便當盒腼腆地沖着他笑了一下,也僅僅是一瞬間,又像一個膽怯的小獸收起了表情,試探地觀察欄杆外面的那個大人,不知自己做的對不對。

“是家人準備的午飯嗎?”許久不和小孩子打交道,宜野座竭盡全力地放緩自己的語氣。

小男孩驚喜地睜大眼睛,這個人沒有表現出一絲厭惡的表情,鼓足勇氣又上前走了幾步,伸手撥開落葉和浮土,把便當盒寶貝一樣放在欄杆的石基上,打開蓋子給宜野座看。

“這是奶奶早上做給文人的壽司,叔叔……”

“叔叔如果沒有吃飯,文人可以給你一半……”說完,又謹慎地收起期待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低頭觀察對方的表情。

“能出來麽?”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監視官看着飯盒裏寒酸的食材。

于是,在東京街頭櫻花樹下的長凳上,并排坐着一大一小兩個,一個拿着便當盒的蓋子,另一個從自己的裏面挑出一些放到上面。

“這些是文人愛吃的。”小男孩慷慨地把自己最喜歡的幾樣都給了宜野座,監視官直接用手拿起一塊放進嘴裏,小男孩仰着頭等待他的評價,

“很棒!”監視官滿意地把飯團咽進肚子,

小男孩滿足地拿起一塊也開始吃了起來。

“叔叔,你的爸爸和媽媽呢?”小男孩坐在對他還有些高的長凳上,晃着腿提問這個陌生的年輕叔叔,

“為什麽問這個?”微風吹過來,從樹上旋轉着飄落幾片綠油油的葉子,

“因為叔叔餓着肚子啊。”

“是哦,叔叔的爸爸媽媽都很忙,所以沒有人給叔叔做午飯吶。”不知道為什麽,說起這些宜野座頭一次不是很怨恨了,有些事情說明白了,也好像就是這麽簡單。

“你可以多吃一點,作為我的感謝。”小男孩認真地把飯盒推過去,

“感謝我?為什麽?”

“文人的媽媽是潛在犯,大家都不喜歡我,他們說和我在一起會被傳染。”小男孩誠實地說道,剛說完卻又有些後悔,希望這個叔叔不要嫌棄他。

“我爸爸也是潛在犯。”宜野座告訴他,說完還肯定地點點頭,

“真的嗎?”

“誰會胡說這些!”

“太好了———”

“瞎說。”監視官敲敲小男孩的腦袋,雖然知道他只不過是太興奮了,“剛才你說你叫文人,對嗎?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也有一個叫文人的弟弟。”

偶然地遇到這個孩子,不過是為了順便确認他就是當事人八歲的兒子,宜野座偶然回想起來新井沙希也曾經說起過,她有個讓人操心的弟弟。

“真的嗎,這是爸爸給我起的名字。不過他背着媽媽欠了錢,後來藏到很遠的地方了。”小男孩毫不介意地說起這段落魄的家境,

宜野座聽到這裏,像被魚骨卡住了一樣,“你就,一點都不怨恨他們嗎?”

“你是說爸爸和媽媽嗎?”文人蹙起眉頭思考了一段時間,“他們是爸爸和媽媽呀,因為是爸爸和媽媽所以為什麽會怨恨呢?”

因為是爸爸媽媽,所以犯了錯誤、抛棄自己、無法照顧自己,也不會想到怨恨,簡單直接的孩童邏輯,宜野座竟無從反駁。

以成年人的方式再去回顧自己的童年,那份怨恨似乎也起源于那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如果他不是自己的父親,對一個潛在犯,他也并不是有多麽抵觸。

所以說這份抵觸延續至今,也其實不過是幼稚的孩童心理麽?摻雜進成人可笑的自尊與顏面問題,其間再伴以人類對于過去不完美的念念不忘作祟,事情一旦拖到長大成人就往往變得複雜了許多。

袖子被人拽了拽,監視官從沉思中回過神,文人舉着一張彩色的塑封紙片給他,

“這可是極力超人附送的卡片,最高等級的。”

宜野座接過卡片,上面印着一個身穿閃亮铠甲的宇宙英雄,旁邊寫着金光閃閃的“心願卡”,

“很不容易抽到的,去年抽到一張我許願爸爸早一點掙到錢回家,所以這張就送給你,祝你的早日見到你爸爸。”

“那你媽媽呢?不許願讓她早點回家嗎?”

“媽媽說這是騙小孩子的,極力超人應該不願意救她。”

“好吧,我收下了。”宜野座把那張卡片鄭重地放進上衣內兜,從長凳站起來蹲到文人面前,對待大人一樣伸出自己的右手,“謝謝你的午餐和禮物,祝你早日完成心願。”

中村文人看着和他平視的年輕叔叔,迅速放下手裏的紫菜包飯,在褲子側面蹭幹淨伸手握上,“嗯,也祝極力超人替你完成心願!”

宜野座看着文人抱起飯盒跑回學校,發現不只是那個孩子得到了滿足,連自己也似乎完成了一樁心事。

———幼年時渴望得到的對待。

一輛食品運貨車從旁邊開過去,宜野座看着貨車側面色彩鮮豔的廣告,身穿閃亮盔甲的極力超人舉着一瓶飲料,旁邊印刷着誇張的宣傳語。

原來極力超人就是這個啊,監視官在心裏嘲笑自己開始落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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