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井沙希盯着宜野座,将臉一點點湊近過去。
執行官的身影倒映在女子灰褐色的瞳眸裏,紋絲未動。動作最終停止下來,新井沙希與他保持到幾公分的距離,按着宜野座的肩膀與他對視。
眼前的男人面色平靜地看着他,身體沒有絲毫因為抗拒而産生的緊繃,太淡定了……
重心轉移到右腿膝蓋上,新井沙希撐着宜野座的肩膀離開了沙發,光腳踱到沙發後面的書櫥前開始默數書架上每一排書本的數量。
“曾經那個生澀可愛的平光鏡紳士不見了,真是讓人興致大減吶……”玩夠無聊的數數游戲,新井沙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旁邊的立燈上,不停地拉動連着開關的小繩,燈泡在宜野座旁邊亮了滅、滅了又亮。
“有一半的功勞得歸功于你。”宜野座被新井沙希來回玩弄的立燈晃得不适,索性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養神,
“別得意地太早———”新井沙希轉身彎下腰,從後面環上宜野座,臉放在他的頸窩裏,貼着宜野座的耳朵低聲說,“雖然做到了面如止水,可剛剛從紳士的眼中可是暴露了你自己的克制———”
新井沙希故意把那兩個字讀得很輕,吹在耳邊像是輕飄飄的羽毛惹人發癢。
“如果沒有欲望,就不會産生克制這種情緒。而我向來做不到那麽殘忍———無情地拒絕對自己燃燒着炙熱愛慕之心的追求者。”
另一方長久沒有做出反擊,新井沙希以為宜野座又被自己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才悠悠地開口問她:“新井沙希,你這個女人究竟有沒有心?”
執行官的目光落在新井沙希垂在自己身前的手上,那枚銀色的戒指在燈光下折射出金屬的光澤。
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可以戴着自己和去世未婚夫的戒指,肆無忌憚地對另一個男人說些挑逗的話。
宜野座自然也記得,一枚一模一樣的戒指還在自己家裏好好的躺着。現在新井沙希的戒指還戴在她手上,那麽在自己家裏的那一枚,應該就是高橋哲也的了吧。
鄭重其事地對自己說過,高橋哲也的的确确是死了。那他的戒指為什麽會出現在當年處決新井沙希的現場?而那個替新井沙希死去的人,又到底是誰?
“男人的醋意———”新井沙希用判斷句的語氣回應,舉起自己的左手正反轉動地打量無名指上的小小圓環。
“你見過我對暴力監視官或者征陸大叔暗送秋波?還是我身穿暴露濃妝豔抹什麽的?”新井沙希放開宜野座,站直身體抻平衣服,“以水性楊花的出發點看待我,我十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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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野座感到脖子上一涼,低眼垂眸只見新井沙希手裏拿着一柄鋒利的剃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沒那麽想你,沒有貶低你人格的意思。”宜野座收回目光恢複之前的姿勢,
新井沙希冷笑一聲,“那是因為刀架在脖子上,迫于形勢才這麽說的吧。”
“如果我真的這麽想,即便使用武力幹涉了我語言上的表述,你不還是被人這麽想了?”宜野座閉着眼睛慢慢說道,
“那你到底有沒有這麽想!”新井沙希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住了,開始和宜野座計較這種無聊的問題。
“你就這麽在乎這個問題?”宜野座的聲音帶笑,肩膀在說話時一抖一抖的,
刀刃貼得更緊,“利用問題回答問題是最為卑劣低級的方式。”
“沒有。”宜野座睜開眼睛,雖然新井沙希看不到,但眼神正經無比,“沒有用那樣的形容詞想過你。”
新井沙希撤下剃刀丢在一邊,抱着手臂洋洋得意起來,“那你就是吃醋了,你在在意我。”
“成年人不應該這麽無聊。”宜野座警覺性極高地将那柄被丢到沙發上的剃刀放在了新井沙希觸及範圍之外的地方,
“那就說些有價值的問題吧。”新井沙希靠上書櫥,
“先解釋一下戒指的事吧。”宜野座背對着新井沙希坐在沙發上,對面的電視機屏幕映着兩個人的身影,
“果然你對它耿耿于懷。”新井沙希見縫插針,
“說正事。”
新井沙希翻了個白眼,“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弟弟新井文人吧?”
“他是一位地下搖滾歌手,事情一直被極少幾位朋友知道,但還是在樂迷的圈子裏流傳着關于他性取向的一些猜想。”
“高橋哲也是他的戀人。”
宜野座想到了當初和新井沙希去高橋哲也的墓前,那束不知是誰放下的白色馬蹄蓮。
“因為社會上保守觀念的原因,他們的關系只能以掩人耳目的方式維持着。再加上工作上我和高橋哲也經常見面,最後就決定暫時用我和高橋虛假的婚約關系做掩飾,等做完項目賺到足夠的錢他們就離開監視系統最嚴密的首都圈。”
“所以那天被二系處決的人,是你弟弟。”宜野座回想起唐之杜完成的腦部記憶複原,其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就都順理成章了。
“之前在立花舊區執行任務,他曾經救過我一次。後來,我逃走的那一天……”新井沙希淡淡地看着沙發旁邊矮櫃上的那張唱片,灰褐色的眼睛像是起了灰霾的天空,“他半路上車把我推了下去,自己開着車去了碼頭。”
氣氛像是混進了泥沙的水,沉澱下來。
“我想這不是你來見我最想要的東西,我們說說那個項目和今天新井的事情吧。”新井沙希走到沙發前穿好鞋子,“去樓頂透透氣慢慢說吧,我有些不舒服。”
宜野座站起來替她拿上外套,新井沙希走在前面走了出去,宜野座關上房門,樓道裏的黑暗将光明随着門縫吞噬殆盡。
高跟鞋踩在地面孤零零的聲響在走廊裏蕩來蕩去,新井沙希站在樓梯的拐角處等宜野座跟了上來,轉身一邊上樓一邊開始說起來:
“我們給那張配方起了一個名字,叫它Farewell.”
宜野座跟在新井沙希的後面,兩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拾階而上,朝着樓頂走去。新井沙希停下來喘息了一下,平定氣息又繼續講起來:
“新井家從江戶時代就從醫,我父親是上一代家族裏最有天分的一個。後來姑姑聯合董事會的元老陷害了父親,我和文人趁亂逃走以後他們一路追殺到扇島,為的就是那張Farewell的配方。”
“父親在一次偶然的失誤中意外發現了有效抑制心理指數惡化的藥物成分,其實嚴格意義地說起來,當時的配方只是Farewell的雛形。作用時間和市面上幾十年沒有改善的普通心理藥劑沒有實質性差別,達到心裏淨化效果都只是非永久性的。”
樓梯走到了頭,新井沙希推開通向樓頂的鐵門,鹹潮的冷風從上面吹進樓道裏,站在下風口的宜野座嗅到了一絲隐約的香味,新井沙希似乎鐘情于某個牌子,幾年過去這個味道讓他記憶猶新。
沒有燈光的扇島在夜裏一片漆黑,湧動的海潮在遠處隐約可見,一切都融進了墨色之中,留下深淺不一的輪廓暗影。
迎着風的方向,女子凝視着東京城區之外更為廣闊的荒蕪黑暗。驅使着一切依舊顯示生命的風無休無止地掠過這片廢墟,完美烏托邦世界以外的領域,以不完美的醜陋填補着世界遺落的美感。
“後來我和高橋哲也把它完成,消息順着黑市迅速流到了各個制藥商的耳朵裏,我們在東京黑市的實驗室就再也沒有安生過,各方雇傭的流氓沒完沒了地騷擾,終于有一天新井家派來的殺手闖進了實驗室。”
“就是高橋哲也出事的那一天。”